夕陽西下時, 風裡沒了暖意,隋玉穿著半截濕褲子覺得冷,她抖了抖草網, 喊:“良哥兒,我們回去了。”
隋良從不遠處跑過來,手裡捏了兩撮韭菜。
逮了五條魚, 兩大三小, 隋玉提起桶扛起草網往回走,路上遇到人, 她主動問:“買魚嗎?剛出水的。”
“逮了多少?”趕羊的老頭問。
“有兩條筷子那麼長的。”
“挺本事, 氏置河裡的魚都不大。”
“買嗎?一條隻要一錢銀子。”隋玉追問。
老頭擺手,魚腥還費油, 肉少刺多,他不愛吃。
隋玉不多糾纏,她拎著桶徑直回家,帶上家裡養的四條巴掌大小魚, 又帶著隋良去集市。身上還穿著那條濕褲子,她也隻有這一身衣裳。
隋玉不清楚集市上有沒有人收攤位費,她身上沒錢了,又擔心占了彆人的攤子惹人不高興,她選個人少的地方放下桶, 不往裡麵擠。每逢有人走過來,她就伸著脖子喊:“買魚嗎?都是活的, 很新鮮的。”
“魚怎麼賣?”一個婦人聽見叫賣聲走過來, 這個時辰了,街上的肉菜都是剩的,她打眼看了下魚, 一眼鎖定最大的那兩條,指著說:“這兩條撈給我。”
隋玉撈出魚,用草繩從魚嘴穿過去,遞過去說:“兩條魚給二錢銀子就行,剩下的小魚你若是要,我給你便宜點。”
婦人擺手,遞過兩串銅板,她手往人多的地方指,說:“街上賣魚的少,你往裡挪挪。”
隋玉“哎”了一聲,手上有錢了,她就不擔心有人來收攤位費,喊上隋良,她提著桶往人多的地方走。
“買魚嗎?還是活的,今天剛出水的。”她邊走邊吆喝。
“那個賣魚的……”一個瘦長臉的老婦人喊住隋玉,說:“魚怎麼賣?還有幾條?”
“還剩七條……”隋玉看了隋良一眼,說:“你要是都買完,給三錢銀子。”
“不行,魚太小了,二錢銀子。”
隋玉多看了她兩眼,覺得這人的長相有點眼熟,還沒說話,就聽這人說:“馬上天黑了,都在做飯,誰還出來買魚?也就是我家辦喜事,貓把魚叼走了,菜不夠才出來買。你便宜點賣我,你也沾沾喜氣。”
隋玉想起來了,錢威就是張瘦馬臉,這人應該是他老娘。她撈出兩條魚,說:“二錢銀子我頂多賣你五條魚,你也彆說貴,我前天買魚,那魚不比我的魚大,二錢銀子也隻能買四條。”
錢母氣衝衝甩給隋玉兩串銅錢,撈起魚往筐裡一砸,屁股一扭就走了。
“什麼人啊。”隋玉嘀咕,她將手上的兩條魚放回水桶裡,說:“良哥兒,走了,我們也回去做飯。”
一進門,隋良衝到雞籠裡撿雞蛋,這兩天母雞有魚鱗魚腮吃,一天能下兩顆雞蛋,他舉著雞蛋興衝衝跑進灶房放進罐子裡。
“天殺的,我還不夠可憐的,買個魚還少給錢。”隋玉氣死了,她又將銅板數一遍,還是少了八文錢,難怪那死婆子腚一扭就跑了。
隋玉深吸一口氣,收了錢串子拎魚出去刮鱗,兩隻雞聽見聲麻溜地鑽出來。
隋良蹲在一旁盯著。
“還好我倆沒進錢家,你姐夫脾氣臭歸脾氣臭,好歹人品沒問題。”隋玉跟隋良嘀咕,“買走我們五條魚的那婆子是錢威他老娘,有個這樣的娘,兒子估計也不是什麼好貨。”
隋良憤憤點頭。
“也不知道趙西平他老娘是什麼性子。”隋玉歎一聲。
魚收拾乾淨了,隋玉進灶房做飯,兩條魚用豬油煎,豬油煎魚香噴噴的,燉出來的湯也是濃白色。
氏置河裡的水是雪山融水,河裡的魚是寒水魚,肉質細嫩,腥味淡。唯一的缺點就是個頭不大,兩條魚取了肉才小半碗。
隋玉將泡軟的黍米倒進魚湯裡,黍米黏,煮沸後,魚湯變得粘稠,魚肉倒進去時,她用勺子攪開,提勺時湯汁掛勺。
隋良捧來了碗放灶台上,筷子也拿了,眼睛緊緊盯著鍋蓋,不時看隋玉一眼,用眼神催促:能吃了吧?
待灶洞裡最後一抹火苗消失,隋玉揭開鍋蓋盛飯,灶房裡暖和,她跟隋良捧著碗蹲在灶邊吃。
流放路上吃得黍米粥都是清湯寡水的,隋玉想起那一頓吃著硌牙的黍米,對碗裡濃稠的黍米魚肉粥格外珍惜。
“開門。”趙西平回來了。
隋玉放下碗跑去開門,驚訝道:“這麼早就回來了?”
“你們還在吃飯?”趙西平聞到了香味,他直奔灶房。
“你坐席還沒吃飽?”隋玉跟進去,說:“鍋裡還剩一碗粥,你再填填肚子?”
趙西平已經自己拿碗盛了,他靠在灶台上仰頭喝一口,灌了冷酒的肚腹舒坦多了。
“你堂姐跟你堂兄都沒去。”他開口說,“我打聽了,你堂兄去修長城了,你們家跟李都尉的關係看樣子不怎麼樣。”
既然不用擔心得罪李都尉,開席沒多久,趙西平就回來了。
“你不會看我身後沒倚仗就趕我走吧?”隋玉問,“昨天跟你說了之後就後悔了,昨晚擔心得一夜沒怎麼睡。”
趙西平冷盯著她,他心裡惱火,覺得被低看了,他又不是錢威那廝。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本來沒這個想法。”他一口喝儘碗裡的粥,撂下碗拿起扁擔準備去挑水。
隋良提著心往外看,嘴裡的粥都不香了。
隋玉莞爾一笑,說:“吃你的,你沒聽他說沒這個想法。”
隋良猶疑地盯著她,是這個意思?
趙西平去河裡去挑水,一去就是好久才回來。隋玉洗完澡坐院子等著,一下又一下篦頭發,外麵響起腳步聲的時候她快步過去開門。
“我聽得出你的腳步聲。”隋玉衝他笑,“又逮到魚了?”
趙西平又不理她了,繞過她徑直走進院子。
氏置河裡的魚不算多,他今晚費了好一會兒功夫也才逮了一條魚。魚扔進桶裡,裡麵沒個響,他探頭一看,之前的四條魚都沒了,他沒多想,以為都在今晚的粥食裡。
“給你看個東西。”隋玉提著四串嘩啦響的錢串子湊到男人眼前,獻寶道:“你看,我賣魚賺錢了。”
趙西平驚訝地看她一眼,問:“你下午去逮魚了?”
“嗯,在水草窩裡網了五條。”隋玉把錢遞給他,說:“給你,我沒那麼沒用,雖然沒地沒糧,但會想法子賺錢。”
趙西平乾咳一聲,他退了一步,沒接錢串子,說:“你賺的你留著,我的錢夠用,不要你的。”
“你不要那我就留著買菜好了。”隋玉不勉強,錢在她手裡她心裡也踏實。
“不用,你自己留著,我不缺錢,我每年能領六百錢的俸祿,每月還有二石左右的糧食。”在隋玉姐弟倆來之前,趙西平每年的俸祿用不完,半兩銀子一斤的豬肉,他隔三差五會買一坨回來燉乾菜。
“領錢?領糧食?你種地收的糧不歸你?”隋玉意識到她理解錯了。
“不是,糧種、農具都是官府發放的,地裡的收成也歸官府,官府另外給我們發俸祿。”趙西平給她解釋,他覺得這樣挺好,閒時他隻用乾活,每月按時領糧,不用愁收成。
“但也隻有士族能領俸祿,那些應募士過來是官府給他們發土地、農具、種子、住所、衣物,地裡的收成他們隻得四成,六成上交給朝廷。像我爹娘兄長他們,他們種地不僅費力還操心,收成少了,他們分的糧食也就少了。”
這是趙西平頭一次跟她提起他的家人,隋玉趁機問:“你爹娘兄長不在敦煌住嗎?”
“他們在酒泉,我是戰爭結束後留在敦煌的駐兵。”趙西平深看隋玉一眼,說:“我們一家是三十年前遷到酒泉的應募士,老家在關東,關東發生水災,家沒了地沒了,就被遷去酒泉了。”
水災……隋玉心裡咯噔一下,她沉默了,難怪他說娶了她是讓祖輩蒙羞。
趙西平也沉默。
“你是個好人。”隋玉開口,她一時心軟,答應隋虎會照顧隋良長大,給自己找了個麻煩。他是一時心軟,往家裡帶了兩個大麻煩。
趙西平沒反駁,覺得她總算說了句合心意的話。
院子裡又陷入了沉默,趙西平突然發現,如果隋玉不多話,他跟她沒什麼話說。
“錢威跟他老娘是不是長得像?都是瘦馬臉?”隋玉突兀地問。
趙西平跟不上她的思路,愣了一下才緩緩點頭。
“那就是她了,她今天去買我的魚還少給了八文錢。”隋玉氣衝衝跟他說傍晚的事,“我來不及數,她屁股一扭就跑了。”
“她就是這樣,之前因為買肉少給錢還被人追到家裡打了一頓。”
“幸虧我跟了你,萬一跟了錢威那就太倒黴了。”隋玉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真誠地說:“你雖然脾氣臭難討好,但人品好啊,人品好的男人,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
趙西平有點高興,他繃著臉不看她,粗聲說:“少說這些沒用的。”
“我之前說倚仗不倚仗的話是氣你的,你彆放心上,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才敢說的。”隋玉小聲說。
趙西平立馬怒目瞪她。
“我明天撒網逮魚給你煮魚肉粥吃,你今晚沒吃飽是吧?”隋玉討好道。
隋良移開目光,他走到牆根下蹲著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好圓。
趙西平想硬氣地說不吃,但魚已經逮回來了,說不吃到底是心虛,他索性不開口,直接回堂屋睡覺去了。
“良哥兒,我們也回屋睡覺。”隋玉神采飛揚。
……
趙西平是個記仇的,因為隋玉故意氣他的事,他連著幾天沒好好搭理過她,魚也不逮了,一心忙著收黍子。
十畝黍子收完,青杆都砍倒運回去了,地裡也空了。趙西平領著隋玉跟隋良換塊兒地去收豆子,駱駝留給兩人,他去官府領了耕牛和農具回來,打算把黍子地犁一遍。
隋良個矮,在黃豆地裡摘豆莢他有身高優勢,隋玉不時蹲著,或是彎腰伏背,長時間保持那個姿勢,不是腿麻就是腰疼。還有個要命的地方就是太陽出來後,豆莢會曬得乾硬,戳在手上一劃就是條血痕。
摘著豆子,隋玉還要看著日頭偏移的方向,到點了就趕回去做飯。隋良還帶了一兜豆蟲回去喂雞,青青黃黃的一大把,纏繞著蠕動在一起,隋玉多看一眼就覺得頭皮要炸。
不過兩隻母雞很喜歡,現在隋良成了它們最親近的人,他隻要在家,兩隻母雞就守他身邊刨土。
“良哥兒,給你姐夫送一囊水過去。”隋玉拎著豬腸子進來,囑咐說:“送去了你就回來,彆在外麵轉悠。”
隋良點頭,他拿水囊灌水,灌滿了就跑了。
灶裡燒著火,隋玉先淘黍子蒸飯,她拎起泡在桶裡的半幅豬腸子蹲院子裡洗,這幾天陸陸續續賣魚又攢了些錢,她去布行扯了一尺的麻布,剩下的錢買了半幅豬腸子。
農活太重了,不好好吃頓葷肉她怕是身體要垮。
買回來的豬腸子已經洗過,但肉眼可見還有臟東西,隋玉用鍬鏟一鍬草灰倒木盆裡,她擼起袖子蹲下開搓,草灰去油去味,搓洗一遍衝一遍,臭豬屎就洗沒了。
鍋裡的柴燒沒了,隋玉進去添柴,又鏟一鍬草灰出來倒豬腸子上。
如此反複洗四遍,隋良送水回來,隋玉才將豬腸子丟鍋裡煮。
香料貴,隋玉沒舍得買,她就買了一大坨薑,又沽二兩濁酒,加上挖的野蔥,一起丟鍋裡去腥。
“良哥兒,你來燒火。”隋玉喊。
她騰出手拿出新買的布,對折後,她穿針引線將一片布縫一起,剪出個襠再繼續縫,縫好後套上試了試,能將就著穿。
這是她穿越過來後的第一條內褲,隋玉慶幸流放的路上沒來葵水,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