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克斯特人的軍營顯得狂野而粗糙,營牆由從旁邊的大針林伐來的樹乾簡單搭建而成,士兵休息的帳篷則用粗樹枝搭起,但相比之下,更讓泰爾斯印象深刻的是那些埃克斯特人們。筆~趣~閣www.biquge.info
他們實在太“熱情”了。
泰爾斯甚至懷疑,如果不是有圖勒哈牽著馬走在最前麵帶路,埃克斯特人們都要撲上來了。
站崗的埃克斯特士兵們神色不善地盯著一行星辰人,甚至有個哨兵惡狠狠地往腳下吐了口唾沫。
一隊剛剛回營的騎兵路過他們身邊,看著他們高舉的星辰旗幟,對著他們發出挑釁似的笑聲。
“滾回去,南方佬,”一名扛著重甲和大劍的埃克斯特士兵厭惡地對使團大喊:“北地不歡迎帝國人!”
“儘管做你們的帝國夢吧!”一名赤著上半身,坐在火堆旁磨著巨斧的大漢捶著自己的胸膛,咆哮道:“首先得把我們的領地吐出來!北地隻屬於北地人!”
“他們害死了我們的王子,卻讓一個小孩來求和!”他們走過左側圍坐的一圈士兵,一個領頭的士兵指著使團喝罵道:“這就是‘帝國’的無恥!”
周圍的人都憤怒的地應和著,對他們怒目而視。
“你們知道為什麼嗎?”那個士兵大聲道:“因為他們全國的男人,十二年前就被我們殺光了!”
他身邊的人爆發出哄堂大笑,附和著他:“該讓他們派一位公主來!”
“小男孩也成,”有士兵嘲諷地道:“隻要長得夠漂亮――我們不在乎前麵還是後麵!”
又是一陣大笑。
“我該覺得驚訝嗎,”泰爾斯抬起頭,歎息道:“還是說,這是埃克斯特人向星辰人說‘你好’的方式?”
“彆驚訝,王子殿下,”普提萊輕鬆地對麵色僵硬的泰爾斯道:
“建國六百多年來,星辰與埃克斯特的關係向來不佳,無論帝國的曆史還是在西陸的競爭,都足以成為我們敵對的理由――寒堡就是我們在四百年前,從埃克斯特手裡搶來的。”
“曆史最早釀出了仇恨,仇恨則再度書寫曆史。”
普提萊歎了一口氣:
“隻有大陸戰爭能讓我們短暫忘記對彼此的觀感,少見地並肩作戰――第三次大陸戰爭時,英雄薩拉與守誓之王米迪爾是摯友,他們連同康瑪斯聯盟的先知凱鵬,齊心協力抗擊東陸的遠征軍。但可惜,他們最終決裂反目,龍與星辰少有的修好機會就這麼失去了。”
“不過這裡是軍營,其他地方會好很多的,很多北地人並不在意那些虛無的事情,”懷亞點點頭:“為生機奔波的平民和飽嘗鮮血的士兵畢竟不一樣。”
“他們喊我們作‘帝國人’,為什麼?”泰爾斯皺著眉頭問:“最終帝國難道不是六百多年前的曆史了嗎?哪怕真正有仇,也得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遠古帝國不是嗎?”
“這是他們對我們的諷刺。”普提萊搖搖頭,表情複雜地道:“星辰人向來以帝國血脈與傳承而自豪,但可惜,帝國留給世界的印象並不好。”
“不僅僅北地人,荊棘地的艾倫比亞王國,龍吻盆地的安倫佐公國,那裡的人們對我們同樣觀感不佳,每到有需要――例如戰爭時,這種代代相傳的古老情緒就會被渲染、放大,比增加士兵的賞錢要有效得多。”
帝國。
帝國人。
泰爾斯歎了口氣,把這個信息藏進腦海裡。
“說起這個,一萬多人的征召動員,幾乎是黑沙領的極限了。”普提萊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軍營:“我想倫巴的補給和開支也夠嗆,黑沙領不是什麼富裕的地方。”
“為了北境。他們想必籌謀已久,耗費巨大。”
星辰眾人終於跟著圖勒哈,走到一座巨大的帳篷前。
早已等待在帳篷前的一位高個戎裝貴族走上前來,對著圖勒哈輕輕點頭。
高個貴族對著泰爾斯鞠躬道:“這位就是泰爾斯殿下了麼,初次見麵,我是以拉薩?坎比達。”
“埃克斯特王國的子爵,封地位於黑沙領的芒頓城。”
“請使團的諸位跟著我前去休息吧,至於殿下,”坎比達子爵點點頭,看向泰爾斯:“大公正在等待您的到訪。”
泰爾斯眉頭一挑。
“這是一場單獨的會麵,”坎比達目光灼灼地看著泰爾斯:“黑沙領大公與星辰的王子。”
“不必擔心,”坎比達子爵抬起手,止住了欲有所言的普提萊和懷亞,語氣堅決:“殿下已經在這裡了,至少在到達龍霄城謁見陛下之前,他不會有事。”
泰爾斯輕輕歎氣,泛出一個笑容:“我想我們依舊沒有太多選擇,不是麼?”
“你知道嗎,殿下,我突然想通了。”普提萊默默地道,眼裡泛出精光:“倫巴沒有瘋。”
泰爾斯心中一動。
坎比達皺著眉頭,向泰爾斯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
大公本人的帳篷很高,也很寬敞,卻並不明亮,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上麵繡著有力的鐵拳圖案。
一麵擺滿食物的厚方桌旁坐著一個形容粗獷的男人,約四十餘歲年紀,灰發碧眼,下巴上布滿了胡茬,身著鐵環精細的鏈甲,正在嚼食著桌上的一盤烤肉。
一個鐵製的火盆在一邊熊熊燃燒,把男人的臉映照得越發神秘。
泰爾斯注意到,一柄皮質劍鞘被磨得光亮的佩劍也橫放在桌上。
他平靜地望著黑沙領的實際統治者,查曼?倫巴大公。
倫巴一邊往嘴裡送進一團烤肉,一邊定定地看著他,讓泰爾斯一陣不自在。
“你比我想象得要從容一點。”
大公緩緩道。
泰爾斯歎了一口氣。
“或許吧,”他走到桌子旁,爬上椅子坐下:“但麵對欠著我好幾百條人命血債的仇人,我實在想不到其他任何的表情了……連憤怒都顯得多餘。”
倫巴端起一個木製酒杯,猛地往嘴裡灌去,喉結在吞咽中不斷湧動。
大公放下酒杯,用左手背抹了抹流出的酒水,抓過一塊後腿肉,咬了一口。
“根據從星辰流傳過來的消息……你確實不像一個隻有七歲的孩子。”
“當生活不易,你就得學會早些成熟。”泰爾斯聳了聳肩。
“吃吧,上好的鹿肉,”倫巴把一盤烤好的肉推過去:“星辰的王子可不能餓死在我的軍營裡。”
泰爾斯望著那盤風格粗魯的烤肉,皺起眉頭。
“你們很有種,反向衝擊確實出乎我的預料,”倫巴冷冷地道:
“是誰下的這個決斷?也許我該好好獎勵他,讓我幾年來的籌謀都毀於一旦。”
“你。”泰爾斯把盤子拉到自己麵前,頭也不抬地抽出匕首,開始切肉。
倫巴眉頭一抬。
“這是你的決斷,大公閣下,”泰爾斯切割著鹿肉,平靜地道:“你在我踏入埃克斯特國境線的第一天就殺了我們一半的人……逼得我們隻能選擇一條對你最不利的道路。”
“你們天天站在這兒看對麵的要塞,看了多久了?兩周?三周?”
“我猜,一萬多人的補給和吃住並不好維持?”泰爾斯聳了聳肩:“我真為黑沙領的財政擔憂。”
他挑起切下來的一塊拇指大小的鹿肉,送進嘴裡。
味道不錯。
倫巴不再吃喝,他直直望著泰爾斯,眼裡布滿厲色。
“你知道,”大公緩緩地道:“我本來打算留下你的性命,隻殺掉你身邊的人就足夠了。”
泰爾斯皺起眉頭。
他的鹿肉切得並不好。
“但我們遇到了魔能槍部隊……那種程度的攻擊,”泰爾斯輕哼一聲,他開始切下一塊肉:“就是要我的命吧。”
“那是個意外。”倫巴淡淡地道。
“意外……”泰爾斯被氣笑了,他放下手裡的匕首:“你把魔能槍……”
但他隨即一愣。
等等。
普提萊說了,倫巴沒有發瘋。
這麼說……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倫巴。
難道說。
“那是意外?”泰爾斯難以置信地問道。
“是意外。”倫巴把雙臂抵在桌上,目光灼灼。
泰爾斯閉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氣。
半晌。
“你沒有派出魔能槍部隊。”泰爾斯睜開眼,肯定地道。
“我沒有。”倫巴放下酒杯,緩緩搖頭。
“你也沒有打算殺死我。”泰爾斯繼續道。
“我沒有。”倫巴目光灼灼。
泰爾斯咬緊牙齒。
“原來如此。”他一邊吐氣,一邊笑出聲來:“指揮魔能槍部隊的,另有其人。”
倫巴從頭到尾就沒有理由殺死自己。
魔能槍部隊更是不可控的殺傷武器……他再蠢,也不會用這種東西來對付我。
泰爾斯歎出一口氣。
倫巴一把扣上鹿肉的木盤,拉到自己麵前,抓起一塊肉。
“你比我想象中要聰明許多。”倫巴臉色難看,他一把將肉送進嘴裡,眼神微眯:“你明白我們在這裡見麵的原因了吧。
“是啊,我明白了。”泰爾斯用衣袖擦了擦匕首,把它重新插回腰間,歎息道:“隻是我真的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黑沙大公,麾下的魔能槍部隊,居然被人輕易地騙取了指揮權。”
倫巴壓抑著怒意:“那個軍官叫哈代,他從三年前起就負責訓練我的魔能槍部隊,而部隊的指揮官今早病倒在床上,他隻是臨時負責指揮。”
“他怎麼樣了?”泰爾斯默默地道。
“撤退號吹響後,他依然下令第二次擊發,但當即有士兵質疑他的命令,”倫巴陰沉地道:“哈代隨即毫不猶豫地割頸自殺了……我們還在查他的幕後人。”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僅僅一發,你們就急急吹響了撤退軍號。”泰爾斯冷笑著:“連指揮都能失靈……抱歉,我實在不知道這個時候該用什麼表情了。”
倫巴大公緊緊抿著雙唇,一言不發。
“他們的目標,應該是借你的手殺死我,或者借我的死算計你。”泰爾斯嗤笑一聲:“我看還是後者居多,我的敵人都在國內。”
“當你站得越高,”倫巴默默地道:“敵人就會越多。”
“所以,突然而來的意外也讓你打消了計劃,”泰爾斯哼笑一聲:“你原本是不是準備羞辱式地俘虜我,看看要塞會不會動搖?”
沉默。
倫巴打開旁邊的黑麥酒瓶,灌滿自己的空杯。
“我討厭這麼說,但凱瑟爾王下了一步好棋,他把你推了出來,”倫巴大公沉穩地道:“當你踏入我的軍營,我就再也不可能拿下要塞和北境了。”
“而他在複興宮發下的誓言,等若用王權的歸屬為你打造了一副鎧甲,”倫巴端起酒杯,默默道:“如果你死在埃克斯特,無論是誰做的,接壤的黑沙領隻會遭殃。”
“所以,你一旦發現自己拿不下斷龍要塞,又發現其實有人在旁邊對你虎視眈眈,就馬上轉換姿態,要拉攏我了是麼?”泰爾斯寒聲道。
倫巴麵無表情地灌了一口酒,道:“凱瑟爾的誓言,打消了一部分人要你性命的心思,卻也勾起了另一部分人取你性命的野心。”
“今天的魔能槍隻是一個開端――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潛伏在暗中,無論是為了埃克斯特的王位,抑或是星辰的王位,”黑沙大公的聲音穩重而肅穆:“你踏入埃克斯特,踏入北地的那一刻起,我們的利益就捆綁在了一起。”
“是啊,”泰爾斯低下頭,聲音平穩而淡然:“我死在埃克斯特,對於我們雙方而言都不是什麼好事。”
“我會撥出兩千人,由坎比達――我最信任的臣屬率領,護送你們前往龍霄城,”倫巴大公的表情柔和了一點,“你們會直接到達沃爾頓家族的領地――國王的使者已經在等你們了。”
“但我的人死在了戰場上,他們一個個擋在我的身前,被刀,被劍,被長矛刺穿,”泰爾斯抬起頭,臉色陰沉:“你的人也被我們乾掉了不少。”
倫巴閉上眼,沉吟了一刻。
泰爾斯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那些戰士……無論是我的士兵還是你的屬下都不會白死,他們死得其所,”倫巴睜開眼:“正因他們的付出,我們才能了解彼此,才能坐在這裡,艱難地為兩國未來的命運做出抉擇……即使那無比困難。”
“我們本來就不是仇敵,在戰場上的敵對隻是形勢所迫,”倫巴輕聲道:“為了未來,為了今天這樣無謂的流血不再發生,我們應該拋下過去的仇怨,這理所應當。”
“戰爭本就是為了和平,不是麼?”
泰爾斯突然笑了。
“說得好,大公閣下。”他表情不明地輕笑道:“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
“誠如你所言,從此刻起,我們沒有理由彼此為敵。”大公點點頭,舉起酒杯,“你吃了我的鹿肉,按照北地的習俗,就是我的客人。”
“這是上好的黑麥醇酒,”倫巴把酒杯推過去,目光深邃:“而按照北地習俗,喝了同一杯酒,我們就是盟友。”
“從人手,情報,資源到財力,我會為你提供在埃克斯特的一切便利,我們的敵人不會有任何機會。”倫巴大公點點頭:“直到你離開埃克斯特,回返星辰。”
“甚至直到你有朝一日……”
倫巴露出奇異的目光:“加冕為王。”
沉默。
泰爾斯再次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容。
“您對北境的亞倫德公爵也是這麼說的麼,大公閣下,”穿越者輕呼一口氣,笑容不減:“為了星辰與龍的王位?”
“是他來找我的,”查曼?倫巴眼神幽深:“瓦爾?亞倫德,他是位有遠見、有擔當的英雄,敢於踏出許多人不敢想的那一步――即使那是多麼不被人理解的一條路。”
“我們――星辰與龍敵對了太多年,而刃與盾本不該是如此的關係,”倫巴靠上椅背,火光映照出他堅毅而冷厲的臉龐:“英雄耐卡茹一世與‘複興之王’托蒙德一世本是好友,英雄薩拉與‘守誓之王’米迪爾四世更是生死相托的兄弟――埃克斯特王國與星辰王國,齊心協力,我們必能終結掉無意義的戰火與衝突。”
齊心協力。
終結掉戰火與衝突?
泰爾斯的眼前又浮現出戰場的場景。
埃克斯特和星辰的戰士們像野獸一樣衝向彼此。
阿拉卡怒吼著殺透一層又一層的敵人,任由他們在地上哀嚎。
無數的怒火衛隊士兵,義無反顧地衝向阿拉卡的兩側。
許許多多被利刃刺穿身體,無力倒地的戰士。
還有最後的最後,阿拉卡拖著屬下的遺體,和幸存者一起離去時,王國之怒那佝僂落寞的背影。
“不。”
泰爾斯抬起頭,冷冷地道。
大公露出異色,他挑起眉,定定地望著泰爾斯。
“瓦爾?亞倫德,他不是英雄,而是個活在自己想象裡的可憐蟲,”第二王子麵無表情:“戰爭無法帶來和平,死亡不能償還生命。”
“而仇恨與怒火,更不會因為兩位國王的加冕就此消失。”
大公合起雙手,臉色不變:“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泰爾斯用衣袖擦乾淨匕首,重新插回腰間,毫不在意地道:“你講的話簡直像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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