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川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他垂著頭，雙手被淩亂的頭發掩埋，他回想著自己的這半生，實在沒想到自己竟然會以這種方式離開人世。癌症。腦癌。他著實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得這樣的不治之症。然而更令他想不通的是，自己已經完全放棄了生的希望，為什麼妻子顧惜，還要竭儘一切，付出一切來給他救治。“醫生，錢來了。”林明川忽然聽見顧惜的聲音傳來，他緩緩抬起頭，望過去，隻見在護士站前，神情慌亂一身疲憊的顧惜，提著一個黑色的布包，往護士麵前一放。護士看了一眼顧惜，隨後用手輕輕撥開布包的一點口子，裡麵露出紅彤彤的人民幣。“你帶著錢去交款處吧，我這就給他換藥。”換藥，就是給林明川換上國外進口的續命藥，一個針劑就要三萬多。“好，你趕緊給他換上，我這就去交費！”顧惜把布包的口子用手捏住，又匆匆忙忙朝著繳費處走去。看著顧惜離開的身影，護士站的兩位年輕小姑娘，一臉的鄙夷。“真不知道這女的圖什麼，都晚期了，治不了了，還要賣房子賣地給他治……”“是啊，你說值得麼？最後人沒了，錢也沒了，自己還要帶著兩個孩子……唉，女人呐！”“聽說他大兒子不是和這女的生的？是不是？”“肯定啊，這女的也才30歲，能生出15歲的兒子嗎？”“那她這……也真夠命苦的。”“要是我，絕對不會再花這冤枉錢，自己留著房子留著錢帶著孩子生活，過兩年再找一個，不是更好嗎？”“你……你這還真是精致的利己主義啊！”“這可不嘛！人就要現實點，沒錢啥也不是！”“這女的可真夠倒黴的，找了個二婚男的，還要給人家養兒子，兒子養大了，老子得癌了，把一切都賣了，最後啥也沒有，還落一身債！”“是呀，這男的也真夠坑的！”…………林明川本想起身去阻止顧惜，但是他卻坐在這裡聽著護士站的這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這樣編排他們，心裡的怒火不禁狂飆。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已經是“虛無”的狀態，就像遊離在人間的幽魂一樣，他能看到能聽到人間的一切，但是這個世界裡的人已經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內心的怒火，走到護士站前，對著兩個護士一陣辱罵。“真不要臉的兩個娘們，以後誰娶了你們，誰他媽倒黴一輩子！”“詛咒你們兩個這輩子都嫁不出去，老死在家裡算了！”“無情無義的東西，畜生！”“兩個賤女人！”……一陣瘋狂輸出，讓林明川的心裡好受多了，他還想繼續罵，但是卻罵不出任何話了。 因為他聽著兩人的談話，心裡突然就意識到，她們說的，好像都是對的。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林明川蹲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著。在護士站的櫃台下，他像個傻子神經病一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是呀，因為自己，顧惜的這一生都是悲慘的。她也才30歲，今後的人生，她該怎麼過啊！“走吧，給他續命去。”一個護士說道。“你先去，我去拿藥。”林明川感覺護士站已經空了，沒了人。他抹乾眼淚，朝著他的病房望去，門已經打開了，一個護士走了進去。他也站起來，朝著病房走去。護士伸出兩根手指，在病**的林明川的脖頸處，按下去。她還能感覺到微弱的脈搏跳動，旁邊的儀器顯示的數字卻在緩慢下降。“快，給他注射。”護士眼疾手快地把針劑導入上方的輸液瓶中，看著白色牛奶狀的**緩緩往下流去，直到注射進林明川的體內，旁邊機器的屏幕上開始重新出現新的數字。“這藥來得真及時啊，要是再晚幾秒，就續不上了。”護士說道。“真不知這男人是命好，還是命不好。”“你說他自己想不想活？”“肯定想的吧，剛才他的頸部動脈拚命地跳。”“在這裡躺著，又何嘗不是受罪。”顧惜推門而入。“怎麼樣了？還好吧？”顧惜氣喘籲籲地問丈夫病床前的兩個護士。“穩住了，沒事了。”一個護士說道。“哦，這就好。”顧惜長舒一口氣，露出久違的一抹微笑。“看著輸液瓶彆空了，到時候叫我。”護士對顧惜說。顧惜連連點頭，“好，我記得了。”護士一前一後地走出了病房。顧惜在林明川的床邊坐了下來，她抬眼看了一下輸液瓶，還有大半瓶，滴得慢，估計要兩三個小時。她太累了。市區的房子隻賣了135萬，在老家縣城的房子也賣了，這原本是留給顧惜養老的，當初林明川說在顧惜老家的縣城裡給她買的這套房子，是將來他們老了以後，回去的家，如果林明川走在了她的前麵，她在自己的老家，也能有個住的地方。而在他們市區的房子，則會留給林明川的兒子。現在他們農村老家的宅基地，也賣掉了。顧惜現在，無家可歸了。她手裡攥著丈夫的住院卡，裡麵剛剛存入了他們所有的錢，268萬。她不知道這些錢，能不能救回丈夫的命。回想那次，他第一次抱著頭在自己麵前倒下的時候，顧惜就心如刀絞。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步步危機，婚姻也搖搖欲墜。顧惜不知如何處理他們之間出現的問題，其實早在一年前，顧惜就已經精神出軌了，隻是在這一天，與她情投意合的男人，來到了隔壁的城市，與顧惜見麵了。這樣荒唐的決定，使得顧惜日後想起來，都對自己的行為感到荒謬和無儘的悔恨。顧惜坐在甜品店的沙發上，眼睛裡的光輝由明亮，逐漸變成黯淡。她望著從不遠處朝自己走來的人，正是丈夫的堂哥。“怎麼來這了？小川沒出車嗎？”堂哥已經站在了顧惜的麵前。“大哥……”顧惜喊出一聲，她嘴裡還有沒咽下去的咖啡，看著堂哥，她說不出話。“這位是……”堂哥看向顧惜對麵的男人，有些吃驚，這個人他並不認識。“這是我……表哥。”顧惜腦袋瞬時空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脫口而出這句話。“哦，表哥啊。”堂哥沒再說什麼。他與林明川有生意往來，在沿海地區的海鮮，都是林明川的物流公司負責運輸，從東到西，從南到北，他們之間不隻是兄弟情誼，還有合作關係。“我來買甜品，你嫂子愛吃這家的……還真是巧啊！”堂哥看了一眼坐在顧惜對麵的男人，長相英俊，看起來與顧惜的年紀相當，穿戴也是很得體，看樣子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堂哥的眼神充滿不知名的韻味。那個男人識趣地站起來，伸過手去和顧惜的堂哥握手，接著從桌上拿起香煙，遞給他。堂哥並沒有接，而是跟顧惜說了幾句，就去買甜品了。顧惜看著堂哥離去的背影，她知道，就要完了。“怎麼回事？”顧惜對麵的男人問道。“是我老公的堂哥。”顧惜小聲說道。剛才在這裡，他們還牽著手，還喂顧惜吃蛋糕，那副模樣，怎麼可能是表兄妹的關係，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他會告訴你老公嗎？”男人問顧惜，他看顧惜臉色不對，心裡一陣擔憂，想伸手去安撫她，卻被顧惜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就這樣，兩人四目對視著。“我不知道。”顧惜說道。“那走吧……先走吧。”說著男人起身，桌上的香煙和打火機也沒有拿，就和顧惜一起離開了這裡。她隻是想要一份安慰，一份疼惜，一份理解。想要男人的甜言蜜語，體貼嗬護，她隻是太寂寞，太無助，她真的太迷茫。她從來沒有想過，結婚後會是這樣的。她從來沒有預料過，與林明川結合後的家庭，竟然會讓她如此疲憊不堪。林明川的性格太硬，他從來不知道如何哄女人開心，整日把全部的心思投在工作中，公司一丁點的小事也要他親自上陣，哪還有多餘的心思去照顧老婆，無論是她的身體還是心靈。他們之間的問題從一開始，就已經如同發了芽的麥子，在瘋狂地生長。顧惜跟了林明川，使她從一個職業女性，變成了整天在家帶孩子照顧孩子教育孩子的保姆。而林明川，似乎認為這一切都是女人應該應分的，對顧惜，他從來沒有一絲愧疚。他認為，給顧惜買了市中心的房子，給她“闊太太”的生活，就已經是儘到了一個男人的責任，至於其他的，他給不了也沒有想過給。精神世界的貧乏，使得他們兩個人，開始在人生的道路上，背道而馳。林明川來到了顧惜的麵前，他發覺，顧惜最近的變化快得厲害。憤怒的爭吵過後，就是滿屋的狼藉，女兒被嚇得夜裡睡不好，整夜整夜的哭泣，但是林明川都絲毫沒有反思，還會怪罪顧惜不會照顧孩子。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林明川憤怒揮手打了顧惜的臉，看著她的嘴角流出鮮血，心裡竟然沒有一絲疼惜更多的反而是發泄後的快感。但是接著他又揮起拳頭猛擊自己的頭部。顧惜隻是冷冷的看著，然後聽見他抱著頭，發出痛苦的哀嚎。……“對不起。”顧惜雙手握住林明川骨瘦如柴的手。“是我害了你。”顧惜已經淚如雨下，顆顆豆大的淚滴，落在林明川的手上。他在門口站著，抬起手，發現手背上，真的有淚水滑落。“如果沒有我，你可以多活幾年，你可以活到八十歲，你可以兒孫滿堂，安享晚年。”顧惜泣不成聲，她悔恨自己，痛恨自己，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因她造成，林明川，這麼好的一個男人，不該有這樣的結局。“你一定要撐下去，不要死。就算為了我們的女兒，她每天都會問我，爸爸去哪裡了，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她太想你了。可是，我不敢帶著她來看你。就算留，也給女兒留下一個美好的記憶吧。”“我一定要救你，哪怕傾儘我的全部，哪怕要我去賣**，我都會救你。”林明川已經淚如雨下，他無法擁抱妻子，無法安慰她，無法給她力量，更無法告訴她，讓她帶著孩子好好生活。“可是，我已經救不好了。”林明川說道，他朝著顧惜走去，那個纖細的身影，此刻變得更加瘦弱，她顫抖的雙肩，垂下去的長發，在林明川的手臂上，落下來。“268萬，能買來你的命嗎？”“我帶你去國外，去美國，給你治。”顧惜趴在林明川的手臂上，她的頭發被淚水粘在了臉上，雙眼紅腫，她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沒有忍住這崩潰的眼淚，情緒如此失控，她已經一無所有了，隻有這268萬了，用完了，就什麼都沒有了。“能讓我替你去死嗎？讓我替你去死好不好。我活著，沒有任何用處，把我的大腦換給你，讓你活下去，行嗎？”顧惜就像在夢中囈語一樣，她似乎已經沉沉睡去了。“叮叮叮！”一陣急切的電話鈴聲響起，把剛剛睡過去的顧惜，一個激靈叫醒了。她隻感覺好像靈魂脫離了肉體一般，那種被撕裂的疼痛，讓她的心臟裂開一般。接起電話，顧惜擦了一把臉，嘶啞著嗓子說道：“誰呀？”她都沒有看來電顯示，眼睛已經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了，閉著眼睛，她聽手機那邊傳來的聲音。“今天怎麼樣了。”電話那邊傳來一句冷冰冰的問話。顧惜一聽，就知道是誰了。“和昨天一樣。”顧惜回答。“用了那個針嗎？”“嗯。”“多少錢？”“……”顧惜不說話，她一聲不吭。“說呀，多少錢！”電話那頭的人突然就暴怒起來，對著顧惜毫不客氣的質問。“三萬。”顧惜回答他。“你可真有錢！”電話那邊的人竟然這樣說。“我把房子都賣了。”顧惜平靜地說道。“什麼叫都賣了？”“所有的，全部，我現在沒有家了，沒有地方住了。”顧惜冷冰冰的語氣，說道。“那孩子呢？你想過孩子嗎？孩子住哪裡？”蒼老而無力的聲音，瘋狂地質問著顧惜。“孩子住校。”顧惜回答。“這麼小的孩子住校？你讓她住校？才上幼兒園的孩子，你讓她住校！”“是呀，要不你接過去照顧？”顧惜反問道。“……”電話那邊的人突然就不說話了。“接過來，接來我帶著……”顧惜聽見電話那頭，從遠處傳來的聲音。她聽見這句話，內心不禁輕蔑的一笑，她知道，這又是母親的一廂情願，如果沒有父親發話，她怎麼敢把外孫女接回家去養著。“孩子住校就行，我住醫院。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掛了。”顧惜從耳邊拿開手機，看著手機屏幕上的“父親”二字，給他的備注竟然都不願意寫“爸爸”，而是“父親”。“我早就跟你說過，彆嫁他，你非嫁，我現在也跟你說，彆治了，你非治，你還想要我怎麼辦！我的孩子啊！”父親說著這樣的話，他的心其實也如同刀割，但是對於自己的女兒，他一直都是無能為力，他實在想不通到底是為什麼，女兒這輩子總要與他作對。“啪”的一聲，顧惜掛掉了電話。她的臉發生了扭曲，五官已經不在臉上，她痛哭起來。想到父親的話，她恨不得去死。“你為什麼偏要嫁他！”可是當年他們夫妻開著寶馬帶著茅台回娘家的時候，他不是這樣說的啊！“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顧惜已經渾身無力，她耗儘最後一絲力氣，說出這句話，就趴在床邊，睡去了。“是我的錯。”林明川苦澀的說道。他走到顧惜的身旁，想拿起薄被子給她蓋上，想把她抱起放到**去睡，想撫摸一下她的頭發，想抱住她好好愛著她。可是他知道，這一切，都不可能了。……“要回去嗎？”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林明川轉身過去，看見那個男孩。他自稱自己是使者，什麼掌管生死的使者，什麼穿越使者，什麼靈魂使者。“回去？回哪去？”林明川苦笑道，在當下，除了這個男孩，沒有任何人能看到他，能聽到他，他現如今這幅狀態，又是個什麼存在呢？“回到過去。”男孩對林明川說道。“回到過去乾嘛？”林明川不解地問。“改變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