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的確如連悅所想的那樣,對反派人物的心理抓得很透,往往都是身為導演的周暮晨都已經滿意了,但是蘇秦卻表示不能滿意。這天下午甚至因為周暮晨不讓他再演第三遍,兩人大吵一架。周暮晨的脾氣向來不好,他冷著蘇秦,直接跟場記說拍下一場。蘇秦坐在原位上看著演員們開始準備下一場戲,像是在發呆。連悅走過去,“其實已經很好了,你已經把自己陷入了某種執著中,你剛才演的,我都差點入戲,想打你了。”“你誤會了。”蘇秦笑了笑,“我覺得我演的似乎有點過了頭。”“啊?”蘇秦搖搖頭,起身,“沒什麼,你幫我跟周導說一聲,今天我請個假,散散心,要是找到了感覺,明天這場戲就讓我再來兩條,要是沒找到,那就當我沒說。”連悅想她永遠都不能明白蘇秦的痛,但她卻明白蘇秦想要演好這個角色的迫切心理,她想了想,還是告知了周暮晨這件事,周暮晨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麼,連悅沒聽清。晚上回家,拖著一身疲憊的連悅一見到鐘嘉陽就攤在他懷裡,像隻軟腳蝦似的附在他身上,“你說蘇秦到底是放下了,還是沒放下?”鐘嘉陽並不說話,連悅在他懷裡不停動彈著,“怎麼不說話啊?又沒彆的人在場,不會有人點評你的發言,你說實話唄。”“真要聽我的想法?”連悅眨巴眨巴眼,眼睛裡仿佛在說“那還用說”。鐘嘉陽坐到了靠椅上,連悅坐在他身上,伏在他胸口,弄著他的襯衫紐扣玩兒,好像漫不經心的樣子。鐘嘉陽修長的手指穿插在她的頭發間,目光卻瞟向遠處,“不可能放得下,但是他還要生活,所以隻能嘗試著放下。”“聽上去很殘忍。”“我想即便這部電影拿獎,也不能讓蘇秦多開心。”鐘嘉陽的眸子冷下來,“唯一能讓他開心的,就是讓壞人得到應有的懲罰。”“這麼一聽,好像確實讓人看不到頭,我原本想著隻要這部電影超過《轉世為神》,蘇秦就能開心點。”“走一步算一步吧。不過……”突然的大喘氣讓連悅急了,“怎麼了,你倒是說啊?賣什麼關子?”鐘嘉陽搖頭,“沒什麼,我隻是讓你不要太拚,蘇秦的心病隻能由他自己醫,你把你的注意力儘量放到電影上。”連悅倒也沒懷疑鐘嘉陽藏了心事。而鐘嘉陽沒說出口的話是,他覺得唐若琪不是個省油的燈,從蘇秦對她的分析中,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她不可能允許自己曾經的手下敗將贏過自己,所以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隻怕連悅到時候也要出事。但是為了不讓連悅產生不必要的恐慌,鐘嘉陽沒說出口。 他另一隻手也撫上了連悅,將她摟緊,防止連悅從他懷裡滑下去,把她護得牢牢的。連悅剛洗完澡擦著頭發,就聽鐘嘉陽公式化的回話方式上線。聽懂動靜,鐘嘉陽用口型告訴了她電話那頭的人是蘇秦。“嗯,我知道,你注意安全,我們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連悅等到鐘嘉陽放下手機,才開口問道,“他說什麼了?”“他說他去了警察局,去見那幾個傷害過他的人。”連悅擦頭發的手一頓,手指的抓力仿佛忽然間失去了控製,搭在了前額,“他乾嘛去見他們?”“為了演好明天的戲。”“我聽著都不忍心,更彆提他是受害者了,在他心裡,打壓唐若琪就這麼重要嗎?”“連悅,永遠不要去質疑受害者的做法,他們的任何行為都是可以被原諒的。”千般不解,最終化作一聲無奈地歎息。每看到蘇秦做出令人費解的事一次,連悅的身軀裡就有一道聲音支撐著她,讓她一定要勝利,因為一旦輸了,不僅僅是他們三個人,也意味著正義被擊垮,更意味著這個行業將被這樣黑暗的勢力統治。她不能,也不可以把她摯愛的事業被這樣的人玷汙。*一晃快兩個月過去了,終於到了最後一場戲。這是一場最殘忍的戲,也是全片節奏變化的轉折點,隻要拍完這一場,劇組所有人就殺青了。這兩個多月來的拍攝很成功,很順利,但是連悅和周暮晨都不約而同地有些擔心,甚至鐘嘉陽也從各項與合作商的洽談工作中抽空來了現場。這場戲就是主角梁仁安18歲的女兒梁秋月被反派張夢澤的朋友們侮辱的情節。對於蘇秦而言,再回憶一次當初的事本就是再揭開自己的傷疤撒鹽,而從受害者的身份轉換心情飾演一個加害者,又是一種痛苦。逼仄狹小且肮臟的環境裡,女孩滿臉淚水,拚命嘶吼,可沒人來救她,女孩不斷往後倒退,臉上開始浮現絕望的神色。“放開我,你不能放開我,我會報警,我一定會……”按照劇本上的安排,張夢澤該開口了,但他沒有,所以周暮晨立刻喊了“卡”,各部門隨即停止了拍攝。周暮晨:“蘇秦,怎麼了?”“沒事,我隻是覺得這一段長歌不該這麼演。”被點了名的孟長歌隨即抬頭,態度恭敬地準備聽蘇秦的意見,“您說。”蘇秦隨即道,“梁秋月可能預料到會發生什麼,所以她是慌張的,但是她從沒有經曆過這種事,所以她可以害怕可以喊叫,但是不能絕望,她應該奮力掙紮,因為隻有掙紮,才有希望,但是直到她看到歹徒不止一個人的時候,她才會絕望,但這個時候她還不能徹底絕望,因為悲劇發生的時候,她必定還要掙紮。”他客觀地分析讓在場的人沉默了半瞬。周暮晨斂了斂眸,隨即道,“長歌,記住了嗎?”隻一眼,蘇秦就看出孟長歌的手足無措,他微微一笑,用長輩對晚輩般地溫和地對孟長歌說:“長歌,我演給你看一遍吧。”眾人皆一怔,有些人已麵露不忍。孟長歌自然也知道蘇秦經曆過什麼,“不用這麼麻煩。”“你想把電影演好嗎?”孟長歌一怔,點頭。“那就聽我的。”周暮晨實在不忍讓這麼多人看著蘇秦親手揭開自己的瘡疤,眼裡戾氣迸射,清了場,隻留下幾個重要人員。連悅也想出去,她總覺得她會看到一場很揪心的表演,但是她是編劇,她得看著表演,鐘嘉陽自然是陪著她留在場內。蘇秦給孟長歌示意了一遍,他起身時,臉上的絕望消失,換上一臉的和煦的笑,在場的人的表情裡帶著幾分苦味,終於開始了最後一場拍攝。鏡頭開始,孟長歌已經化身梁秋月,少女拚命掙紮,那群惡魔們的笑聲是一場絕對的噩夢,蘇秦臉上的溫潤也消失不見,變身邪惡的惡魔之子,他得意的笑聲在場內徜徉。直到周暮晨說這場戲結束,蘇秦的笑聲也沒有停下。笑著笑著,他哭了,孟長歌也哭了,然後他們抬頭,發現所有人都已淚流滿麵。蘇秦很豪爽地用手背抹去眼淚,笑道,“都哭什麼?看來長歌演得很成功啊。”孟長歌低垂著腦袋,什麼話也沒說,可蘇秦每說一句話,她的肩膀**的幅度都更大了些。連悅把眼淚憋回去,也笑了起來,沾上淚光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一樣,給人帶來光明和希望。“嗯,長歌演得很好。”連悅的一句話帶動了其他工作人員們的認同,他們絕口不提蘇秦的表演,隻借口說孟長歌演得不錯,他們都不忍心說出實話,生怕一個簡單的詞語就能輕易傷害他千瘡百孔的心。後來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句“殺青了”,大家有意的帶動氣氛,才讓劇組從剛才的難過情緒中抽離出來。飾演主角的朱利民走到蘇秦身旁,輕拍他的肩膀,“小夥子,娛樂圈的未來有你們這樣好的演員,我們老一輩的,也就放心了。”蘇秦有些靦腆地笑了下,“朱老師,您過譽了。”正是六月,離金象獎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全組人齊心協力,熬夜加班加點,奇跡般地隻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就修建好了片子,隻為了讓影片能夠在七月下旬上映。今年6月20日至7月20日是國產電影保護月,眾所周知,這段時間裡不會有國產電影上映,去年《轉世為神》大爆也也正是趕在了這個時間裡上映。雖然題材敏感,但也正是有《轉世為神》開了個好頭,所以連悅的這部《盲師》順利通過了審核,並擠上了保護月的末班車。在這段時間裡上映的國產電影自然不少,尤其是流量明星們的電影就更多了。但有些觀眾表示隻要有流量明星的電影就必定是爛片,雖然說法絕對了點,但得到了不少網友的認同。沒有哪部電影會像《盲師》那樣趕集似的上趕著上映,因為電影的票房還跟電影宣傳有關,但是偏偏《盲師》也沒有做任何的宣傳,因為電影官方微博公布的演員名單裡,全都是一些老牌演員又或者是新人演員,沒什麼粉絲基礎,自然也就沒有熱度。於是,閒著無聊去看電影的人們,突然發現電影院裡有一部沒怎麼見過宣傳的電影,再看宣傳牌。站最中間的人是老演員朱利民,倒是眼熟的很,朱利民懷裡抱著個躺在血泊裡的女孩,滿臉的悲痛,而左邊的那人的臉整個處在黑暗中,看不清是誰,但從身體形態來看,很是麵熟。路人甲:“你說這個明星是誰?”“不知道,現在的電影還整這一套,看這身形像個帥哥,搞得這麼神秘。”路人乙很是嫌棄地搖頭,“不看這個。”兩個路人剛要買票,就見前麵電影廳裡出來幾個剛看完電影的人,有些人罵罵咧咧,其他人卻哭哭啼啼。這部劇這麼分裂的?兩路人有些好奇,大著膽子上前詢問,“抱歉,你們看得這麼分裂……哦,你們剛才看了什麼片子啊?”“就那個《盲師》。”“好看嗎?”路人滿臉期待。那人的表情有些怪異,麵露不忍,然後搖頭,“你們自己看吧,我也不知道,反正看完心裡怪難受的,我覺得我的人性受到了考驗。”最後,路人甲和路人乙毅然決然選擇了看《盲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