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雲麵無表情地回以點頭示意，“我照顧她並不是因為她是誰的未婚妻，而是因為她是我的學生。”連悅這才注意到沈碧雲就拄著拐杖在樓梯上看著他們倆。沈碧雲說話向來就那樣，但連悅這一次卻感覺到她似乎不太喜歡鐘嘉陽。連悅隨即幫著介紹，“沈先生，他叫鐘嘉陽，是我的未婚夫。”“哦，是嗎？所以你現在就要走了？”沈碧雲連帶著對連悅的態度都冷淡了幾分，連悅有些失落，但還是儘力維護著鐘嘉陽，“還是明天早上走，我未婚夫隻是想要來表達一下他對您和周暮晨的感謝，沒有事先通知您真是抱歉，我以為您一定會……”“忘了我教過你的了？”沈碧雲說，“這世上沒有什麼一定的事。”沈碧雲轉身就要上樓。連悅拽著鐘嘉陽的袖口，安慰地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眨眨眼，給了她一個安定的眼神，隨即喊住上樓的沈碧雲，“沈先生，其實我今天來，也是有一件事想跟您商量。”沈碧雲身形一頓，居高臨下，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鐘嘉陽，“安妮，給鐘先生帶路。”沈碧雲沒有再停留片刻，安妮隨即向鐘嘉陽做了個“請”的動作。連悅不解，小聲道，“你有什麼事？”“等我，回來跟你說。”鐘嘉陽留下這句便跟著安妮上樓，消失在連悅的視線中。“他來了？”連悅轉身，就看到周暮晨的模樣有些狼狽，額頭上的汗珠有些已經半乾，眼神冷了許多。連悅點頭，“你看上去很渴的樣子。”“是嗎？”周暮晨漫不經心地摸了摸唇瓣，目光落在連悅手上的鑽戒上，並將手上的薺菜交給她，“還要幫忙的話……哦，你未婚夫來了，應該也不需要我幫忙了。”轉身便要上樓。“周暮晨。”連悅叫住他，有些艱難地說出自己的猜測，“你說你不是討厭我，那你該不會是……喜歡我吧？”問出這麼敏感的話題，連悅自己都覺得十分尷尬，不敢去看周暮晨的眼睛，生怕自己抬頭是看到一雙掙紮的雙眼。“雖然自信是好事，但這一次，你自信過了頭。”連悅摸著後腦勺“哈哈”幾聲，“我向來這麼有自信，你當我什麼都沒說。”餃子餡兒很快調好，包完所有餃子，已經是晚上六點了。離平時開飯時間還有半小時。連悅監工教廚娘們煮餃子，白花花的餃子浮上水麵，掌勺一撈，乾吃餃子，有湯餃子各一份，每個人憑喜好拿。但古堡裡似乎許久都沒有這麼簡陋的晚餐了，女傭覺得有些不太妥當，還去詢問了沈碧雲的意見，她擺擺手，笑道，“就吃這個就好，讓我嘗嘗那孩子的手藝怎麼樣。”不知道鐘嘉陽與沈碧雲聊了些什麼，再出來，沈碧雲的態度沒有之前這麼冷漠了。 連悅往鐘嘉陽臉上瞄了好幾眼，想要瞄出些苗頭來，但都失敗了。去餐廳的路上，連悅用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你都跟她說了什麼？怎麼態度變得這麼快？”該不會又用錢了？這個念頭剛躥出來，連悅就否認了，人老太太最不缺的就是金錢。“我隻告訴她，我很愛你，如果沒有你，我一天都待不下去。”連悅白他一眼，想要嚴肅，卻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少跟我油嘴滑舌。”“我確實是這麼說的。”“真的？”鐘嘉陽表情認真，不像是開玩笑，連悅隻得信了。四人入座。鐘嘉陽和周暮晨坐在同一側，連悅和沈碧雲同坐一側。連悅又幫著沈碧雲調好了醋和辣，才說：“好了，您要乾吃還是吃那碗有湯的，您自己看著辦。”沈碧雲看看自己碗裡的，又看看連悅碗裡的餃子，詫異道，“為什麼長得都不太一樣。”連悅道出實話，“其實是大家幫著一起包的，我想讓廚房裡的人也嘗嘗手工餃，但我一個人來不及包。”沈碧雲笑了笑，看向傭人，“既然她都這麼說了，晚餐不需要招待我們了，餃子冷了可不好吃，你們都去吃吧。”女傭們有些猶豫，但見她決意已定，便回了廚房。鐘嘉陽最先吃了一口，依舊是滿臉的笑意，“很好吃。”連悅覺得不太靠譜，總覺得鐘嘉陽說得話都是自帶濾鏡的。隨後又看向第二個吃的人。隻見周暮晨咬前有些小心，好像是被逼著上刑場似的，在嘴裡咀嚼過後，表情恢複了平靜，一言不發。“我也來嘗嘗。”沈碧雲說。沈碧雲先用叉子叉了一隻乾餃，蘸了醋和辣，咬了半隻，細細品味著，她過了大半輩子的貴族生活，所以一舉一動都矜貴異常，咀嚼的動作也很慢，嚼完後，看了一眼掉在盤子裡的另外半隻餃子，她沒說什麼，下一步又換了勺子，舀了一隻湯餃。湯汁混雜著薺菜和肉在嘴裡溢開，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連悅見她乾餃隻吃了一口，湯餃也隻吃了一口就開始發呆，以為自己做的不好吃，忙吃了自己的兩份各一隻。連悅產生了深深的懷疑，挺好吃的啊，難道說給老太太調的沒調好？正當連悅想說要不還是撤下餃子的時候，就見沈碧雲一直抿著的唇角鬆動了，勾起一抹和善的笑，眉眼也都溫柔了起來，“很好吃，連悅。”連悅有些不敢相信，“您說真的？要是不好吃，沒關係的。”“很好吃，真的。”她抬頭，“有家鄉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連悅仿佛看到了沈碧雲眼裡閃爍著的淚光。連悅做的時候生怕大家吃不飽，所以每個人都做了兩人份的量。卻沒想到就連晚飯一向吃得很少的沈碧雲都吃了許多，最後還是周暮晨攔住她，老太太才收了手。沈碧雲上樓前對連悅一笑，“連丫頭，這是我離開家鄉的第四十年，沒想到我還能吃到薺菜肉餡的餃子，我記得小時候吃不飽飯，那時候我媽偷偷藏了一隻薺菜餃子帶回來，那隻餃子我和弟弟妹妹們分著吃，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餃子。但是今天你做的餃子是我這後半輩子吃到的最好吃的東西。”連悅有些發愣，沒想到自己這一頓餃子讓老太太給出了這麼高的評價，但卻也能夠理解。任一個人四十年不回家，在陌生的土地上紮根，這個時候故鄉的鄉音都會叫人聽得流流滿麵，更何況食物向來最易勾起一個人的回憶，況且這一碗餃子還牽扯到了童年回憶。連悅的目光柔和，“先生，以後我會經常來看您的，您會歡迎我麼？”“當然。”沈碧雲的餘光帶過周暮晨和鐘嘉陽，最後道，“暮晨，陪我消消食。”周暮晨攙扶著老太太上了樓。古堡很大，所以走路就相當於消食了，兩人進了書房。周暮晨以為沈碧雲又要勸說自己，便自己主動道出，“外祖母，我已經想明白了，我這幾天的不正常表現隻是因為沒跟女孩相處過。”“是嗎？那就好。不過我不是想跟你說這個。”周暮晨看向她，等老太太開口。沈碧雲鬆開外孫的攙扶，拄著拐走到書桌前坐下，眼神發緊，“你知道外祖母當年為什麼會一個人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嗎？”周暮晨點頭，“知道。”“那你知道當初是誰揭發檢舉我的嗎？”“誰？”“一個姓唐的人。”唐……周暮晨眉梢上折，一個答案躍然心中，他張大了瞳孔，“跟連悅作對的女人也姓唐。”沈碧雲那張蒼老的麵龐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來，“聽說他過得還不錯，看樣子老天爺確實是公平的。”“外祖母，您是想要讓連悅……”沈碧雲搖頭，目光如炬，“她一個人沒有辦法對付那個老家夥，但是如果是三個人的話，勝算很大。”連悅覺得沈碧雲他們覺得餃子好吃是因為他們的口味本就是不排斥東方口味的，但是樓下的Y國人就不一定了。連悅有些忐忑地下去打探情況，剛走到傭人們的餐廳門口，就見他們為了最後一隻餃子爭吵不休。呃，看樣子是不需要問了。女傭安妮最先注意到連悅，起身笑道，“連小姐，這場爭吵都是因為您的餃子。”連悅有一種安利後獲得認可的成就感，“明天早上我就要走了，這段時間感謝大家的照顧，至於餃子，今天也是我第一次成功嘗試，你們也都知道是怎麼做的了，隻希望你們以後彆天天吃，經常吃也是會膩的。”眾人露出遺憾的神色，隨即個個上前來同連悅做貼麵禮告彆，讓連悅以後彆忘了回來看看他們。離彆的氛圍向來是傷感的，連悅有些落寞地走出廚房，剛上二樓，就看到鐘嘉陽斜靠牆倚著，模樣慵懶，在昏暗的光線下，又帶了幾分不羈和邪肆。察覺到連悅的視線，鐘嘉陽站直了身子，終於朝她展開懷抱。連悅不似以前的衝動，隻是慢慢地走向他，緊緊抱住他，“感謝你，讓我旅程的最後不以傷感結束。”鐘嘉陽隻是擁著她撼著她的名字，聲音很輕，但每一聲都酥到了骨子裡，“想你。”連悅在他懷裡撒嬌似的蹭著，“明天就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