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暫時退回一個多時辰前。後山礦坑之中,洪旭顫顫巍巍的背著半筐鐵礦石,從那暗無天日的礦洞之中爬了出來。作為昔日的天之驕子,豪門大少,洪旭一向以風流倜儻而著稱。可如今的他,蓬頭垢麵,身上的衣服都破成了一縷一縷的布條,隻能勉強遮住要害部位而已,簡直連乞丐都不如。出了礦洞之後依然不算完,他還得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巷道,來至礦坑的大廳之中。這裡便是專門收購鐵礦石的地方。洪旭小心翼翼的將筐裡的石頭倒在一個木托盤上,有人過來扒拉了幾下,然後喊道。“三等礦石二十八塊,二等礦石十三塊。”洪旭一聽就急了。這些礦石可是他不顧危險,爬進礦洞最深處挖掘出來的,每塊質量都很不錯,夠得上精品。雖然洪旭也知道要是沒點好處的話,這些收石頭的人絕不會給礦石評定精品。但也不能將自己好不容易挖來的石頭評為二三等啊。但他不敢表現出絲毫的不滿來,反而滿臉堆笑的湊上前來,點頭哈腰的說道。“孫三爺,您看這石頭多好啊,是不是能給往上提提……”話音未落,這個孫三揚手便是一耳光,扇的洪旭的鼻子瞬間就淌出了鮮血。然後孫三才怒罵道:“瞎了你的狗眼,就這破石頭還想提等?再敢廢話,連這個等次也彆想得到了!”“是是是,三爺息怒,三爺息怒,是我多嘴了!”洪旭一個勁的自扇著耳光。“哼,這還差不多。”孫三這才滿意的點點頭,然後隨手丟過去一個木牌。洪旭慌忙接過,然後便滿臉諂笑著離開了。拿著這個木牌,洪旭從發放物資的那換來十幾個又乾又硬,連狗都不吃的黑饃,以及一點食鹽跟油。這就是洪旭冒著生命危險,勞累了整整兩三天的全部成果了。儘管少的可憐,但洪旭還是小心翼翼的揣好,轉身往自己的家走去。說是家,其實就是一處掏空的山洞,洞口處擋上塊破木頭,這就算是門了。進得裡麵,一股腥臊之氣撲麵而來,令人作嘔。屋裡自然是沒燈的,但借著門口透進來的光亮,還是能勉強看清洞中的景象。就見在靠牆的位置有一處草垛,上麵躺著一個人,旁邊還有個年輕人守候著。當見到洪旭進來後,這年輕人站起身來,低低的喊了聲。“哥!”“嗯!”洪旭應了聲,將手裡的東西遞過去,然後便來到了草垛前。“爹!您感覺怎麼樣?”躺在草垛上的不是彆人,正是曾經叱吒風雲,執掌舞象城命脈多年的洪家家主洪壽昌。隻不過如今的洪壽昌,哪裡還有半點之前的霸氣。隻見此時的他,骨瘦如柴,身上的皮膚大麵積的潰爛著,顯然已經到了油儘燈枯的地步。 當聽到喊聲之後,洪壽昌終於從半昏迷的狀態中悠悠醒轉,見是自己的兒子,他的眼神陡然亮了起來。“怎麼樣?”洪旭沉默片刻,然後搖了搖頭,“雖然感覺體內的毒稍稍鬆動了一些,但依然沒有徹底解開。”洪壽昌聞言麵現一絲失望,但很快便重新振奮起來。“能有一絲鬆動也是好的,這至少說明我之前的猜測是對的,所以從今天開始,配發給我的藥依然由你服用。”洪壽昌說道。“可是父親,你的身體……”洪旭有些焦急。洪壽昌吃力的擺了擺手,“不必多言,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就算沒有所中之毒,我估計也活不了幾天了。”“倒不如趁現在將這珍貴的藥物都給了你,隻要你能解開身上的毒,就有逃出生天的希望,那樣我們洪家就不算絕後!”聽到父親的話,洪旭隻覺心頭沉甸甸的。他跟洪壽昌都是在上次大戰之時,被青竹嶺和煉世宗的人聯手抓住,然後虜進這礦坑來的。經過這些時日的折磨,洪家的人死的死亡的亡,轉眼間就隻剩下他跟一個遠房表弟以及父親三人還活著了。而因為這連番大變,尤其是青竹嶺的突然反水,給洪壽昌造成了極為沉重的打擊。他無時不刻不在懊悔當初所做之事,認為當初自己被眼前利益所蒙蔽,卻沒有看清青竹嶺的狼子野心,以至於遭逢了這場大禍。再加上礦洞之中惡劣的環境,所以洪壽昌很快就病倒了。按理說以洪壽昌的實力,就算病倒,也不應該這麼快便到了油儘燈枯的地步。壞就壞在他們乃是洪家人的這個身份上。為了杜絕隱患,煉世宗給洪楊兩家甚至舞象城中但凡有點武藝的人都下了毒。每天礦坑會給這些人提供一份解毒藥。但這解毒藥的劑量計算的十分精確,一份隻能夠讓你有力氣乾活,但想徹底解開身上的毒簡直就是癡心妄想。而為了能讓自己的兒子逃出去,洪壽昌毅然決然的斷掉了自己的那份藥,全給了洪旭,寄希望於能通過這種方式讓他解開所中之毒,逃離這個魔窟。所以洪壽昌的身上才會大麵積的潰爛,那都是中毒所致。似乎是看出了洪旭的難過,洪壽昌灑然一笑。“行了,你爹我這輩子什麼都享受過了,臨了臨了落得個這個下場也算是我應得的報應,我對此並無怨言,隻是希望你能逃出去,算是給咱們洪家留個根!”經過這些日子的磨難,洪壽昌早就想開了。“嗯,我明白了父親!”洪旭點頭。這時洪壽昌已經看到自己兒子臉上的巴掌印以及鼻子上的血漬,心中暗歎一聲,卻沒有詢問。在這暗無天日的礦坑之中,挨揍簡直就是家常便飯,尤其是他們這些人,因為曾經身居高位,如今一朝跌落塵埃後,有很多人都會故意來折辱一番,好滿足心中的變態欲望。“最近這幾天見過楊家的人嗎?”洪壽昌問道。“見過楊三思一次,現在楊家已經就剩他自己了,聽說他的兒子都死了,連那楊子鬆也不堪其辱,已經自儘身亡。”說到這,洪旭不勝唏噓。他還記得當初自己跟這楊子鬆把酒言歡的場麵。那時候自己是洪家大少,他是楊家公子,身份何等尊貴,日子何等逍遙。可如今這位意氣風發的楊家公子,卻好像一條狗一樣,死在了這終年不見天日的礦洞之中。但隱約間,洪旭居然有些羨慕起這位楊子鬆來。死了好啊!至少死了之後就不用再受這個罪了!洪壽昌聽完之後也沉默了,良久他才幽幽歎息一聲。“曾經舞象城以洪楊宋三家為首,可現在看來,倒是最先離開的宋家下場最好啊!”洪旭無言以對。說實話,他私下也曾怨懟過。怨洪壽昌不該利欲熏心,跟青竹嶺沆瀣一氣。怨他更不該聯起手來覆滅宋家。結果最終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可看著已經時日無多的洪壽昌,這些話就全都說不出來了。正當他們父子二人陷入沉默之時,外麵隱隱傳來了喧嘩之聲。洪旭就是一愣。“怎麼回事?”說著就想出去看看,可洪壽昌一把拉住了他,然後衝那少年說道:“洪喜,你去外麵看看怎麼回事!”“是!”名叫洪喜的少年跑了出去,不過片刻就又跑了回來,滿臉驚惶,結結巴巴的說道。“大伯,旭哥,外麵的大廳裡聚集了很多人,而且我聽人說,似乎是前山那邊打起來了!”聞聽此言,不管是洪壽昌還是洪旭都麵現驚喜之色。因為對他們來說,局勢已經不可能再壞了。都混成這副德行了,還有什麼可以在乎的嗎?尤其是前山打了起來,那很有可能是青竹嶺和煉世宗之間起了內訌。那可就太好了!正當他們為之振奮之時,外麵更亂了,並傳來了打鬥之聲。這次洪壽昌沒再阻攔洪旭,反而一把將他從床邊推了起來。“快,外麵已經亂了起來,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趕緊跑!”“父親,我背你走!”“混賬,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這麼婦人之仁嗎?你這樣隻會害死咱們兩個,我死不足惜,你趕緊逃命去吧!”洪壽昌急的大喊。洪旭知道他父親說的都是實情,因此隻能含著眼淚,帶著洪喜往外跑去。待他們走後,洪壽昌強掙著最後一口氣,慢慢從草垛上爬起來,然後摩挲著來到洞口邊。當他扒著門縫往外望去的時候,正好看到無數的礦奴正手提礦鋤往外衝去。同時有人大聲喊道:“跟著趙少俠走!”“趙少俠是來解救我們的!”趙少俠?聽到這個名字,洪壽昌有些疑惑。哪裡蹦出來一個趙少俠?這時他就感覺眼前一陣陣的發黑,胸腹之間一陣劇痛,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最後時刻,可他還是強睜著眼往遠處望去。然後他就看到在那遠處的大廳之中,有一名英武不凡的少年持刀而立,在他腳下還躺著好幾具屍體。也不知是回光返照還是什麼緣故,洪壽昌居然一眼便認出了這個少年。趙崖!正是當初宋家那位護衛統領,也是攪弄的自己還有青竹嶺險些前功儘棄的那人。原來人們口中所喊的趙少俠就是他啊!看到這,洪壽昌突然笑了。命運啊!有時候還真是巧妙。當初自己和趙崖勢同水火,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可如今自己的兒子卻要靠著他的幫助才能逃出生天。可笑著笑著洪壽昌又哭了。一切都已無可挽回。他知道,這個年紀輕輕便大放異彩的少年絕不會放過自己,不會放過洪楊兩家。他隻希望兒子洪旭沒事。身體的劇痛逐漸遠去,他趴在地上,眼中的光華慢慢消散。洪壽昌死了。死在愧疚和悔恨之中。趙崖並不知道這些,但他目力何等敏銳,所以還是一眼便從這些擁擠而來的礦奴中認出了幾張熟悉的麵孔。比如洪旭,比如楊三思。但他並沒有理會。這個時候還不是說這些恩怨的時候,他低頭看了眼跪在地上,正衝自己瘋狂叩頭的孫三。“你們過來幾個人殺了他,然後我帶你們走!”趙崖沉聲說道。這些本來氣勢洶洶的礦奴們瞬間蔫了下來。因為他們之前大部分都是舞象城的普通百姓,哪裡殺過人。再加上這孫三生性殘暴,被他打死的礦奴也有好幾十個了,積威之下,這些人如何敢動。可趙崖也沒有動,因為他要的就是讓這些礦奴沾沾血。不然他們永遠隻會被動的跟在後麵,卻不知道反抗。趙崖要的是一群能跟著他衝殺的狼群,而不是一群溫順的綿羊。就在這短暫的沉默之中,洪旭突然擠出人群走了過來。他當然也已經認出了趙崖,但他還是毅然決然的走了出來。“趙少俠!”洪旭抱拳拱手。趙崖微微點頭。“你來動手嗎?”“是!”“那開始吧!”趙崖淡淡道。洪旭沒有絲毫猶豫,拎起旁邊的一把礦鋤便走到了孫三麵前。孫三這時候整個人都已經嚇癱了。見洪旭向自己走來,他更是嚇得瑟瑟發抖。“洪少饒……”後麵的命字都沒出口,洪旭拎起礦鋤便砍在了孫三的腦袋上。尖銳的鋤尖直接砍穿了孫三的腦袋。孫三連哼都沒哼一聲便直接倒地身亡。洪旭丟掉礦鋤,擦了擦臉上的血漬,“趙少俠,人已經殺了!”趙崖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易為人所察覺的讚許之色。到底是出身豪門的少爺,這點殺伐果斷的能力還是有的。然後他又看向這些人。“你們,上來對著這些屍體一人補一下!”情急之下,也就隻有這樣能儘可能的激發一下他們的血性了。很快,地上便多了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再看這些礦奴,雖然不至於滿臉殺氣,但至少鎮定了許多。而後趙崖吩咐道:“好,待會我說走,你們就一起往外衝,能做到嗎?”“能!”洪旭沒有絲毫猶豫,率先點頭道。他很清楚,自己要想活命,唯一的機會就是聽從趙崖的命令。其餘人自然也是紛紛點頭。趙崖看了眼他以及這些瘦骨嶙峋的礦奴,知道很多人已經被壓榨的到了崩潰的邊緣,彆說跟著自己衝出去殺人了,估計跑幾步就得累死。所以他來到大廳中存放物資的地方,一掌震碎了圍欄,現出裡麵的米麵糧油。“趕緊吃,吃完隨我一起走。”聽到趙崖的命令,這些人才敢上前,但懾於趙崖身上的威煞,所以沒有一個人敢搶,都老老實實的拿起東西狼吞虎咽的吃著。洪旭記掛父親,於是偷偷讓洪喜揣著兩個白麵饅頭回去找洪壽昌。可過了沒一會洪喜就回來了,然後對著洪旭搖了搖頭,滿臉悲戚的說道。“大伯沒了!”洪旭麵色一白,卻沒有掉眼淚。因為他知道這是早晚的事。要不是想為自己多攢一些解毒藥粉,父親估計早就死了。他隻能強忍著淚水,盤算著待會的事。而等眾人吃的差不多之後,趙崖命人搬來開礦用的炸藥。說到這要提一句,這個時代已經有炸藥了。隻是威力和性質都很不穩定,所以隻能用於開礦使用。就這還經常把人炸飛出去。當炸藥堆放好後,趙崖帶著這些礦奴們離開礦坑。這時趙崖才發現,經過這些時日的折磨,活下來的人十不足一。偌大的舞象城,除了那些僥幸逃脫,留在城中苟活的人外,就隻剩下這兩三千人了。沒有什麼慷慨激昂的演講。因為他相信,但凡想活命的人,此刻都知道該怎麼選擇。所以他隻是命人點燃了引線。待一聲巨響將這鐵礦徹底炸塌之後,便領著人們往前山衝來。這就是剛才前山的傅霆元等人聽到的那聲巨響的來源所在。此刻,看著這漫山遍野衝來的礦奴,傅霆元也是麵色巨變。不是因為這些烏合之眾,而是因為領頭的趙崖。因為他一眼便看出,衝在最前麵的這個持刀少年居然也有著半步五境的修為。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又蹦出來一個半步五境級的高手?他是誰?傅霆元心中瞬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但身體卻比腦子反應還快,一個縱身便讓開了道路。他打算先暫避鋒芒,同時加緊調理氣血,好儘快解除自身所中之毒。最好讓這個持刀少年跟煉世宗的人先打一場,好消耗一下雙方的實力。可煉世宗的人也不傻。一見對麵來勢洶洶,如何肯做那冤大頭,也紛紛躲閃開來。一時間,趙崖的前方居然閃出了一條道路。對此趙崖心中冷笑。他自然猜出了這些人的意思,不過這個時候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他突然停下腳步,站在了青竹嶺和煉世宗這兩方陣營的人麵前。
第一百九十章 礦變 洪楊兩家慘狀(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