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賀雲章一來,彆說婁二奶奶,連婁老太君也攙著拐杖,親自過來二房的院子,預備接待。但也不敢接待——賀雲章點名是來拜會婁家二房,其餘閒雜人等巴巴地衝出來,算什麼意思?
如果說近臣是伴君如伴虎,揣摩上意的話。那麼婁家這種早就退出權力中心的中等家族,也隻能用揣摩上意的小心翼翼,來揣摩權臣了。怠慢固然是錯,但一廂情願地舔著臉上去簇擁著,也有惹怒的風險。最好是他要什麼,就給什麼。
婁二奶奶雖說膽比天大,但要見這威名赫赫的賀閻王,還是心中犯怵的。一麵急忙打發人去衙門趕婁二爺回來,一麵自己趕緊換衣裳,也不敢換禮服,怕巴結得太過。換了身家常的新衣裳,匆匆出來了。
那邊賀雲章倒是禮賢下士,輕裝簡從,隻帶了個穿著侍衛衣裳的隨從,和個在外麵候命的小廝,賀大人施施然坐在客位上,見婁二奶奶進來,還起身行了個子侄禮。
真不怪世人都不傳頌他的相貌出色——誰還敢看相貌,連婁二奶奶這種最愛點評年輕王孫相貌的也不敢多看,雖然知道他給了嫻月那封信,知道他是會客氣相待的,但還是難免心生畏懼。
經商的人,看人更準,年輕小姐們大概隻覺得賀大人氣質森冷拒人於千裡之外,婁二奶奶看著卻更驚心。都說有權的人身上都有威,像趙擎趙大人,那次遠遠在桐花宴看見,在一堆文官裡都脫穎而出,像一件重器。
而賀雲章身上的氣質,更藏而不露些,也更鋒利。幾乎帶著殺氣,沒有了結過數百官員的性命,哪來這樣的殺氣?
所以連官也怕他,他是官員中的官員,古話說官員稱牧,是牧百姓的人。而賀雲章則是替聖上牧官員的人。
婁二奶奶自然也畏懼他,她知道婁老太君和婁三奶奶就在內堂聽著,故意不說出嫻月和賀雲章的事來,好好嚇一嚇她們也好。
“賀大人來拜訪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可惜家裡二爺不在,怠慢大人了……”婁二奶奶十分小心地道。
“伯母言重了。”賀雲章難得如此謙遜,估計也隻有官家能享受這態度了,剩下的宗室王公都未必受得起,他直接說出了來意:“晚輩前來,是受安遠侯府雲夫人之托,來送一件藥給二小姐的。我等會還得進宮辦事,就不勞煩伯父接待了。”
婁二奶奶雖然不敢因為他說得隨和就拿起長輩的款來,但聽在心裡,還是熨帖的,恨不得堂後的婁老太君把每個字都聽進去,也讓馮婉華那等勢利小人好好聽聽,真是現說嘴就打嘴,她們剛剛說死了二房以後沒有三品以上的往來,百官中最得勢的賀雲章就親自過來拜訪,還叫起伯母來。
她心中得意,麵上當然還是謹慎的,謙道:“些微小事,還勞煩賀大人親自送來,實在讓我心中不安……”
“事關二小姐平安,就不是小事。”賀雲章淡淡道。
可惜就可惜在裡麵那兩位不知道嫻月和賀雲章的交情已到了哪步,聽不出這話裡的深意。婁二奶奶心中如同衣錦夜
行,實在遺憾得緊,但念頭一轉,又冒出個好主意來。
她仍然笑眯眯接待賀雲章,道:“大人盛情,實在讓我慚愧,可惜家中地方狹窄,招待不周,害得大人的轎子都停在巷外,實在該死。”
“伯母言重了。”賀雲章淡淡道:“巷子狹窄影響通行,是工部的問題,也不是伯母的錯。我是晚輩,步行也是分內事。”
都是人精,賀雲章這種能在禦前當心腹的,窺一斑而知全豹的能力自不必說。婁二奶奶聽到他把轎子停在巷子口,就知道他猜到了端倪——不然捕雀處的賀大人,轎子哪裡過不去?從婁府穿過去都是給婁府麵子了。他停轎,是因為看見婁二奶奶的馬車也在大道上,略一詢問,就知道婁家如今二三房鬥法呢,他下轎,是幫婁二奶奶的忙,幫她加個籌碼,不然此刻內堂裡,婁老太君和婁三奶奶怎麼會如此忐忑不安呢。
可惜賀大人也確實是忙,話剛過三句,隻見等在外麵的小廝匆匆過來,探了個頭,跟著賀雲章的隨從眼尖,立刻過去,聽了小廝的傳話,又過來在賀雲章耳邊低聲說了什麼。
“就說我馬上過去。”賀雲章對隨從低聲道。
賀雲章說完話,就站起身來,婁二奶奶也知道多半是宮內急召,耽誤不得,連忙謝道:“賀大人日理萬機,還來替小女送藥,實在讓我於心不安,等小女醒來,我一定親自照看她用藥,不辜負賀大人的辛苦。等好了,我還要去向賀大人府上道謝呢。”
“伯母客氣了,不敢。”賀雲章道:“不過這藥丸是小姐大愈後才能服用的,是固本培元的藥方。”
“知道了。”婁二奶奶有些奇怪,怎麼痊愈後才能吃的藥,要這樣快送過來呢?不過她也隻是猜了一下,就把這疑問拋到一邊了,反而眼珠一轉,心頭又生出一計來,問道:“賀大人,這藥丸是水丸還是蜜丸?既然珍貴,這幾日又梅雨,不知如何儲存才是?”
賀雲章隱約察覺了她的意圖。
“是膠丸,用的是魚膠,避光避濕收著就好了。”他淡淡道。
其實他的回答也不重要,婁二奶奶心中計謀已成,不過是要他一句話罷了。賀雲章正是看出了這點,見婁二奶奶眼神閃爍,和某個二小姐要用計的時候一模一樣。
都說婁二奶奶不喜歡二小姐,但三個年長的女兒裡,隻有嫻月繼承了她的攻擊性,其餘人都不過是見招拆招罷了。
好鬥的人,其實也好賭。賭徒都是愛冒險的人,不然也做不成這麼大的生意。
“伯母稍等,我去把藥拿來。”
賀雲章轉身出了門,婁二奶奶正認真算計中,也沒意識到他為什麼不叫隨從去拿,而是親自出了門。
今日賀雲章帶的隨從是賀浚,賀三哥跟他從探花郎走到賀大人,宮闈爭鬥都見過不少,婁二奶奶眉梢眼角的心思賀浚自然也全程看在眼裡,他深知這就是亂局的開端,而今日的藥丸實在珍貴,連麗妃娘娘知道了血芝的事,都說過兩句酸話,在官家麵前嗔道“到底探花郎是天子門生,官家喜歡,臣妾的父親
也病著(),臣妾想求幾錢血芝和雲上參⒒()_[((),都被父親訓斥了呢。誰知道全給了探花郎了,到底你們是自己人,臣妾是外人了……”,官家都笑了,賞了整整幾支老參賜給麗妃娘家。
血芝甚至不是年年有,今年的份額全在這了,要是出了意外,就是官家再偏心大人,也是沒有的了。
所以他一轉出門,就低聲道:“大人。”
他跟了賀雲章多年,彼此一個眼神就知道意思,賀雲章也知道他的擔憂,但賀大人向來是驚濤駭浪尤弄潮,神色仍然不動,道:“知道了,拿筆來。”
他從懷中取出放藥丸的匣子,整個天下都找不到第二份的珍貴藥物,各色奇珍,最終也不過煉就這十二顆小小藥丸。小廝趴在地上,賀雲章寫了幾個字,將匣子用蠟封上。重又進門去。
婁二奶奶滿麵喜色,立刻伸手來接,口上還道:“多謝大人了。”
賀雲章對她始終尊敬,是子侄禮,雙手遞東西,還微躬身體。
“這藥丸事關二小姐的身體,是雲夫人花了心血製成的。”他最終也隻說了這一句,道:“伯母要謝,就謝雲夫人吧。”
“她我自然要謝的。”婁二奶奶對雲夫人仍然是有點醋意在的,這樣答道。
賀雲章於是不再多說,匆匆告辭,婁三奶奶哪裡還敢鎖南門,早在婁老太君的訓斥下把四門全部敞開,又派了管家早守在二房院子外麵,十分諂媚地要伺候賀雲章上轎。賀雲章連眼睛都沒瞥一下,隻朝賀浚道:“久睡傷神,等晚上宮裡藥賜下來,你走一趟。”
“是。”賀浚答應道。
他們配合默契,賀浚自然知道,自家大人口中“久睡傷神”的哪還有彆人,自然是婁家的婁二小姐了。婁三奶奶提了一句嫻月在睡覺,大人就想得這樣周到,讓賀浚一拿到宮裡的藥就送過來給小姐養神,可見用心。
看來府中的喜事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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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婁二奶奶這邊,她開開心心拿了賀雲章送的藥,滿臉得意,卻故意一臉淡定地走到後堂,朝著還神色忐忑的婁老太君和婁三奶奶抱怨道:“我當是什麼好東西,原來是雲夫人給嫻月送藥,不知怎麼,央賀雲章帶過來了。倒嚇我一跳。”
她說得雲淡風輕,婁老太君卻驚魂未定,她剛才也是讓丫鬟在簾後偷聽過的,也聽了傳話,仍然心有餘悸,道:“沒想到賀大人倒還客氣,還執子侄禮呢。”
“他這點倒好。”婁二奶奶故意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雲夫人麵子。”
“要是看雲夫人麵子,岑家的案子就不會拖那麼久了。”婁三奶奶急於刺探的心思溢於言表了,道:“雲夫人怎麼對嫻月這麼上心?怕不是為了賀侯爺吧?”
她說到“賀侯爺”三個字的時候簡直有點咬牙,心中暗恨,偏偏二房這樣的狗運氣,走了一個秦侯府,又來一個賀侯府,賀南禎雖然名聲頗壞,但京中王孫狂嫖濫賭的又少到哪去了?賀家的家底和秦家幾乎是並駕齊驅,就是賀南禎名聲比現在壞十倍,也仍然排在趙景前麵呢……
() 偏偏就便宜了她這個商家女!
婁二奶奶卻難得謙虛起來,道:“三妹妹說哪裡的話,賀侯府什麼家世,我們哪裡敢高攀。再說了,不是說賀侯爺跟岑家有婚約嗎?老太妃也露出點風聲來了,雲夫人多半是感激卿雲之前為教坊司求了老太妃的事,所以投桃報李,格外疼愛嫻月罷了……”
她就是不肯承認雲夫人和嫻月確實是有真情在的,黃娘子在旁邊聽著,都覺得好氣又好笑。
“莫不是太妃娘娘的意思?”婁老太君仍不死心地道:“莫非卿雲最後是要落在賀家?”
“哎唷,老祖宗你這可是亂點鴛鴦譜了,卿雲為人端正,賀侯爺風流浪蕩,怎麼成呢?我看,還是雲夫人看上嫻月了,這還有幾分可能呢,不然能請動賀閻王來送藥?多大的麵子?”婁三奶奶笑著說道。
婁三奶奶剛剛在暖閣一場大勝,雖然輸了南門,但婁老太君說話間都和她站到一邊去了,婁二奶奶儼然已成了外人,也難怪她得意忘形。還是用平時湊趣講笑話的語氣和婁老太君說話,還親密地拉著婁老太君的手臂,一時竟忘了婁老太君隨風倒的本事了。
婁老太君立刻就皺了眉頭,一抖手臂,把她的手甩了下去,斥責道:“你又都懂了?你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麼,就說我是亂點鴛鴦譜?太妃娘娘一直想找個世家小姐帶在身邊教養,安排婚事,你知道是為什麼?娘娘為的是拉攏朝中的新貴權臣,為聖上分憂,其中最看重的就是賀雲章賀大人,之前卿雲和趙家訂婚時,她就說過可惜的話。賀雲章是權臣,要替官家辦事,不能尚公主,不然早尚了。想籠絡他,婚事就得從王公貴族中出,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