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老太妃是知道淩霜和程筠的對話的,但傳過許多人口中,難免疑心有添油加醋,她看淩霜,雖然性格孤介了些,不像個瘋子,要是瘋子,清河郡主怎麼肯定親呢?秦翊又怎麼會默許呢?

所以她聽了這話,立刻就看向淩霜,淩霜隻是淡淡一笑,道:“荀郡主,你當真要聽我的解答。”

“當然要聽。”

淩霜站了起來,道:“那你聽好了。我說嫁人不好,男人靠不住,不是我嫁過,你知道鳥會飛,魚會遊,難道你是魚是鳥?這世上很多事,你看看就知道了,不必親身體會。奇怪的不是我,而是你,你在京城長大,見過長輩這麼多婚姻,你難道不知道嫁人好不好?男人可不可靠?夫人們不說,小姐們也看不見,這謊言就這樣一代代流傳,你真算一算,今日在這的夫人,有幾個家中不是三妻四妾,沒有個需要提防的姨娘和庶子?你向來好強,喜歡質問,喜歡辯駁,為什麼你的眼睛隻盯著花信宴上的女子,隻跟我們要強,質問我們。你難道從來沒有思考過?為什麼我們要嫁去男子家中,在他的後院生活,和彆人爭奪他的心,為什麼不隻是寵愛,連尊敬,連青睞,連管家的權力,都要經過一番拚搏才有。你這樣好強,為什麼卻能平靜接受這一切,連質問也不質問一句?”

一番話把荀文綺問懵了,老太妃她們這些上了年紀的更是直接被淩霜的話衝擊懵了,隻有婁二奶奶心中早有準備,隻是扶住了桌子,臉色蒼白,身形也晃了一晃。

荀文綺被她問得無話可答,但又不甘心這樣讓她駁倒,道:“你少在這大放厥詞?誰逼著你嫁給寵妾滅妻的紈絝子弟了,你不會擦亮眼睛,挑一個好的?嫁好的嫁差的,不是各憑本事?”

她雖然好辯,卻不善辯,倉促之下,這已經能想到的最有說服力的反駁了。好在周圍的女孩子們也大部分都是這樣想的,聽到她這話,都讚同地點頭。

但淩霜卻笑了。

“擦亮眼睛,說得輕巧。請問諸位夫人,哪一位嫁人時,是奔著鬥小妾鬥外室去的,哪一位不是奔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去的,哪位想的不是托付終身平平安安一輩子?是她們沒有擦亮眼睛,還是擦亮眼睛本來就沒用?你不會覺得夫人們都比你笨吧?”

她承受著滿室夫人們怒視的目光,緩緩環視眾人,眾人眼中有震驚,有詫異,更多是不解,不解她為什麼明明獲得了花信宴最高的獎賞秦翊,卻站在這說著這些瘋話。夫人們對她的瘋話更是十分憤怒,越是內宅起火老爺花心一個個往家裡娶小妾娶清倌人的,越是憤怒。反而清河郡主睜大了眼睛,神色有些複雜。她身邊的薛女官則是抿緊了唇,隻等她一聲令下就把淩霜趕出去。

可惜清河郡主花費心思預備的那麼好的素宴了,每道菜都要問問合不合自己的口味,秦翊的母親,確實不是壞人。

淩霜站在偏閣中心,如同一個孤獨的戰士,看見荀文綺還餘怒未消,忽然嘲諷地笑了。

“荀文綺,我問你個問題,世上如果有場考試,考上了

就獎勵你平安順遂一生,考不上就跌落地獄,考慮的輸贏,全憑你短短幾十天的抉擇,你考不考?”淩霜笑道:“你看,你也知道,除非你是傻子,否則為什麼要賭?但嫁人就是這樣一場考試,你說擦亮眼睛,我們女孩子現在都在這裡,每個人都想著擦亮眼睛嫁好的,但但京中王孫有好有壞,那些品行不端的,打老婆的,狂嫖濫賭的,家裡婆婆喜歡折騰媳婦的,都是要娶親的,是誰去嫁他們?是你還是我,總歸是我們這些女孩子裡的人。那擦亮眼睛有什麼意義?這難道不是全憑運氣?”

她這番話,問得女孩子個個悚然而驚,大家雖然家境有高低,但到底是世家小姐,就算父母不在了,親族也是客客氣氣,哪怕如蔡嫿,也最多聽了些重話,沒有挨過打。

但嫁人後,挨打也不是不可能,被婆婆逼死也不是不可能,寵妾滅妻,一切吃穿用度全部供應不上,悄無聲息病死在深宅內院,也不是不可能……

彆的不說,梅姐姐當初那一巴掌,大家都是見證者。

但荀文綺哪裡會想這麼多。

“你少在這危言聳聽,人有高低,識人水平有高低,有人嫁得好,就有人嫁得差,你少在這裝什麼活菩薩,你才來京中多久,這些女孩子你都認得嗎?我看你連名字都叫不全吧,現在裝得這麼關心大家……”

“我不是關心大家,我是關心我自己。”淩霜見她全然聽不懂,頓時笑了,道:“和你說你也不懂,大家都是女孩子,你卻覺得大家是競爭者,各有各的命運,我卻覺得大家命運相通,一個人受苦,等於所有女孩子都受苦,我們不過是僥幸逃過,遲早輪到我們。”

“你說什麼瘋話?”荀文綺完全聽不懂。

“難道不是嗎?你還記得桐花宴的手帕嗎?”淩霜道:“手帕就是那場考試,姚文龍撿了手帕,就來羞辱女孩子們。你的反應是讓丟了手帕的女孩子站出來,自己承擔,你覺得是她自己不小心,她該承擔這個被羞辱的後果,你覺得這是硬氣。但你想過沒有,憑什麼男人可以拿著撿到的手帕來羞辱我們,憑什麼女孩子要為自己的一次無心之失承擔這麼可怕的後果?這就是我講的考試的道理,男人製定了考試,你立刻想要咬緊牙關考出一個結果,不管後麵沒考上的女孩子會遭遇什麼,你隻覺得是她們太蠢太笨,是她們不小心,沒擦亮眼睛。你覺得自己名列前茅,逃過一劫,你為什麼不去質問,為什麼要有這場考試?為什麼男人不需要這樣的考試?原本所有女孩子都不需要被羞辱,為什麼男人撿了個手帕,我們就要分出三六九等,逃過一劫的人沾沾自喜,沒逃過的就自認倒黴,為什麼不能像我們在桐花宴上一樣,所有人都站起來反抗,那這場考試本身就沒有意義,他拿著手帕,也羞辱不了任何人,大家都安全了!”

荀文綺被問懵了,女孩子們也都是經過桐花宴的,隻記得那齊刷刷站出來的場麵,卻沒細想過背後的道理,被淩霜這樣細細剖析,頓時個個都若有所思。

夫人們全都滿頭霧水,老太妃道:“什麼手帕的事?”蕭夫人連忙過去解釋

,這才說出當初的事來。

而淩霜已經握緊拳頭,她越說越激動,甚至不是在對著荀文綺說話,而是對著那些女孩子們,大聲疾呼。

“手帕是一次考試,嫁人也是一次考試,生孩子也是考試,鬥妾室,討好公婆,養好兒子,相夫教子,通通是這樣的考試,每一次我們都要驚險過關,每次都有人落下,他們就這樣將我們分出三六九等,讓我們應對著這一次次的篩選,一次次的危險,我們隻顧著慶幸自己又熬過一次,慶幸自己擦亮眼睛挑到好王孫,慶幸自己能生下男丁,慶幸自己鬥贏妾室,討好了公婆……”她對著女孩子講述著故事:“然後我們驀然回首,驚訝地發現,我們已經深深困在深宅內院裡,變成自己也不認識的人。我們成了夫人們,我們再想起年輕時的時光,覺得陌生得如同另外一個人……”

“但我們真的一定要經過這些考試嗎?我們真的必須承受這些才能活嗎?這樣度過一生,真的有意義嗎?午夜夢回,我們真的不會後悔嗎?你們都聽說過自己的母親,姨母,姑母,所有的女性長輩的故事,她們的人生裡,有你想要的嗎?”她質問著女孩子們,也質問著夫人們,沒人能回答,即使是對她的放肆最憤怒的夫人們,眼中也有瞬間的茫然。

是怎麼就走到了今天了呢,花信宴一代代,歲月輪回,永遠沒有新故事,母女一代代,上演著同樣的故事。

但老太妃不一樣。

“你說的這些瘋話,蠢話,你自己聽聽,像話嗎?”她終於忍不住了,怒道:“你們婁家就是這樣教養女兒的,說出這些不羈之談?自古以來,男子主外,女子主內,天覆陰陽,地載乾坤,各有各的職責,有什麼不好?女子相夫教子,男子成家立業,才是正道。”

老太妃一怒,頓時夫人小姐們都神色肅然,但淩霜卻直直地看了回去。

“太妃娘娘,你比我見得多了,你說的話,你自己信嗎?男主外,女主內,真的是各有各的職責嗎?是平等的嗎?男子在外的世界,我們最多建議一句,還要被說是婦人乾政,牝雞司晨,取亂之道。就說我們的內宅,真是由我們決定的嗎?我們能決定家裡什麼時候娶進來一個姨娘?什麼時候生下什麼子女?我們連自己的子女待遇都無法決定。財產,承嗣,家裡的生殺大權,哪一樣由我們決定?女子一輩子的指望就是往上走,成為夫人,成為老封君,但如果老爺還在,哪輪得到老封君做主?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你放肆!”老太妃大怒道:“你少在這胡說八道,你煽動女孩子們的不滿,你哪知道這世上男子的不容易,你不想從父從夫從子,難道女人去打仗,女人去為官為相?世間男子讀聖賢書,十年寒窗,科舉揚名,何曾容易?”

“那就讓我也不容易啊。我願意承擔這份不容易!”淩霜道,她眼睛裡如同有火焰燃燒:“就讓我去科舉,讓我去打仗,我想要這個不容易,我也想要力爭上遊,我也願意寒窗苦讀,我也想進士及第,打馬遊街。我甚至願意士農工商,也想可以漁樵耕讀,我隻想要一片公平

的戰場,下場廝殺出個未來,是成是敗,都是我自己取得的結果。而不是一輩子隻能在看台上,被一件物品一樣對待。讓我嫁的男人決定了贏還是輸,我想要掌控我的命運。“

“太妃娘娘你說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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