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果然夫人小姐們都紛紛回程了,有和雲夫人交情淺的,中途就直接走了,隻是打發個仆人來跟雲夫人告辭,有和雲夫人親近的,就當麵拜彆了。婁二奶奶和卿雲本來是被趙夫人力邀一起回去的,但記掛著嫻月,於是都回了桃花塢。
嫻月卻還想再留一天。
婁二奶奶不由得有點動氣,道:“在外留宿一天,已經是破例的事了,未出閣的小姐,怎麼好接二連三住在外麵。”
“難得有這樣的盛事,留下消遣也沒什麼,又有長輩看著。”卿雲勸道:“我聽說了,明天雲夫人還要帶大家踏青,在外麵野餐,舉辦曲水流觴呢,這桃花塢風景這麼好,也算一件雅事。”
“不準去。”婁二奶奶正色道:“你都要定親的人了,還去這些地方乾什麼,都不準去,今晚就跟我回家去,京中的宴會還多得很呢,錯過這一次也沒什麼。”
“是呀,姐姐都定親了,大家都陪著回家就好了。”嫻月淡淡道。
她雖然愛撒嬌,但很少說這樣的怪話,也是動了真怒了。婁二奶奶還不覺得,卿雲和淩霜了解她,頓時都明白了。
“卿雲回去吧,我陪嫻月在這裡。”淩霜立刻出來救火,不等婁二奶奶反駁,就道:“剛好明天程筠也來,還有蔡嫿,朋友都在,我是不會回去的。”
婁二奶奶沒話說了,她向來管不住淩霜,也沒有單獨把嫻月揪回去的道理。怒道:“你們要留,那就都留吧,我帶著卿雲回去了。明天下午我派車來接,你們要是再不肯回去,仔細你們的皮。”
當晚嫻月就和淩霜在桃花塢留宿,嫻月難得少話,睡覺前安靜得很,淩霜道:“嫻月,我問你句話,你跟我說實話。”
“什麼話?”
“你到底看中誰了,我看你像是有目標的樣子,但又猜不到是誰。”淩霜問道。
“好啊,我回答你這問題,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嫻月問她:“為什麼我的蘭花霜的空罐子,在馬廄外麵的廢料裡被馬夫掃出來了。”
淩霜頓時大笑,起身要躲,被嫻月抓著掐了幾下,才終於承認道:“我哪知道你每一罐都有數的,我以為扔了罐子你就不知道丟了呢。”
“你還好意思說,你要偷我的蘭花霜去乾什麼我不管,東西可彆亂扔,女孩子的東西是好扔的嗎?萬一被外人撿到,不知道造多少謠呢。雖然這罐子沒什麼特彆的,認不出來,但以後你要敢扔我彆的東西,我皮不扒了你的。”
“知道了。”
“你聽了可要往心裡去,你自己的東西也小心,你家程筠也多少人眼紅了,不定什麼時候就害你,到時候可彆怪姐姐沒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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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到了第二天,嫻月難得起了個大早,兩人都換了輕便衣服。嫻月閒得沒事做,非要打扮淩霜,把她按在鏡子前,又是描又是畫,又是梳頭,又是戴首飾,折騰了半晌,才帶去見雲夫人,雲夫人一見,十分驚喜:“原來淩霜也是個大美人,往日竟是我眼拙了。”
“不是你眼拙,是她自己腦子有問題,經常怎麼醜怎麼穿,頭發怎麼難看怎麼梳,小時候就這樣,打扮得跟個男孩子一樣,有人跟我做了半年鄰居,還問我‘你弟弟今天怎麼沒來呢’我說哪個弟弟,他們說‘老是穿著褐色衣服,和人打架打得鼻青臉腫那個’。”嫻月立刻宣揚淩霜小時候的戰績。
賀南禎和秦翊在外麵聽著,都笑了。賀南禎對秦翊的小廝長慶道:“聽起來像不像你家爺小時候的行徑。”
長慶不敢笑,秦翊冷冷問他:“你皮癢了?我沒記錯,小時候挨揍的都是你吧。”
等了一會兒,外麵進來傳話,說東西都準備好了。賀南禎和秦翊去外麵先上了馬,踏青遊園,照例是自家男丁在前麵開路,女眷的轎子在後麵,雲夫人在轎子裡還說呢:“今天就是咱們自家的人了,終於可以好好玩玩了。沒那麼多閒言碎語,蒼蠅似的,最讓人煩了。”
話雖如此,她還是顧忌幾個年輕小姐的名聲,並沒讓男女同席。其實也就嫻月、淩霜、蔡嫿,還有莫名其妙跑來的荀郡主四人,趙修不知道怎麼回事,和荀郡主一起來了。也混在男子裡麵,一起踏青到桃花塢的溪流下端,原來那裡有個小亭子,遙遙與寒林寺相望。溪水到了這裡變緩,衝出一個巨大的山池來,池邊都是嶙峋怪石,一大片竹林,一棵上了百年的老桃樹,半斜在水麵上,開得雲蒸霞蔚,水流衝得花瓣在水中打轉,靠岸邊的水麵都是一層厚厚的桃花花瓣,簡直如同仙境。
“再等幾天來,更好看呢,那時候桃花落儘了,幾乎看不到水麵,都是桃花,簡直是花的海洋一般。所以我們當初給這池子起了個名字,就叫浣花池,那邊的竹林就叫停筆林,還找了兩塊石頭刻上,如今浣花池的石頭還在,停筆林已經不在了。”雲夫人給眾人講解道:“你們看,是不是正應了那句話,自古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還有一句更好,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年輕人看花,不知道珍惜,其實人一輩子滿打滿算也看不了幾十次桃花,看一次就少一次了。每年也不過是這短短幾天,一年一會,就像一位老朋友……”
眾人都聽住了。不僅女孩子們若有所思,連賀南禎也收斂起了笑意。秦翊向來是冷的,賀雲章更冷,張敬程一派書生習氣,也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情思。程筠則是呆呆的,估計也體會不了。
“怎麼越說越傷感了。”嫻月笑道。她倒不是出風頭,天性就是這樣,愛說笑,正如她自己所說,她就算喜歡珠寶,喜歡綢緞,喜歡盛宴飛觴,花團錦簇,這時候也笑道:“這桃花估計都認識雲姨了,估計在說,怎麼年年帶人來看我們,年年都說這些傷感的話。”
雲夫人頓時笑了,道:“就你這丫頭嘴快,天天取笑長輩,是什麼道理。”
“這就取笑長輩了啊?”嫻月笑道:“我要是取笑雲姨,我就不說花的事了,我就說,這池子邊是誰寫的字,東倒西歪的,這麼憊懶……”
雲夫人笑著要抓她,她早跑開了。淩霜看著池邊的字,浣花兩個字原來是雲姨的手筆,確實有點東倒西歪的。蔡嫿見她盯著字,道:“這是學的衛夫人吧,不熟練,所以才這樣的。”
“我父親學的王羲之,母親開玩笑,偏要學衛夫人,是要做他的老師的意思。”賀南禎在旁邊,淡淡補充道。
他難得沒有撩撥的意思,但蔡嫿向來保守,聽他接話,便紅了臉,走到一邊去了。雲夫人遠遠聽見,笑道:“好小子,又說什麼呢。”
眾人在池邊玩耍一番,雲夫人讓丫鬟在亭中擺了一席,又在外麵用錦褥子鋪了一席讓他們這些男子坐,用風爐煮酒熱茶,將帶來的點心和涼菜上好,又現熱湯菜,用小泥爐煮雞湯鍋,下各色豆苗野菜進去煮,風味十足,很是好玩。荀郡主嚷道:“怎麼他們那麼好玩,咱們就得坐在亭子裡呢。”
“你喜歡,你也去他們席上嘛。”雲夫人笑道。
她原是說笑,誰知道荀郡主真去了,抓住賀南禎,非要他說出打馬球贏的秘訣,鬨成一團。張敬程在旁邊,微微皺眉,十分守禮,讓去一邊。也不管眾人會不會尷尬。
“到底是老侯爺的高徒,行事不同凡響。”嫻月笑道。
離得近,其實張敬程是聽到了她的取笑的,但他守禮,也並不反駁,隻是皺了皺眉,不說話。
這兩人的不對付,其實淩霜也看出來了。但今天蔡嫿在,她陪著蔡嫿,就沒多管嫻月,隻是時不時留意她,有沒有掉到水裡去。嫻月也隻跟著雲夫人,兩個人說不完的話。
“喝了酒,有點熱,陪我在池邊走走吧。”蔡嫿忽然道。
淩霜於是挽住她的手,兩人在池邊散步,遠遠看見那邊荀郡主和賀南禎打鬨,趙修也摻在其中,但眼睛一直離不開嫻月。
“看他們倒也好玩。”蔡嫿道:“你怎麼不去玩玩。”
“無聊。”淩霜道:“說我,那你呢,今天這麼好的機會,難道你真是來賞花踏青的?”
蔡嫿頓時笑了。
淩霜對她是了解的,看似謹小慎微逆來順受,其實心中是有大誌氣的。但這世上確實少有人能看穿表象。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過是看看罷了。我高攀不上,人家也沒這意思。”蔡嫿有點自嘲地道:“你看,賀南禎根本就沒看上荀綺文,見她靠近其實都躲著。秦翊更傲慢,根本沒把任何人看在眼裡,過了今天,他大概連我們樣子都記不住呢。賀雲章,寒門出身,又太陰沉了,不是好相與的,趙修是你姐姐囊中物……”
“那張敬程呢。我可聽說了,他就喜歡荊釵裙布的女子。”淩霜問她:“你要是看得上他,倒也是一對。”
“文人嗎,自然嘴上都說喜歡高潔的寒門女子,容貌不重要,隻要操守,實際上誰知道呢,再往後看罷了。”蔡嫿淡淡道。
“好啊,等於承認是為張敬程來的了。”淩霜立刻發威:“我還以為真是來陪我玩的,真是明珠暗投了我。”
蔡嫿被她逗笑了。
“誰為張敬程來的了?”
“那你昨天前天不來?”
“我被絆住了。”蔡嫿無奈,隻能說了實話:“我姑姑說要我幫她抄經,不讓我出來。我通宵抄完的,不然今天都出不來呢。”
“偏選在桃花宴,就是故意給你使絆子呢。”淩霜憤慨:“整天拜佛,其實蛇蠍心腸,真讓人惡心。”
蔡嫿笑了。
“我嫁不出去不更好?正好陪著你,咱們一起當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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