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完蛋的處置問題,人類與神明之間就這樣非常迅速地達成了共識。

話音出口,鬱白才驟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是謝無昉問他,怎麼變成他反過來抄謝無昉的答案了。

他正想再認真琢磨一下答案,視線交錯中,卻見到眼前人灰藍的眸子裡,複雜湧動的波瀾褪去,隻餘下皎潔靜謐的笑意。

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咦。

在這個瞬間,鬱白突然忘了自己本來打算思考些什麼。

和神情深邃難辨時相比,這樣平淡溫柔的笑容,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種好看。

不愧是他看中的黑毛衣,好襯人,能襯出完全相反的氣質和風格。

……夠了!

為什麼他現在像個眼裡隻有美色的昏君啊。

一定是剛睡醒腦子還不清醒的錯。

鬱白被自己離奇的聯想逗樂,沒忍住笑了起來,趕緊挪開黏在黑毛衣上的目光。

身邊響起有些茫然的問句:“你在笑什麼?”

“沒什麼。”鬱白笑了好一會兒L,才找回自己淡定的聲音,“……你這樣穿挺好看的。”

聞言,謝無昉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黑色毛衣,似乎記下了什麼。

鬱白伸手調亮了頭頂的燈光,機上的空乘微笑著端來茶點,隨著時間流逝,腦袋也徹底清醒了過來。

飛機舷窗外一度暗沉過的天空,已經恢複了燦爛的明亮。

北極圈以內正處於極晝,沒有黑夜,全是白天。

快要抵達目的地了,天哥已經安排好了船,下飛機之後就可以登船,直接駛向世界儘頭的北極。

想想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在現實世界裡,這麼突如其來的遠行。

鬱白倚在座椅靠背上,目光有些恍然地掠過窗外的陌生天空,思緒也跟著亂飄。

北極一定非常美。

會看到傳說中的極光嗎?

飛機餐挺好吃的,雖然不如早餐的雞翅包。

坐了太久,屁股有點麻。

謝無昉為什麼會突然問他那個問題呢?

以“如果”為開頭的假設性問題。

他記得謝無昉是個不擅長想象的……

“抱歉,打擾您了。”空乘走過來,含笑開口,“我們將於半小時後著陸,下降過程中可能會有一些顛簸,另外,孫先生為各位準備的——”

鬱白的思路因此中斷,與空乘略作交談後,又看她耐心地俯身喚醒還在睡覺的嚴璟和何西。

嚴璟打著哈欠摸摸肚子:“要到了嗎?我睡了好久啊,真餓,想念早上的包子了。”

何西揉著眼睛湊到舷窗處:“哇,下麵好漂亮!”

小女孩的目光亮晶晶的,語氣歡欣雀躍,令機艙裡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黑乎乎的行李架裡除外。

即使有一層又一層的

外物阻隔,一種奇異的白光仍透過了盒子與背包,彌漫在密閉的行李架空間內。

其實光線同樣穿透了行李架的外殼,漫射到飛機內部本就頗為明亮的空氣中。

隻是此刻大家都安分地坐在座位上,等待降落,沒有人走動,也沒有人抬頭張望。

虛無縹緲的光芒便越飄越遠,近乎本能般向周圍延展著,穿過飛機,沒入萬丈高空和盛大世界。

在機艙最前方的飛行員的視野裡,四周原本一片晴朗的天空,忽然像有烏雲席卷,泛開一陣令人心悸的深灰。

“嗯?天氣突然變了嗎?”

“是雷雨雲嗎?”

機長與副機長對視一眼,倍感驚訝,在操作駕駛台的同時,不忘對乘客們發出提醒。

“……受到氣流影響,可能會有較大的顛簸,請您確保係好安全帶……”

在遙遠高空中航行的飛機,的確很快陷入了一陣明顯的晃動。

嚴璟被晃得臉色都有點發白:“這氣流挺猛啊,以前坐飛機可沒這麼晃過。”

旁邊第一次坐飛機的小女孩也神情緊張,卻主動安慰他:“飛行員叔叔說這是正常的,嚴璟哥哥,不要害怕。”

“我、我不怕。”嚴璟立刻挺起胸膛,順手摸摸何西的腦袋,“你也彆怕啊。”

“肯定不會出什麼事的,可能北極的天氣比較特殊吧,對吧小白!”

小白才不想回答這種近乎flag的問題。

他上次聽見這種話,還是在那部金色電梯裡。

嚴璟和袁叔叔兩個烏鴉嘴,剛說完電梯會不會出事,他們就被一鍋端到了異時空。

……這次可彆再烏鴉嘴了。

在飛機愈發劇烈的顛簸中,鬱白倒不覺得害怕,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反射性想起電腦裡遺書的不滿意之處。

他隻是怕其他人被嚇到。

而且,有謝無昉在,就算真的遇上什麼可怕的極端天氣,也沒必要太擔心。

這可是搭載了神明的飛機。

鬱白下意識問身邊人:“應該不會出事吧?”

他望過去的時候,卻驀地怔住。

謝無昉正側眸注視著斜上方的位置,目光極冷,灰藍湖水仿佛結滿了冰,籠罩著一種極具壓迫感的冷厲。

“你不會出事。”他說。

聞言,鬱白更加驚訝,淺淡的眼瞳裡漾開濃濃的錯愕。

……什麼叫他不會出事?

他順著謝無昉的目光一道望過去。

機艙斜上方是外殼光潔的行李架。

除此以外,沒有其他的東西了,看上去一切如常。

等等,行李架?

電光火石間,鬱白想到了一個可能,急聲問:“是因為完蛋嗎?”

舷窗外布滿了不安的烏雲,正以極快的速度向周圍延展,像一場恐怖的瘟疫。

“是。”謝無昉應聲道,“我不能直接阻攔,抱歉。”

鬱白很早就知道這一點。

要是相看兩相厭的神仙打起了架,地球隻會更加倒黴。

“那我現在應該怎麼辦?”鬱白一時有些無措,“完蛋是怎麼了?把北極的天氣變糟了嗎?飛機會不會……”

謝無昉沉默了幾秒,忽然說:“你不希望這個星球出事。”

這不是疑問句。

因為鬱白在那個擺著棋桌的時空裡,已經認真地告訴過他,這個星球對自己而言的重要性。

所以,更像是說給旁人聽的陳述句。

此刻的鬱白卻無暇分心多想,脫口而出道:“當然了,我不希望任何人出事!”

要是飛機上隻有他和謝無昉就好了。

可現在不僅有嚴璟和何西,還有對他們攜帶的危險行李一無所知的機組成員們。

萬一這架飛機真的出了什麼事,鬱白肯定沒辦法原諒自己。

“如果早知道完蛋會出這種意外,我一定一個人帶它來北極。”

他的話音裡染上懊悔。

還有顯而易見的,對那個神秘小球的反感和抗拒。

他收回了看著行李架的視線,低聲問身邊的男人:“你能不能把其他人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或者我有什麼能做的嗎?”

透明舷窗這一側的人類傾身過去,目光焦急,寫滿了擔憂。

另一側的萬丈高空中,原本肆無忌憚蔓延的灰色烏雲,驟然間像是靜止下來,停止了八爪魚一般的瘋狂擴張。

深灰的光芒仿佛在漫漫雲層中陷入了掙紮,最終艱難地馴服了極具侵略性的本能。

不知從何而來的強大氣流,忽然又不明緣由地消散了。

灰蒙蒙的光芒褪去時,隱約落下了幾滴委委屈屈的雨。

飛機很快停止了顛簸。

地麵塔台裡,監測到異常天氣後,正在忙碌地聯絡各架飛機的接線員,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駕駛艙裡的飛行員們,望著前方重新澄澈起來的天空,費解之餘,打從心底鬆了口氣,拿起直連客艙的對講機。

“……我們已經平安度過了氣流,請不必擔心……”

機長的聲音夾雜著朦朧電波噪點,回響在整個機艙裡,讓緊張的乘客們徹底放鬆下來。

謝無昉的聲音則在耳畔淡淡地響起,情緒朦朧而不分明。

“你已經做了。”

這是在回答他那句“我有什麼能做的嗎”。

置身於漸漸恢複了平靜飛行的機艙裡,鬱白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淺棕的眸子裡滿是茫然。

他什麼都沒有做。

他隻是滿心焦急地在問謝無昉該怎麼辦。

以及為此討厭起了完蛋而已。

一頭霧水的人類陷入了深思,再次望向不遠處那片看上去毫無異狀的行李架。

裡麵放著嚴璟的背包,背包裡是那個盛有完蛋的小方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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