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會撒謊會掩飾,但小狗的本能是作不了假的。

原本剛給自己做完心理建設,覺得能靠長久的陪伴勝過這一家子空降兵的常寶琴,看著柯基動作熟練地撲進小男孩懷裡這一幕,一瞬間從頭頂涼到了腳心。

這這這、這擺明是早就養在外頭不知多久了,刻意沒帶回家裡而已!

——不,或許隻有他們始終被蒙在鼓裡,直到昨天收到消息,才慌慌張張地想找借口跑過來一探究竟。

……說不定那個被他們收買的女傭也早在老爺子的算計裡!

常寶琴陡然間方寸大亂,心涼了個徹底,終於覺得天翻地覆。

一旁雙臂撲空的張一哲心頭卻生出濃濃的憤怒,念著爺爺就在旁邊,他竭力克製著自己難看的臉色,調整一下表情,笑著朝另一個小男孩走去。

“小航,那我們一起……”

那個看上去比他年紀更小的男孩卻完全把他當空氣,抱著張偉兀自彆開臉,看向身邊的小女孩,問道:“姐姐,你吃飽了嗎?要不要一起去跟張偉玩?”

小女孩就點點頭:“好呀,我們去旁邊玩,不要打擾爸爸和爺爺吃飯。”

兩人聲音不大,幾乎淹沒在熱鬨的餐廳裡,但恰好能令剛走到旁邊的張一哲聽得清清楚楚。

緊接著,兩個小孩結伴起身,看都沒看主動湊上來的另一個小孩一眼。

在走過張一哲身邊時,抱著柯基的小男孩還重重踩了他一腳,甚至來回碾了幾下,精致光鮮的黑色小皮鞋瞬間變得灰撲撲的。

張一哲霎時倒抽一口冷氣,猛掐自己手心,才沒有當場叫出來。

……好痛!

簡直跟他們的爸爸一樣目中無人,一樣囂張!

但同時,他又有點興奮,反射性地回頭想叫爺爺,要讓他看看這兩個小雜種的真麵目。

結果,張一哲的話音已經滑到了嘴邊,卻發現張雲江正跟身邊人低聲交談,壓根沒看這邊。

反倒是他旁邊那個棕色頭發的年輕人,朝這裡瞥了一眼。

淺棕的目光掠過齜牙咧嘴的張一哲時,閃過濃鬱的冷芒。

但聲音卻帶著溫和的笑。

他對張雲江道:“張偉好像很喜歡小航。”

老人臉上是純然的笑意:“是啊,我也很喜歡小航!他跟小西一樣有悟性,隻是他肯定有老師了,而且水平已經相當不錯,我不好再說要教他。”

棕發青年想了想,應聲道:“不教也可以一起下棋呀,小航很喜歡圍棋,他肯定想跟你下棋。”

“真的嗎?”老人一怔,更加高興了,“那可太好了,現在的孩子裡難得有棋癡了!”

耳聞到這一切的張一哲頓時急了,鼓起勇氣快步跑過去,脫口而出道:“爺爺,我也喜歡圍棋,我想跟你——”

小男孩沒能說完,被那個年輕人微笑著打斷。

“咦,你的鞋子怎麼了?”他看到張一哲的鞋子,語氣驚

訝,“是不小心踩進泥坑裡了嗎?”

主座上的張雲江便也一道看過去,皺了皺眉:“怎麼這麼臟?”

張一哲隻好放棄原來的話,急切地解釋道:“這是媽媽買的新鞋,本來很乾淨的,是因為被——”

他知道爺爺是個很講究禮儀的人,這會兒肯定有點不高興,覺得他在彆人麵前失禮了。

可小男孩的話再次被同一個清澈的聲音打斷。

“張叔叔,彆怪他,小孩子貪玩一點很正常嘛。”

青年的聲音溫煦明朗,充滿著柔和的包容,可望過來的目光卻冰涼刺骨,與昳麗眉眼形成極致的反差,有種可怕的壓迫感。

張雲江看不到他的眼神,張一哲卻看得清清楚楚。

他跌跌撞撞地後退幾步,放棄了任何解釋的念頭,哆嗦道:“我……我去擦鞋。”

徹底慫了的小男孩轉身就跑,老人見狀一愣,搖了搖頭:“唉,真是小孩子,沒禮數!”

他凝視著張一哲背影的神情裡,透出了不滿和失望,令遠處的一群家屬麵色又白了幾分。

鬱白的視線掃過這幫人十分難看的臉色,又與餐廳角落裡的兩個小孩交換了一個你知我知的默契眼神,才心情很好地收回目光。

然後順手端起就在眼前的杯子,喝掉了裡麵的酒,暖流入喉,微辛但熨帖。

偷偷使壞的感覺真好。

杯子一空,坐在對麵的管家阿伯就遞來了剛溫好的一壺熱酒。

鬱白笑著接過,隻覺得心情從未這麼輕鬆愉悅過。

他現在肯定沒有喝醉,因為神智很清醒,也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行為。

就是特彆想跟人說話。

所以鬱白主動給坐在旁邊的老人倒了酒,隨口問道:“張叔叔,那條柯基為什麼會叫張偉?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

嫋嫋酒香裡,張雲江聽得有些意外,好奇道:“哎?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不太像你的風格。”鬱白坦誠地說,“我覺得你應該會從古詩詞裡選一些字或者詞,來給小狗起名。”

他的語氣直白,透出不加掩飾的困惑,眼眸又明亮得那樣純粹,張雲江略一思索,便笑起來:“我想了想,如果讓我來起名的話,還真會這樣。”

“小鬱醫生,你真敏銳。張偉這個名字不是我起的。”

老人笑著回答道:“而且,它也不是第一任張偉了!”

鬱白略感茫然:“不是第一任張偉?”

“是啊,我記得應該是第三隻叫張偉的狗了。”張雲江說著,去看旁邊的管家阿伯,“阿伯,我沒記錯吧?”

管家阿伯點點頭,確認道:“是第三代啦,這代張偉的模樣最可愛!”

兩個老人不知想起什麼,都笑了,張雲江的目光靜靜地掠過餐桌周圍神情各異的子女們。

“我記得,當時是流行給孩子起名叫偉、勇之類的。”老人語氣悠遠,“那天是我從外麵抱回來一隻流浪狗,孩子們立刻

興奮地湊上來,嚷嚷著要給它洗澡,給它起名。”

“不知是誰說要叫張偉,大家一下子笑作一團,我是不太喜歡這樣普通的名字,也不會給孩子這麼起名,但見他們高興,就答應了。”

“所以,家裡就養了一條叫張偉的流浪狗,後來它生的小狗留下了一條,繼續叫做張偉,直到第三代,也還是張偉。”

滿頭銀發的老人眼中,淌過漫漫歲月洪流,微笑道:“不過,現在時代變啦,他們反倒嫌棄這名字難聽了,好幾次讓我給它重新取名。”

日子不停歇地往前走著,時代變了,曾經天真單純的孩子也變了。

一旁更加蒼老的阿伯則笑著接過話:“哎,今天可不一樣,天氣變了,他們也變啦,說不定又覺得這名字好呢!”

看似溫馨祥和的宴席間,老人們仍對其後的暗潮湧動一無所知。

鬱白聽出了平淡話語背後淤積的悵然,認真地安慰老人:“張偉這個名字很好。”

他沒有再提自己純屬虛構的外公,卻悄然想起了離彆已久的父親,因而由衷地說:“張叔叔,你是一個特彆好的父親,真的。”

在這座美麗盛大的庭院裡,每個房間都被精心布置,到處是年輕人喜歡的東西,整潔簇新,隨時等待孩子回家。

鬱鬱蔥蔥的樹木間,還守著一條永遠叫做張偉的棕毛小狗。

張雲江沒有應聲,他垂著頭,微顫的手指端起酒杯,悶頭喝下去,才啞聲道:“咳,這酒滋味真好!”

總有一些情緒是話語傳遞不了的。

鬱白就也端起了自己的杯子,百味雜陳中,陪他一飲而儘。

被安排坐在袁玉行旁邊的嚴璟本來正專心吃東西,沒聽清他們的對話,但看得到動作,下意識勸道:“小白你少喝點!”

正跟老人說話的鬱白沒有聽見,他身邊的男人卻因此回眸望來。

猛地對上那雙冰冷的異色眼眸,哪怕他和對方中間還隔著兩個空位置,嚴璟依然本能地一哆嗦,不假思索地改了口:“當我沒說,隨便喝!”

剛入座的時候,尚有兩個小朋友隔在中間,他就大著膽子坐下了。

沒想到袁玉行和何西突然跑去哄小狗了,被迫直麵謝無昉的嚴璟頓時覺得壓力好大,連滿桌佳肴都沒那麼香了。

……要不他也去陪張偉玩吧?

膽小的嚴璟瞬間心生退意,已經開始緩慢挪動屁股遠離座椅,但感官敏銳的非人類卻沒有給他溜掉的機會。

謝無昉準確地捕捉到了剛才他喊鬱白時眼中的緊張,淡聲問:“為什麼?”

嚴璟僵住,心驚膽戰地應聲:“啊?什……什麼為什麼?”

他都這麼懂事地滾蛋了,怎麼還要問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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