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棕瞳孔映出的寂靜世界裡,模樣瘦弱的小女孩得到了語氣真摯的承諾後,垂在身側輕輕顫抖的手指,終於抬了起來。

她鄭重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跟眼前笑起來很好看的大哥哥拉了拉勾。

與此同時,她的目光怯生生地望向屋子裡的大人們,主動道:“我……我叫何西。”

其實他們已經從鬱白那裡提前知道了她的名字。

不過除了鬱白,還沒人知道是哪個xi。

“很好聽!”嚴璟吸了吸鼻子,眼淚汪汪地誇獎她,順便提問,“是何夕?何希?還是何溪?”

小女孩一頭霧水地聽他連著念了三遍自己的名字,但仍很認真地應他:“哎,哎,哎。”

“……”袁玉行低著頭,正偷偷擦自己老淚縱橫的眼角,聞言頓時一臉無語,“你還真是傻大個!就知道哭!”

嚴璟仍未反應過來:“我問問人家的名字是哪個字而已,袁叔叔你為什麼又罵我!說得好像你沒哭一樣!”

“那是因為小姑娘招人心疼,我老頭子哭一下怎麼了,你個蠢蛋也不想想你是怎麼問的,人家怎麼可能聽得懂你在問什麼——”

鬱白是第二次聽到這段雞同鴨講的呼喚與應答了,忍不住笑起來,替滿臉茫然的何西回答。

“是西瓜的西。”

他說著,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

在最開始那天,他和嚴璟循著自家牆裡疑似小女孩發出的淒切哭聲,一路追上了天台,卻發現一個瑜伽球那麼大的西瓜,後來,在不慎敲開的清甜瓜肉,與隨之而來的一係列奇異事件裡,他漸漸忘了要探尋哭聲的來曆。

那時的他從未想過,後來的自己會主動去幫助樓下那個飽受家暴折磨的小女孩何西,因為在做了隔音之後,不管牆裡有什麼噪音,都影響不到他了。

而這兩件事,其實就發生在同一個夜晚。

在現實世界裡,是九天前。

在這個時空裡,恰是此刻。

今晚的何西原本注定要被父親毆打,然後偷偷地躲進黑乎乎的牆裡哭泣,因此吵到了樓上那個悶頭在家趕稿的三流雜誌寫手。

鬱白有些恍然地注視著眼前的小女孩,她的臉上有未痊愈的舊傷,可起碼在今夜,沒有再添上觸目驚心的新鮮傷痕。

他隻是一個平平無奇、沒有超自然能力、成天想著獨善其身的普通人類。

但至少在此時,他好像真的拯救了一下世界。

屬於一個小女孩的世界。

就像很多年前,也在一瞬間拯救了許多個小小世界的父親一樣。

騎著電動車衝向肇事轎車,使得人群免於撞擊的父親,在舍棄生命拯救世界的那一刻裡,究竟在想什麼呢?

可惜被獨自留在人間的他,大概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鬱白笑著和小女孩拉完勾,起身,目光下意識地望向身後的男人。

“小謝。”他又

很熟練地叫他,“拜托你一件事。”

“好。”謝無昉應聲道,“是什麼?”

鬱白就把剛做完自我介紹的小女孩,輕輕推到他麵前:“幫我在外麵照看一下小朋友,我們很快就出來。”

他以眼神向後示意:“離開之前,還得處理一下這裡。”

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仍癱軟在地,嘴裡隱約發出嗬嗬的聲音,看上去快要從昏厥中醒來了。

鬱白是要帶走何西,但冷靜下來後,他沒打算要一聲不吭地離開。

他可不想再被警察追一次。

得跟這個人渣父親先溝通一下。

至於怎麼溝通……

不適合讓小朋友看見。

非人類最好也彆看。

畢竟,他不想抹黑人類的形象。

謝無昉看了一眼何西,微微頷首:“我在外麵等你。”

屋裡的嚴璟說:“對哦,我們是要直接帶走何西嗎?他爸會不會報警啊?”

袁玉行想到了什麼:“小白,你不會是想讓傻大個再……”

鬱白沒有回答他們,而是對站在謝無昉身邊的何西輕聲說:“一會兒見。”

何西睜大眼睛點點頭。

熟悉的家門便在麵前關上了。

聲控燈隨之亮起,夜晚光線昏暗的樓道裡,隻剩下她和……

和藍色眼睛的神。

與神獨處的她有點緊張,手指不安地攪動著。

隔音效果一般的家門裡傳出隱約的說話聲,聽不分明,但並不激烈,也沒有傳出什麼很響的動靜。

何西有點詫異,不禁喃喃道:“爸爸沒有在挨打嗎……”

她跟自稱老頭的小朋友一樣,以為棕色頭發的大哥哥,會讓一身肌肉的大哥哥再打她爸爸一頓,打到他不敢報警為止。

身邊卻沒有傳來回應。

聲控燈悄然熄滅。

靜靜蔓延的黑暗裡,神明閉口不言。

何西小心翼翼地仰頭望過去。

她個子太矮,看得很吃力,樓道裡又隻剩黯淡月色,無法完整看清楚男人臉上的神情,隻能窺見那有些遙遠的一抹藍。

站在此刻黑漆漆的樓道裡,何西無端地想起圖畫書上的森林。

幽靜、神秘的森林,仿佛無邊無際,占據了整片天地,鬱鬱蔥蔥的美麗林木間,偶爾飛掠過一兩隻明亮的螢火蟲。

藍色的螢火蟲。

她進而想起了在黑乎乎的牆裡流浪的自己。

有時候,她能聽到外麵傳來彆人家裡的聲音。

熱鬨的聲音隔著牆織成了星星,朦朦朧朧的,那麼近,又那麼遠。

星星從身邊劃過,但沒有一顆屬於她。

平日裡似乎很膽小的小女孩,忽然鼓起了勇氣,用稚嫩的聲音點亮樓道裡的燈。

她說:“請問,你……你是神嗎?”

燈光重新亮起,身邊沉默佇立的神明,終於垂眸看向

她。

他依然沒有說話,眼中也並沒有否定的情緒。

小朋友知道,這叫做默認。

“我可不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何西小聲問,“你來人間做什麼?”

她說完,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等待著神的回答。

這一次,神終於開口了。

“你已經問了。”他淡淡地說。

何西怔了怔,立刻道歉:“對不起!請你當作我沒、沒有問。”

她太好奇,忘記等神應允後再提問。

不過,看上去很冷淡的神明卻回答了這個有些冒昧的問題。

“來旅行。”

何西很驚訝。

原來神也會旅行。

她忍不住關心起神的旅行感受,怕他對地球失望。

“人間好玩嗎?”

在這個問題裡,那雙獨特的灰藍眼眸泛起一陣波瀾,半晌,他才說:“不知道。”

因為等待了很久,差點以為地球要收獲一個嚴重差評的何西,便訝然地眨了眨眼睛,重複道:“不知道?”

怎麼會是不知道呢?

應該是肯定的答案才對呀。

雖然在已經度過的短暫人生裡,她並不覺得人間好玩。

可大人們都那樣說。

說人間值得、生命爛漫,有無數精彩,隻遺憾人生太短,轉瞬即逝。

她卻覺得,日子已經太長太慢了。

似乎是看出她的費解,身形高大的神明沉默片刻,又低聲解釋道:“在人間生活很難,有很多要學的事。”

小女孩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她每天都會感歎作業很難,學功課很辛苦。

“而且,我並不覺得熱鬨……和筆記裡描述的不一樣。”

小女孩沒聽懂後半句話,但她能理解前半句。

她小聲應和:“你也覺得孤獨嗎?”

她同樣不覺得人間熱鬨好玩,隻感到孤獨。

那雙灰藍的眸子靜靜地閃動了一下。

他說:“一開始是。”

聽到這裡,何西恍然大悟道:“但後來不是了,所以你才說不知道。”

為什麼又不覺得孤獨了呢?

神也和她一樣,有了奇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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