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次從一堆警察包括刑偵隊長麵前帶著人逃跑的鬱白想,無論未來的時光會怎麼流逝,他都永遠不可能忘記這一天。
尤其是這一天裡的這一個瞬間。
但不僅僅是因為大膽逃跑這件事。
他抓著謝無昉的手腕逃離派出所的那一刻,被拋在身後的警察們當然是一臉震驚,並且迅速反應過來開始往外追。
“小白你乾什麼!怎麼帶著人跑了!快回來!”
“喂——站住!”
可是當他們離開了有屋頂遮擋的房子,來到晴朗明亮的室外時,卻突然接連發出了更難以置信的驚呼。
“你們看……那是什麼東西?”
“我的天啊,快看上麵!”
正在努力避讓人群規劃逃離路線的鬱白,也發現周圍原本因兩人的橫衝直撞而感到驚訝的路人們,忽然一個接一個地抬頭看向天空,驚歎聲此起彼伏。
他便也下意識放緩了腳步,一邊跑,一邊茫然地跟著望過去。
在格外劇烈的心跳聲中,鬱白淺棕的眼眸裡倒映出一片澄澈蔚藍的天空。
……不,不再隻是天空。
那片垂懸天際觸不可及的夏日晴空裡,竟隱約呈現出地麵上一切遙遠風景的倒影,它仍是藍色的,仿佛一片徹底覆蓋了天空的湖水。
寧靜又燦爛的灰藍色,像是冬日森林裡凝結的冰湖,朦朦朧朧地倒映出岸邊斑斕的風景,渺小如星點的地麵景色中,依稀有兩顆在星群中一起奔逃的星星。
見到這片熟悉的藍色,鬱白幾乎瞬間反應過來,停下腳步,錯愕地回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謝無昉微微垂眸,正出神地望向前方的路,又或者是在望向此刻落在他手腕上的白皙指尖,灰藍的眼眸中湧動著不平靜的波瀾。
“你看天空!”鬱白反射性鬆開了手,“是不是因為你?”
謝無昉這才收回心神,一道望過去。
然後他本能地說:“抱歉,我剛才走神了,忘記控製……”
天空中的異狀陡然消失無蹤,仍在呆呆抬頭凝望的路人與警察們,不約而同地揉揉眼睛,或是掐一下自己的同伴,以確定這是不是個夢境。
謝無昉沒有把話說完,因為鬱白恍然大悟般開口道:“所以那天你也是走神了!”
他敲開鄰居家門,揪住謝無昉衣領發出威脅的那一瞬間,同樣觸到了不應屬於人類的冰冷皮膚,見到對方眼中泛起相似的層層波瀾。
直到這一刻,鬱白才終於明白那些波瀾究竟代表著什麼情緒。
走個神就能讓這個世界裡的天空變成鏡麵般的湖泊……
這樣一想,讓一個平平無奇的人類陷入時間循環好像也不算什麼大事了。
所以,在那個最初的時空裡,是不是也出現了一片如此奇妙的天空?
那會兒他們倆站在樓道裡,沒能注意到外麵的世界。
如果真有的話,得讓科
學家們亂成什麼樣子。
此時思緒萬千心情複雜的鬱白,忽然驚覺到一個問題。
等等,他是不是說漏嘴了?
而且,這個在認認真真偽裝成人類的家夥,好像也不小心說出了實話……
“那天?也?”謝無昉果然意識到了不對,“哪一天?我們——”
周圍的人們駐足討論著剛才的異狀,互相詢問有沒有來得及錄下視頻,一頭霧水的警察們麵麵相覷片刻,繼續拔腿追上來,先恪儘職守再說,而身邊的男人很快就大致猜到了發生過什麼。
種種喧囂聲中,鬱白默默閉上眼睛,提前迎接那一片天旋地轉的黑暗。
這家夥怎麼在不該聰明的地方這麼聰明。
另一個午後,一頭棕發的青年窩在柔軟舒適的沙發裡,扶著腦袋緩緩倒下。
“看來這次搬家對你的——”
“陳醫生我突然有點頭暈,先躺一會兒。”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體驗,但每次重啟的時候都很暈。
畢竟是時間旅行。
鬱白想,要是剛才他沒說漏嘴就好了。
他還沒有體驗夠被警察追得滿街跑的感覺。
好像也沒有看夠蔚藍天空倒映著地麵風景的美麗奇觀。
就隻是一點很正常的肢體接觸,怎麼會走神到如此失控的地步?
他不知道人類的體溫是熱的嗎?
真是……以後的日子裡還有得學。
鬱白抱著靠枕在沙發上翻了個身,嘴角忍不住上翹,漫開一點笑意。
頭發花白的心理醫生聽到他的話,本來一下子緊張起來:“怎麼突然頭暈了?是不是低血糖?你中午吃東西了嗎?”
她從辦公桌的抽屜裡隨手翻出一把糖,慌忙起身走到沙發邊:“你先吃點糖緩緩,我再去給你拿彆的吃的。”
“我沒事,不是低血糖,我已經好……”
鬱白正說著,看到她手中包裝複古的牛奶糖,怔了怔:“陳醫生,你這裡還放著這種糖?”
陳小茹聞言,又見到他帶著笑的神情,才放鬆下來:“哎喲,忽然看你躺下去,嚇死我了。”
但她仍然把滿滿一掌心牛奶糖遞到了鬱白麵前,試著道:“要不要吃一顆?我拿都拿了。”
這是鬱白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零食,但父親怕他吃壞牙齒,隻肯偶爾獎勵他,吃完了還會監督他刷足三分鐘的牙。
後來他第一次見到尚沒有白發的心理醫生時,她在老師麵前牽住他的手,接過沉甸甸的書包,像想象中的母親那般溫柔,帶他去逛超市買任何喜歡的東西,以此作為互相熟悉的開始。
那天的小學生鬱白懵懵懂懂,不知緣由,隻是試探著將一袋又一袋牛奶糖放進購物籃裡,暗暗慶幸父親不在場,順帶著想他為什麼今天遲遲不來接自己。
再後來,他知道了原因,就再也不吃牛奶糖了。
片刻寂靜後,鬱白盯著陳小茹掌心裡的糖,一臉懷疑
地問:“這不會是當年我在超市挑的那些吧?那過期好久了,我不吃。”
“……怎麼可能!”陳小茹瞪他一眼,自己剝開一顆吃下去,“喏,沒過期,我前段時間才買的,很好吃。”
鬱白就很無奈地搖搖頭:“你有糖尿病還偷偷吃糖。”
“我血糖控製得可好了,吃一顆沒事。”陳小茹立刻反過來盤問他,“倒是你,沒有低血糖為什麼會頭暈?”
“我……”鬱白想了想,靈機一動道,“我是因為一下子創作欲爆棚,所以腦袋有點暈。”
——看來這次搬家對你的工作真的很有幫助,創作欲這麼充沛。
反正陳醫生已經幫他找好了借口。
陳小茹就笑:“是嗎?我怎麼沒聽說過靈感爆棚竟然會有這種後遺症。”
鬱白繼續胡扯:“可能因為這些是我昨晚做的夢吧,我剛才突然想起來了,是一堆莫名其妙又很好玩的夢。”
“嗯?除了會發出小星星聲音的水管,你還夢到了什麼其他好玩的事?”
“比如,我夢到了我帶一個外星來的朋友去逛公園,然後我們看兩個人類老頭下圍棋,他很快就學會了……”
陳小茹麵露好奇,靜靜地聽著。
在陳醫生沒能按時退休的第八天,她聽鬱白說起了一個又怪又長的夢,跟老頭下圍棋下到了派出所,外星人的身份證照片會換衣服,天空忽然成了波光粼粼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