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看見從紅月中誕生的新神開始,薑歲就預感到了自己和格剌西亞終究會走到這一步,人類崇拜神明猶如螻蟻仰望人類,螻蟻不會知道人類之上還有更高的存在,就如人類不知道神明也並非世界的絕對主宰。
薑歲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經活了多久,但如果按照格剌西亞那套說辭的話,其實他也已經度過了很完滿的一生,萬事萬物節皆有其法則,就如月之陰晴圓缺,就如海之潮汐漲落,就像春天花會開放,就像冬日雪花飛揚,世間之物都要按照法則運轉,薑歲並沒有打算過成為那個例外。
相比較之下,格剌西亞確實有些瘋狂,他竟然想要強行更改法則的意誌,但薑歲並不覺得法則到底有何不公,沒有什麼能恒久存在,神也不可以,所有他願意接受自己的消亡。
步鷗意識到什麼,她徒勞的伸出手,喉嚨裡發出沙啞的破碎的音節,想要說什麼,可是到底,她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狂怒的寒風肆虐,發出瘋狂的怒號,薑歲立在這千裡冰封的城市之上,緩緩閉上眼睛——
就如他當初創造這裡時一般,聳立的高□□落,巍峨的寫字樓傾塌,矮小的建築物就像是遭受了重創的生雞蛋那般直接炸毀,轟隆隆的劇烈聲響足以讓任何一個人的耳膜破裂,但薑歲迎風站著,沒有任何表情,他甚至沒有去看逐漸覆滅的城市,隻是轉過身想要將被人類的麻醉劑放倒的小狗送出這裡。
他剛剛俯下身想要將格剌西亞抱起來,少年的手臂卻已經飛速抬起抱住了他的脖頸,薑歲一驚:“你……”
格剌西亞皺著眉,似乎是覺得有些舒服,雙眸似乎要滴出血來,卻還是偏頭對薑歲笑了一下,“看來沉睡讓你對時間沒有絲毫概念,一百多年過去,我可不是什麼小孩子了。”
薑歲纖長的眼睫一顫,蓋住了瞳孔裡的無奈,他半跪在地上,格剌西亞看似無比嬌弱的摟著他的脖頸,但隻有薑歲知道,少年用的力氣很大,幾乎是讓薑歲無法動彈的力道。
太陽有一半都落進了地平線之下,黃昏的餘光絢麗而溫柔,天空之上像是展開了一副穠麗而輝煌的畫卷,萬千霞光落下,透明的冰麵都被染上了富麗的顏色,哢嚓哢嚓令人毛骨悚然的響聲接連響起,那是建築塌陷堅冰碎裂的聲音,塵煙四起,斷壁頹垣,就連神殿都在不斷的從空中下墜、下墜、下墜。
而格剌西亞在呼嘯的風聲和巨石崩落的轟隆裡揚起頭吻上了薑歲有些蒼白的唇,他修長手指按著薑歲的後腦勺,用得力氣很大,好似生怕薑歲會就此逃離,他也沒有吻的很深,隻是唇瓣壓得薑歲的唇瓣下陷,讓薑歲再也說不出彆的話來。
太陽的光收束成了一條直線,夜色緩緩蔓上蒼穹,那條直線在薑歲的身後絢麗的讓人睜不開眼睛,神殿墜落在地麵的一刹那,塵土飛揚,地崩山摧,薑歲聽見格剌西亞在自己耳邊輕聲說:“最後一場,是我贏了。”
薑歲睜大眼睛,看見那顆黑色的骨骰浮現在空中,上麵鮮紅的六點在昏黃的光裡也無比顯眼。
——是了,他們當初約定了六個世界,這就是第六場賭局。
“按照賭約,我做什麼你都不能阻止我。”格剌西亞唇角挑起一個很得意的笑,他抬手放在薑歲的心口,感受那顆屬於人類的心臟在急速跳動,笑著說:“你作為人類的時候,在愛我。”
薑歲想要反駁,可是格剌西亞根本就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被格剌西亞重重的抱進懷裡,隨即他感覺到少年的身軀在不斷的變大——或許隻是一瞬間,他變回了自己降生時的擬態,薑歲被它抱在懷裡,那雙有力的、強大的骨翼輕輕一扇動,就帶著他們離開了塌陷的神殿。
格剌西亞帶著薑歲沿著城市上空低低的盤旋一圈,薑歲在猛烈的風裡得以近距離看見岩漿上湧融化地麵,堅硬的鋼筋一眨眼的功夫就化為了鋼水,它如同瘟疫一般迅速侵蝕整座城市,熾烈的熱氣撲麵而來,薑歲還沒有確切感受到,就已經被帶離了廢墟。
巨大的古獸直衝雲霄,將本就脆弱的封印直接撞破,整個A1世界就在格剌西亞的身後發出“嘭”的一聲驚天巨響。
那個最原初的、第一個被神明創造的世界炸成了一團絢爛之極的煙花,在漆黑的寰宇之中明亮無比,哪怕隻是一瞬間,卻壯麗的讓人永生難忘。
薑歲親眼看見了這無比美麗的一瞬,他的雙瞳被熾烈的光芒所充盈,幾乎要落下淚來,“……格剌西亞。”
巨大的獸頭溫馴的低下來,深紅色的血瞳裡隻有薑歲的臉,它猶豫的輕輕舔了一下薑歲的臉頰,而後將他推了出去,自己飛回炸開的小世界,甚至沒有給薑歲說出一句話的時間——因為它很清楚,在毀滅了小世界之後,法則的責罰也將隨之而來,它不能讓薑歲處在危險之中。
無人得以見證一位神明的隕落。
並不多麼驚天動地,也並不多麼可歌可泣,他隻是隨同被他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