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說這話的不是旁人,正是雪花。
她人小小的一隻,背著一個小背簍,小臉凍的紅撲撲的,皸了好多小裂口,但是她似乎不在意。
一雙大大的眼睛裡麵,盯著那剛倒出來的煤核,似乎在發光。
若不是因為拖著林蘭蘭,怕是下一秒,她就直接衝出去了。
林蘭蘭其實有些不樂意去撿煤核的,她不明白這麼一個臟兮兮的玩意兒,怎麼還要去搶?
但是想到她那個所謂的父親以及母親的毒打。
她到底是膽怯了。
她的這一對親生父母沒有心,他們根本不會疼愛她啊,他們就是連利益熏心的林鐘國都不如。
在臨蘭蘭胡思亂想的時候。
雪花已經跑到了煤核堆那,剛倒出來的煤灰,還帶著火星子,滾燙而燒手。
但是雪花卻不在乎,她甚至還把小手給伸到一旁快冷卻的煤灰裡麵,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
早上出來撿煤核,傍晚也要出來撿。
在外麵跑一天,渾身都凍僵了,把手伸進到煤灰裡麵,不一會就暖和了起來,也有了知覺。
她這才拿著小火鉗,對著煤灰就是一陣刨,當炮到了還沒燒透的煤核的時候,眼睛頓時一亮。
夾起來就往自己小背簍放進去,還不忘分一個給林蘭蘭。
沈美雲本來和季長崢倒完煤灰,就準備進屋去的。
但是先前雪花那一聲喊,頓時把沈美雲的注意力給轉移過來了。
她順勢看了過去,就見到雪花小小的一個人,背著背簍,臉上皸裂了一層,凍的紅彤彤的,目光往下,她的手也是,指甲黑黑的,這還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的十根指頭都跟紅腫了起來,在摻著煤灰,看起來有些慘不忍睹。
沈美雲也是當媽的,她家綿綿跟麵前的小姑娘差不多大,她見不得這種場景。
於是,轉身的動作也跟著停頓下來。
“小孩兒,你多大了?”沈美雲一問。
雪花好奇地抬頭看了過來,她還從未見過長得這麼漂亮的阿姨啊。
不由得呆了下。
“阿姨,你好漂亮。”
她好像自己之前撿的那個雪花膏盒子上的美姨姨啊。
沈美雲意外了下,“你這孩子嘴巴還挺甜。”
“阿姨問你多大了?”
她蹲下來。
雪花掰著指頭,“過完我六歲了。”
沈美雲一愣,這孩子比她家綿綿還小幾個月啊。
“你這麼小怎麼出來撿煤核呢?你大人呢?”
雪花睜著一雙清澈乾淨的眼,理所當然道,“我奶奶動不了呀。”
“我是家裡的頂梁柱,我當然要撿啊。”
得!
聽到這話,沈美雲歎口氣,轉頭看向雪花旁邊的小姑娘。
“她也是嗎??”
林蘭蘭低著頭,臟兮兮的頭發遮住了半邊臉,還戴了一個不合頭型的帽子,所以沈美雲沒認出來。
她雖然沒認出來,但是林蘭蘭卻聽出來了。
那是沈美雲的聲音。
是沈綿綿媽媽的聲音。
從聽出對方聲音的時候,她就把頭埋下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躲著對方。
林蘭蘭不想讓沈美雲認出自己。
就好像是,不想讓沈綿綿看到自己一樣。
雪花見林蘭蘭不吱聲,便主動替她回答,“她不是呢?她有爸爸媽媽,但是她爸媽不喜歡她。”
“所以才跟我一起撿煤核。”
外麵回去的孩子,到底不是自己養大的,父母當然不會投注太多的心思。
當然,對於窮苦的父母來說,他們對於自己養大的孩子,都沒有太多的感情,也可能有,但是卻不會表達。
他們隻是麻木,焦慮,暴躁的一天天過著。
每天都在算計著,明天吃什麼,後天吃什麼。
對於他們來說,談感情,談親情是一件極為奢侈的事情。
沈美雲一聽到這,她歎口氣,“季長崢,你在外麵等下我,我進屋下。”
季長崢嗯了一聲,他知道沈美雲要做什麼。
並且,他也認出了麵前的小孩是誰。
她是林蘭蘭。
季長崢當初可是偵察兵出生的,他認人能力更是一流。
“你覺得恥辱,可以選擇現在就離開。”
他冷不丁的突然對林蘭蘭說了這麼一句話。
林蘭蘭渾身的血液都跟著僵住了,她下意識地看了過去,就對上了一雙深邃又冷然的眼睛。
在這一刻,她甚至連開口的語氣都沒有。
像是整個人都木住了一樣。
旁邊的雪花還不懂,她好奇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叔叔,你認識蘭蘭嗎?”
這一聲蘭蘭喊出來,季長崢的目光就跟著投射了過來,這讓林蘭蘭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在我愛人出來之前,你可以選擇現在離開。”
他們都知道,沈美雲進去是做什麼的。
那是去拿東西的。
所以雪花沒走,自從撿煤核的這兩年,她偶爾也會遇到一些好心人。
通常這些好心人,給一丟丟東西,都夠她和奶奶一餐飯了。
可惜,這種好心人並不多,畢竟,這年頭家家戶戶都不富裕。
雪花懂,林蘭蘭也懂,她想跑的,但是她的腳卻跟生根發芽了一樣,被釘死在了原地。
一動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
沈美雲出來了,而季長崢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他含笑看著沈美雲,“我就知道你去拿東西了。”
沈美雲噯了一聲,把手裡的宣騰騰的白饅頭遞過去,“一人一個。”
另外,她還抓了兩把糖果,遞給她們,“新年快樂啊,小朋友們。”
這話一落。
雪花下意識地呆了下,“新年快樂。”
好像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跟她說新年快樂呢。
沈美雲把東西遞給她,雪花遲疑了下,到底是沒忍住接了過來,“謝謝阿姨。”
白饅頭啊,不含一丁點的雜糧,她已經好久好久沒吃到了。
光看著這宣乎乎的白饅頭,她都能想象得到,咬在嘴裡麵該會有多軟,有多甜。
雪花拚命的咽口水,這才強忍著沒一口要上去的念想。
她要帶回去和奶奶一起吃。
見好朋友林蘭蘭沒動,雪花有些納悶,她抬手戳了下林蘭蘭,“阿姨給的,你不要嗎?”
林蘭蘭心說,她才不要嗟來之食。
但是,手比心更為現實,手已經接了過去。
沈美雲見她接了,便轉頭看著雪花,聲音溫柔,“好了,天都要黑了,你們快回家吧。”
雪花噯了一聲,回頭看了又看沈美雲。
直到,沈美雲和季長崢都跟著進屋關上大門後。
她捏著白饅頭,這才傻傻道,“要是我能給她當女兒就好了。”
她沒有媽媽的,但是她直覺如果對方當她媽媽,她一定很幸福。
這話一說。
林蘭蘭就有些瞧不起,“你媽知道你這個想法,肯定會打死你。”
雪花小心翼翼的把饅頭揣到懷裡,用著胸口捂著,這樣回家奶奶就能吃熱的。
所以,在聽到林蘭蘭話的時候,她根本不在意,“我媽都死了。”
“我都沒見過。”
“她乾嘛打我?”
林蘭蘭氣結,她覺得雪花好傻,就是個小傻子。
此刻,小傻子盯著她手裡的饅頭,“你不要嗎?”
林蘭蘭下意識的把饅頭藏了起來,“怎麼可能!?”
她要是不要的話,她就不會低著頭討要了。
她就早早離開了!
雪花有些惋惜,她舔舔唇,“我看你剛都不是很想要的樣子,我還以為你不要的話,就可以給我了。”
林蘭蘭氣死了,“你做夢。”
這話一說,又覺得太過分了,她想了下,把饅頭掰了一半分給她,“分給你的。”
她要把雪花哄好了,不然,雪花不帶她出來撿煤核了怎麼辦?
雪花頓時眼睛一亮,給她出主意,“確實,你要在外麵吃完了在回去。”
“不然,你把白饅頭拿回去,肯定沒你的份。”
林蘭蘭點了點頭,掰了三分之一給雪花,自己要了三分之二,她一口咬著下去。
熟悉的麵粉味道,在口腔裡麵蔓延開來。
她眼淚一下子跟著下來了,“我以前才不愛吃這玩意兒。”
雪花小口小口珍惜的吃著,她抬頭下意識地說道,“你又撒謊了。”
天底下怎麼會有人不愛吃白饅頭呢。
那肯定是傻子。
“我才沒有。”
林蘭蘭爭辯,“我以前在我爸媽家,就隻吃蘸著白糖的糖包和黑芝麻包呢。”
雪花眼睛一亮,“那你以前日子那麼好,乾嘛回現在的家?”
他們大雜院裡麵,有兩戶人家是最窮的。
一家就是她家了,她爸媽沒的早,她跟著奶奶過活,以前奶奶能動的時候,還會糊火柴盒,後麵奶奶身體不好了。
生活的重擔就落在她身上了。
所以她家最窮,是因為她沒爸爸媽媽呀。
但是,林蘭蘭家就不是,他們家純粹是生的多,所以窮的厲害。
聽到雪花的問話,林蘭蘭陷入了沉默。
她為什麼回家?
她不想回的。
但是林鐘國強行送她回來的,想到這裡,她眼裡就帶著恨。
這個樣子的林蘭蘭好可怕。
雪花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離她遠一些,她看了下天上的日頭,“太陽要下山了,我們快回去。”
其實,天已經快要蒙蒙黑了。
林蘭蘭三兩下把白饅頭吃完了,還有些意猶未儘,又剝了一顆糖準備吃下去。
這讓雪花呆了下,“你不把糖果攢著過年吃嗎?”
林蘭蘭搖頭,“我才不。”
她若是拿著糖回去,肯定就沒她的份了。
也確實是如此的。
她們住的地方,是北京最窮的最大的貧民窟,就是爛崇文地界,崇文這個地方,也還有三六九等的,他們住的是最差的那一個地兒。
叫龍須溝,比起先前撿煤核的地方。
他們那邊的胡同院子,簡直都沒下腳的地方。
胡同街道的兩遍,都搭滿了各式各樣的地震棚,毛氈棚,有的地上堆著大白菜,和木頭屑子以及柴火棍,以及舍不得丟的爛白菜葉子,堆積的滿滿當當。
在北京這個地方,不是每一家每一戶冬天都能買得起蜂窩煤的。
像他們這個大雜院的裡麵的人,好大一部分都買不起。
從西城到崇文,倆小孩兒足足走了兩個多小時,這還是一路跑著回來的。
若是走的慢點,怕是要到十二點去了。
雪花和林蘭蘭回來的時候,大雜院已經慢慢安靜了下去,因為是臘月二十九,原本早該歇息的人們,卻還在點著煤油燈乾熬著。
這不,在窮的人家,到了臘月二十九,家裡多少也備上了點年貨。
大雜院也不例外。
孩子們知道家裡的抽屜裡麵,鎖著的有水果糖,有瓜子,有花生,還有餅乾。
這就跟蛔蟲在肚子裡麵翻滾一樣,這哪裡還睡得著覺?
基本上都在纏著父母,讓他們打開那落鎖的小抽屜,抓一把花生瓜子糖果來。
往煤爐子處一靠,哎喲,磕一點瓜子,吃點糖果,那真是幸福極了。
外麵雪花一蹦一跳的入了大雜院,這亂七八糟的地方,她閉著眼都能進去。
無他,走的次數多,她一天都能走上八百遍。
但是,林蘭蘭卻不一樣,她以前在漠河長大,林家的房子又大又氣派,寬敞極了。
兩輩子她都沒走過這種地方。
她怕的要命,好在雪花在前麵牽著她。
等徹底走了進去後,雪花看了看她,“你要不要把糖果給我,我幫你藏起來?”
以前都是這樣做的。
這一次,林蘭蘭卻遲疑了,“我今天撿夠了煤核,我自己藏著吧。”
她藏在棉襖裡麵的小口袋裡麵。
雪花喔了一聲,“那我回家啦。”
她的語氣帶著幾分歡喜,有了白饅頭,還有了一把糖果,她可以和奶奶過個好年啦。
看著雪花不知愁苦的傻樂模樣,林蘭蘭苦笑了一聲,小小的一個人在這一會卻心事重重起來。
她沒急著回家,她不像是雪花,雪花奶奶起碼還是真心對雪花的。
她的這一對父母,都是吃人的那種。
林蘭蘭上輩子其實找到過親生父母,但是那時候都九十年代了。
家裡的姐妹兄弟也都大了,也都會掙錢貼補家裡了,所以,她見到的高家,其實算不上窮。
但是七十年代的高家是真的窮。
全家就指望著高二強一個人,他在鋼廠上班,還不是正式工,而是一個臨時工,做的也不是鍛造這些活,更算不上是技術工人。
他每天的職責就是進去拉煤。
按理說,拉煤這個工作是有油水的,以前也確實有,他們家日子也好過一些。
但是後來高二強做的太過分了,被查出來了,差點被開除了。
是高二強的妻子,何麗芳帶著家裡大大小小六個孩子,一起跪在了鋼廠門口,一連著跪了三天。
大的哭,小的也哭。
後麵鋼廠工會心軟,這才給了高二強一個機會,讓他繼續在鋼廠拉煤送煤清理煤灰。
隻是打那以後,高二強的手腳也徹底乾淨了去。
在也不敢動裡麵的半分指頭。
但是,一沒了這個補貼,家裡的日子就捉襟見肘起來。
尤其是孩子多,到了冬天買不起煤,家裡冷的跟個冰窖一樣。
後麵大人想了個折子,讓孩子們一早一晚出去撿煤核。
家裡一共七個孩子,除了最小的兒子之外,剩下的幾個孩子,都要出去撿。
哪怕是剛回家沒多久的林蘭蘭也是。
“六妹怎麼還沒回來?”吃完飯的高四妮,忍不住問了一句。
好像全家也隻有她還記得,那個未回家的妹妹。
這話一說,屋內糊火柴盒的眾人,頓時跟著停頓了片刻。
“怕是在哪裡躲懶吧。”
這話一說,高二強就跟著不高興起來,他罵了一句,“讓你把孩子送出去,送出去的孩子就是養不熟。”
一天五斤的煤核都撿不到,真不知道要著有什麼用。
何麗芳聽到丈夫指責的話,低眉順耳的糊著火柴盒,沒說話。
隻是眼裡卻帶著幾分憂愁。
“那孩子沒吃過咱們家的飯,養不熟也正常,等過幾年大點,融進來了自然就好了。”
她是讀過書的,也是有心計的,不然也不會做出來偷孩子換孩子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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