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在這一刻,老支書身上退伍老兵的殺氣與煞氣，直衝雲霄。

這讓在場的人都震住了。

一直以來，老支書都是和善的,哪怕是最為憂愁的時候，也不過是皺著眉頭抽煙袋,用著煙袋敲敲打打。

隻是,之前的一切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他們似乎忘記了,老支書年輕的時候,也曾經當過兵，上過戰場,殺過小日子。

他怕這些荒地嗎？

他從來都不怕，隻是以前大家都是相安無事,如今，生產隊遇到困境的時候,他便主動站了出來。

護著身後的一百八十三號人。

他手裡冒煙的獵搶便是最好的證明。

安靜。

極致的安靜。

最後還是老字數自己打破了沉寂，他高喝一聲,“遷墳！”

話落,身後被提前交代的社員們,便拿著工具過來了。

兩個小時後,但凡是能看見的亂墳，基本上全部被遷走了。

而剩下的人也都回去拿農具，過來開荒了。

說實話,沈美雲從頭看到尾,她整個人都是震住的，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個老支書。

老支書帶頭招呼大家動起來後，乾了一會後,身體就遭不住了，站在一旁安靜的看著全局。

似乎注意到沈美雲有些恍惚。

他便走了過來，“沈知青怎麼了？”

沈美雲看著忙碌開挖的眾人，收回目光後看向老支書，“老支書，您不怕嗎？”

小南山，亂墳崗。

這幾乎是周圍人都怕的地方，甚至走路都要繞道走。

老支書語氣平靜，“我怕，但是我不能怕。”

“我身後還有那麼多人張著嘴，等著吃飯。”

這種時候，怕不是問題，吃飽飯才是大問題。

沈美雲看著大家遷墳，“這——”

老支書似乎懂了她要說的話，他語氣沉靜，“英烈們如果知道，他們長眠的地方，翻過來種地可以養娃好多娃娃們，我想他們會高興的。”

接著，他話鋒一轉，語氣殺氣騰騰道，“當然，如果是小日子們，用著他們的骨灰來種地，肥了地，飽了民，這不是應該的嗎？”

有些人哪怕死了，也逃不掉被人挫骨揚灰的命運。

這是那些人欠他們的！

聽到這一番言論。

沈美雲對老支書的敬仰，如同高山流水，綿延不絕。

“老支書，您真的值得大家敬佩。”

這般話說出來，老支書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擺擺手，“這有什麼敬佩的，這是我該做的。”

沈美雲笑了笑，“哪裡有該做不該做，咱們生產隊的社員們，在您的帶領下，以後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這是實話。

老支書目光深遠，“我希望有那麼一天，大家都能吃飽飯，娃娃們能讀書。”

真要是達到這麼一天，他就是死了，也能閉上眼睛了。

沈美雲，“會的。”

“一定會的。”

*

沈美雲回去後，把這件事和陳秋荷和沈懷山說了，他們兩人嚴格意義來說，不能算是前進大隊的人。

所以之前那會，他們並沒有去，甚至知青點的知青們也沒有去。

而老支書口中的一百八十三號人，是不包含他們這些外人的。

當然——

陳荷塘也沒有被算進去，他是獵戶不占耕地，不掙工分，屬於自給自足的狀態。

陳秋荷聽完話，忍不住歎口氣，“前進大隊能有老支書，這樣的負責人，真是前進大隊所有社員的幸運。”

沈懷山也點了點頭，“也是我們的幸運。”

他們能被分到前進大隊，真是上輩子燒高香了。

沈懷山哪裡知道，還真是燒高香了，這才會被分到這邊來。

“這幾年就低調的待在這裡，老支書讓乾嘛，大家就乾嘛好了。”

沈美雲沉吟了下，“這樣的話，關鍵時候如果真有啥問題，老支書也會站出來保咱們一步的。”

老支書這人最是重情義，又護短。

沈懷山嗯了一聲，“聽美雲的。”

*

轉眼就到了八月底，也到了沈美雲他們要回駐隊的日子了。

因為綿綿要開學了。

沈美雲不走不行，帶孩子就是這樣。在要出發的前幾天，家裡人就開始準備了。

陳荷塘上山去打獵，沈懷山去想辦法弄了一些自製的常用藥品，而陳秋荷則是在攢各種各樣的吃食。

乾豆角，茄子乾，醃辣椒，醃豆醬，臘肉五花肉，臘魚臘腸臘雞，臘兔子。

但凡是陳秋荷能想的東西，恨不得全部都給閨女裝上一遍才好，當然，她的理想狀態是把家裡所有的好東西，都搬給沈美雲。

沈美雲還帶著孩子，外加上季爺爺和季奶奶兩個老人，東西太多了，自然是裝不下的。

她瞧著那三大袋子東西，一點點往外拿，“我就拿點乾豆角，還有媽你做的醃辣椒是一絕，豆醬豆醬也要。”

“這臘肉就算了，媽，我們在那邊有肉吃。”

她把臘肉拿下來，家裡的肉也不多，她沒必要拿臘肉。

陳秋荷不讚同，“帶上，帶過去給長崢吃，還有綿綿在長身體，也不能缺肉。”

沈美雲，“媽，駐隊那邊的養豬場到了年底，有一批豬就能宰殺了，我們不缺肉。”

她眨眨眼，“而且——”

未儘之語，陳秋荷明白，她是說有泡泡。

那也不行。

當媽的就是這樣，對於出嫁的閨女，恨不得把心窩子都掏給對方，“不要臘肉，那把臘腸臘兔子臘魚拿上。”

沈美雲想了下，倒是沒拒絕，兩隻臘兔子，她要了一隻，另外又把臘腸拿了兩根。

外加臘魚和魚乾倒是沒客氣。

家裡的魚是最多的了，這次洪災，他們家的人從河裡麵撈了不少魚出來，沒吃完的那些魚，全部都曬成了鹹魚乾了。

這些鹹魚乾拿回去，熬白粥的時候，炒一盤紅薯藤，外加一盤鹹魚乾，是極為下飯的。

鹹魚乾她一口氣拿了一袋子，足足有三五斤重，夠吃好久了。

這才停下來。

“好了，媽我就要這些，彆的我都不要了。”

陳秋荷還要裝，但是被沈美雲都給拿了下去。

季奶奶在旁邊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感歎道，“要是我有閨女，肯定也是這樣。”

這是實話。

當然如果是兒子的話，那就免談。

人高馬大的兒子們，自給自足彆來找她！

陳秋荷歎口氣，“當父母的都是這樣。”

在怎麼舍不得，也到了分彆的時候了。在出發之前，沈美雲領著綿綿溜達了，到了陳秋荷的房間裡麵。

就進去了五分鐘，不一會就出來了。

陳秋荷看的明白，倒是沒拆穿，她提著大包小包，送沈美雲下山，“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把綿綿看好了，外麵現在拐子多。”

沈美雲點了點頭，上前擁著陳秋荷，“媽，我過去也沒多久的。”

“你算算這馬上就九月份了，到了寒假我還能在帶綿綿回來呢。”

“或者您——”

她是想說，您和爸爸過去的，轉念一想他們的身份，倒是過不去。

沈美雲歎口氣，把之前的咽回去，“您和爸還有舅舅，在家好好的。”

“等我們回來看您。”

陳秋荷紅著眼抹淚，“知道的，你們在駐隊也照顧好自己。”

她低頭去看綿綿。

綿綿秒懂，“監督媽媽按時吃飯，監督媽媽晚上不要熬夜，監督媽媽心情要好好的。”

陳秋荷破涕而笑，“就你機靈，還有你自己，也要按時吃飯曉得嗎？”

“有什麼事情，記得和姥姥說，缺錢了也和姥姥說知道嗎？”

綿綿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姥姥，你在等等我，我和媽媽很快就能在回來了。”

陳秋荷嗯了一聲。

沈懷山說，“要不讓你舅舅送你們去市裡坐車？”

陳荷塘也是這個意思，隻是他沉默寡言，不善言辭。

沈美雲拒絕了，“不了，舅舅送我們的話，還要在轉回來，太麻煩了。”

“我們一趟就過去了，而且爸，舅舅，我們一行四個人，你們就不用擔心了。”

這是實話。

眼見著沈美雲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他們自然不會在勉強了。

“你們保重身體，有什麼事情記得給我電話，部隊話務室的電話，每天都有人值班。”

“嗯——”

哪怕有千言萬語，但是還是到了分彆的時候。

李師傅開著拖拉機轟隆隆的響起，這是在催促了。

沈美雲牽著綿綿，朝著他們告彆，“你們彆送了，快回去。”

哪裡會回去呢。

對於陳秋荷他們來說，不看到他們離開的身影，他們是不會轉身的。

等上了拖拉機後，老遠還能看到，陳秋荷他們的站立的樣子。

季奶奶歎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

倒是，季爺爺看了下四周，沒人注意到這邊，他朝著沈美雲壓低了嗓音說道，“我之前和朋友推測過。”

“你爸媽他們這種人，屬於國家有用的人才，早晚還是會有回去的一天的。”

這是季爺爺第一次，當著兒媳婦討論這種敏感的問題。

這也算是內部人員的告知。

沈美雲意外了下，沒想到季爺爺竟然這般敏銳。

或者說，有長遠目光的那一批人，他們都足夠敏銳。

能夠看到未來，看到長遠。

她低低地嗯了一聲，“現在就等著那天到來了。”

等爸媽離開前進大隊，回到他們的本職去，他們的日子才算是真正的好起來。

*

從前進大隊到勝利公社，在從勝利公社到漠河市汽車站，坐車抵達駐隊，足足轉了三趟車。

這才歸隊。

先在進駐隊之前，在哨崗的地方點了個到，旋即，沈美雲領著老人孩子到家了。

到家的第一件事，先躺下休息半個小時。

其實，前進大隊離駐隊並不是很遠，自己開車的話三個多小時就到了。

但是如果坐汽車的話，就要轉車，轉車就要繞路，本來三個小時的路程，變成了六個小時。

出門在外趕路總歸是疲憊的，以至於沈美雲到家後，什麼都不想收拾，隻想躺著休息片刻。

本來說休息半個小時的，結果硬生生的躺到了，下午四點多。

得！

等沈美雲起來的時候。

倒是，季奶奶季爺爺身板好，恢複的也快，已經在小院子內鋤草了。

他們一個多月沒回來，季長崢又四處不著家的出任務，外麵的院子都快荒了。

季爺爺閒不住，這不就開始忙活起來了。季奶奶在旁邊打下手，拿著一個噴壺澆水。

沈美雲看了，笑了笑，“爸，等季長崢回來了，讓他扯草，他年輕蹲的下去。“

季爺爺，“沒事，拽點草我還是能乾活的。”

“你忙你的就好。”

沈美雲點了點頭，開始收拾東西。帶回來了好幾包的東西，吃的用的還有醫藥，一一分類後。

她拿出了一根臘腸，切成了兩半，又拿了一些鹹魚乾出來，分了兩份。

擺在旁邊，回屋看了下綿綿，綿綿還在睡覺，她倒是沒打擾。

繼續忙活自己的事情。

等這些事情都忙完了，綿綿也睡醒了，跳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滿屋子的找媽媽。

沈美雲看著綿綿的可愛樣子，忍不住笑了笑，“睡好了？”

“餓不餓？”

綿綿點頭又搖頭。

“還好，中午在飯店吃的肉肉還沒消化呢。”

他們中午是在漠河市國營飯店吃的飯，豬肉燉粉條，外加一個炒茄子，兩個菜他們四個人吃都沒吃完。

隻能說現在飯店裡麵的份量，是真的足。

沈美雲，“那媽媽要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嗎？”

綿綿立馬來了精神，“媽媽你說。”

“是這樣的——”沈美雲把提前擺好的兩個袋子，遞給她，“這些特產是要拿給你春蘭姨和司務長叔叔家的。”

“你能辦到嗎？”

綿綿點了點頭，“媽媽，你放心吧，我一定拿給春蘭姨。”

“拿給我什麼呀？”

哪怕是在院子門口，趙春蘭都聽到了沈美雲對綿綿的交代。

沈美雲有些意外，但是掐了下時間算了下，他們都回來了一下午了，趙春蘭能得到消息，自然也正常了。

她笑了笑，“我們這不是從我娘家回來了嗎？帶了一些特產回來，我還打算讓綿綿給你送過去呢，你這會來了好。”

這話一說，趙春蘭快步走了進來，“你有東西給我，剛好我也有東西給你。”

說完，挎著一個小桶進來了。

沈美雲有些好奇。

趙春蘭把小桶遞給她，“看看？”

沈美雲打開一看，驚訝道，“大閘蟹？”

帶著灰色毛毛的大鉗子，以及四四方方的身板，張牙舞爪。

“大閘蟹？”

趙春蘭咀嚼了下這個名字，“還怪好聽的，不過我們這裡就叫螃蟹。”

沈美雲想要抬手摸下，這大閘蟹，結果螃蟹張牙舞爪要來抓她，她立馬把手縮回去。

“這螃蟹還挺大？最少有三兩吧？你在哪裡抓的？”

趙春蘭，“大草甸子。”

“不過就是不好抓，我和玉蘭兩人抓了一天，也才抓了二十來隻，知道你們回來了，便給你送幾隻過來嘗嘗鮮。”

她是按照人頭給的，給了八隻螃蟹，其中綿綿是小孩子，一人可以吃兩隻！

沈美雲用著筷子夾了一個大閘蟹出來，肥美的螃蟹頓時是四腳朝天，露出白生生的肚子來。

是一隻雌螃蟹，這不剛好到了九月了，蟹肉正要肥美的時候。尤其是肚子處的蟹黃，幾乎要流出來。

還沒吃，沈美雲幾乎都能想象得到，這蟹黃的美味了。

“什麼時候還去抓？帶我去？”

八隻大閘蟹，她一個人就能乾掉，當然是光吃蟹黃不吃蟹肉的那種。

趙春蘭，“擇日不如撞日，反正我和玉蘭每天都會早上下午去看下，你要不要一起？”

她抬起手腕看了下時間，“現在也才剛五點，最起碼還能抓一個多小時，隻是能爪多少就看我們運氣了。”

沈美雲，“去！”

她思索了下，準備把綿綿托付給季爺爺和季奶奶的，結果哪裡料到。

綿綿，“媽媽，我也要去。”

沈美雲猶豫了下，趙春蘭便說，“一起吧，我家二樂也要去。”

“大草甸子上的孩子們可多了。”

“也不鞥你讓綿綿，天天在家待著不是？”

這下說的沈美雲下了決定，“那你一起去。”

說完去看季爺爺和季奶奶，“我們在家，等長崢回來了和他說。”

得！

這公婆好。

沈美雲笑了笑，“那好，晚上咱們吃大閘蟹！”

她提著火鉗小桶以及網兜，把趙春蘭那一份的特產給了她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