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地下八千丈之處,參天巨樹直衝雲霄。

"夙蕭蕭——"

隨著夙寒聲軀殼隕落,簇簇鳳凰花枝頃刻長滿遮天蔽日的大樹。鳳凰骨化為浴火的鳳凰,裹挾著夙寒聲的魂魄迎著重霄龕廟直衝而上,打開無間獄界門。

界門破碎的刹那,鳳凰骨金光大放,好似衝破時間壁壘,悄無聲息落入宛如根須紮根的虛幻世界中。

夙寒聲的魂魄遽爾清醒,緩緩化為半透明的虛幻人形,漂浮半空。他怔然看著奇怪的虛空,腦海一片混沌,一時分不清自己到底所在何處。

直到那隻浴火的鳳凰展翅飛來,夙寒聲才猛地驚醒。不對。他不是已經魂飛魄散了嗎,為何還活著。

此處又是何地,還是說人死後的所歸之處便是這種古怪的世界?

鳳凰圍繞著他展翅而飛了幾圈,突然飛到一條粗壯的根須之中,鳳鳴尖嘯後,火焰陡然升起。

夙寒聲百無聊賴,既不躲也不驚慌,隻是懨懨看著。無論此處是哪裡,讓他儘快灰飛煙滅,塵歸塵土歸土不好嗎?

鳳凰骨火頃刻將那棵參天巨樹燒得火光烈烈,夙寒聲琥珀眼瞳倒映著燦爛火光,還未多想,他整個魂魄陡然被拽入火光中。

一陣令人作吐的天旋地轉襲向腦海,若非沒有軀殼,夙寒聲早就哇哇大吐了。劇烈的痛苦緩緩褪去後,夙寒聲迷茫睜開眼,卻已身處應煦宗。——三十年前的應煦宗。

布置精致的幽靜靈芥中,傳來嬰兒嚎啕大哭的聲音。有人匆匆從外而來,白衣翻飛掃過地麵依然枯黃的幽蘭,踉蹌著衝入內室。

夙寒聲的魂魄漂浮半空,可那人卻好似並未瞧見,直接穿過他的軀殼走到搖籃邊。

夙寒聲迷迷糊糊飄過去,視線跟隨著看了過去。

搖籃中,一個琥珀眼瞳的嬰孩正在撕心裂肺哭著,眼淚布滿淚痕,渾身上下宛如起了火焰,將詭異的眼睛燒得越來越紅。

大概是太痛苦,嬰孩哭得嗓子都啞了。

身穿白衣的男人站在搖籃邊,垂眸看著,不知在想什麼。

夙寒聲被吵得耳朵疼,可一時半會又離不開此處,隻能想著這人趕緊去把孩子哄好,省得哭得擾人。

男人緩緩朝著搖籃中伸出手。可他卻沒有將孩子抱起來哄,而是手

指穩如磐石地一點點扼住那幼童的脖頸。

夙寒聲一愣。

孩子哭泣的聲音戛然而止,哭得通紅的臉緩緩泛上青紫。

夙寒聲這才反應過來,這人竟是要掐死這個孩子!他下意識想要去阻止,手卻穿過男人的手臂,直接撲了個空。

因他踉蹌著撲上去的動作,視線終於落在男人的正臉上。

那麵容蒼白又俊美,臉上淚痕未乾,眼神卻是冰冷漠然,掐住孩子脖子的手極其穩,似乎早已做足了準備。

那張臉,和夙寒聲有那麼幾分相像。

夙寒聲呆呆看著,心中突然有個念頭。“這是我爹。”

這是……夙玄臨。

夙玄臨想讓他死這件事,夙寒聲隱約在尊長閒聊時偷聽過,可那時他並未徹底相信。直到這時,他才恍然意識到,原來夙玄臨真的恨他。恨他到想親手扼死他。

夙寒聲能活著長大,說明夙玄臨當時並未成功。夙寒聲並未瞧見夙玄臨為何鬆了手,一陣火光衝天後,周遭日月輪轉。

夙寒聲好像又重回年少時,魂魄漂浮在半空中,又一次經曆了那被困在寒茫苑的前半生。

十七歲生辰前,少年夙寒聲的生活皆是枯燥乏味的,成日隻在寒茫苑那一隅中“囚”著,待得最多的地方便是寒潭邊,以此來抑製鳳凰骨發作時的灼燒痛苦。

夙寒聲不懂,為何自己都已自戕到魂飛魄散了,偏偏還要再重溫那悲慘的一生。沒有人能回答他。

他隻能麻木地漂浮半空,看著那傻子一樣的人被困在寒茫苑中一日又一日消耗那為數不多的生機。

虛幻的世界中沒有歲月流逝可言,夙寒聲憑著那孩童一點點長大,卻是真真切切在這記憶的世界中又活了整整十七年。

直到十七歲生辰前幾日。

夙寒聲明明已經被磋磨得心如死灰,滿臉麻木,可再一次看到活生生的徐南銜時,還是忍不住掙紮著撲上前去。

"師兄!師兄……"

魂魄再次撲了個空,根本無濟於事。

夙寒聲隻能眼睜睜看著十七歲的自己再次重複著那些一字不差的惡言,將徐南銜氣得丟下狠話,拂袖而去。

那是兩人見的最後一次麵。

/>年少時的夙蕭蕭心中憋悶極了,眼眶通紅地坐在寒潭邊抹眼淚。

可虛空中,夙寒聲卻撕心裂肺朝著怒氣衝衝快步離開寒茫苑的徐南銜撲去,掙紮著想要用儘一切辦法留住他。

卻依然隻能眼睜睜看著徐南銜離去。

一去不回。

再次回來時,隻有一具無頭的屍身。

相同的崩潰再一次襲來,沒人能看到虛空中夙寒聲的癲狂。接著依然是相同的..被戚簡意打下無間獄,瀕死之際遇到一身黑衣的崇玨。

在無間獄來回磋磨十年,最終自戕身隕。

夙寒聲已然徹底木然,他呆呆地重回那滿是根須的古怪空間中。許久後,再次被一場鳳凰火拖進去。

依然是熟悉的寒茫苑,熟悉的搖籃……夙玄臨匆匆而來,妄圖將他扼死搖籃中;

日複一日的鳳凰骨火折磨,年複一年的一隅“囚禁”;戚簡意,徐南銜。

夙寒聲漂浮在半空,看著夙蕭蕭和徐南銜不歡而散,已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歇斯底裡。他歪著頭,冷淡地注視著徐南銜離開寒茫苑,又將視線看向坐在寒潭邊的瘦弱身影。

十七歲的夙蕭蕭眼眶通紅,坐在寒潭邊咬著牙掉著淚。

眼淚啪嗒砸在手背上,將少年驚得差點蹦起來,他趕緊左右看了看,沒瞧見長空和徐南銜,這才趕緊將眼淚擦掉,不肯讓旁人瞧見。

“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少年賭氣地小聲嘀咕, "不管我就不管我,反正從小到大也沒多少人真正管過我。"

父母隕落,應煦宗的長老費心維係偌大宗門已屬不易,大師兄和徐南銜又不止為他一人活著,他們也有各自的人生終日忙忙碌碌。

沒有人管他。

夙蕭蕭也不給旁人添麻煩,除了閒著無趣用伴生樹來闖闖小禍之外,再出格的事半點沒做過。徐南銜卻說他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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