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昭,除了初一十五的朔望朝以外,官員起初是三日一常朝,也不算太勞累。
但後來,因為第二任女帝太風流多情,就改成了五日一朝。
但又因為第三四代女帝太勤政了,又被改回了隔日朝,最後甚至被先帝改成了每天都要上朝。
薑氏皇族,要麼出後宮三千的風流浪子,要麼出宵衣旰食的勞模,除了天定血脈影響,這大概也是每任女帝都活不長的因素之一,幾乎沒一個女帝是活過四十五歲的,傳承至薑青姝這代,看似已經傳了五代,實際上國祚並不長。
而這任小皇帝,明顯也是工作狂。並且比前幾任都還要勤快,才十八歲,通宵熬夜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這還是在宰相張瑾也是勞模、分擔了不少事務的前提下。
所以,很多朝臣表麵上不敢說,其實或多或少都思索過這個問題,覺得薑青姝說不定比先帝還短命,這也是為什麼,在知道君後懷孕前,那些大臣鉚足了勁上折子催女帝充盈後宮。
——怕她掛了卻沒有繼承人。
對於薑青姝熬夜的事,君後趙玉珩已經不止一次地想辦法了,但除了每天盯著她睡覺以外,也沒有彆的辦法。
裴朔剛進門下省任職不久,已經親眼看見薑青姝熬夜兩回了,他也很是擔心這個問題,今日便直接勸諫道: “臣覺得陛下還是不要太操勞了,有些事慢慢來就好,陛下也不必事必躬親,隻要做好勢力平衡,凡事都交給臣下,他們也不敢亂來。"
裴朔這話,令一邊的鄧漪有些驚訝。
往常勸諫帝王不要太勞累的朝臣也有很多,但大多數是故意跟皇帝套近乎,或者是表麵客套,態度也是畢恭畢敬的,但裴朔這區區一個五品官,居然這麼自然地和陛下說熬夜的事。
好像他們熟到不需要客氣一樣。
隨後,陛下的反應更令鄧漪驚訝,她支著下巴打了個哈欠,說: "朕也覺得太累了,最近肩膀有些酸痛。"
裴朔笑道: “陛下叫女醫來推拿推拿吧,適當出去走動一下,年紀輕輕的,可彆悶壞了。”
"改日吧……對了,你的宅子怎麼樣了?""地段挑的很好,臣每日上朝很省事,連馬都不用騎。"
“那你該感謝朕。”&#3
4;臣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陛下的吩咐。"
“油嘴滑舌。”
男人又愉快地笑了起來, “天地可鑒啊陛下,如果不是猜到這宅子是陛下送的,臣才不會收。”合著你隻在朕手裡薅羊毛是嗎?
薑青姝輕輕瞪他一眼,眼神並無怒意,反而滿是笑意,又問: “朕聽皇姊說,你讓人砸了幾堵
牆?"
“唔。"裴朔托著下巴,眼皮掀了掀,懶洋洋道: “臣就是覺得那些廊橋什麼太礙事了,就乾脆讓他們砸了,騰出一大片空地來,正好用來種花栽樹。"
他想種一大片梅林。
裴朔癖好獨特,與旁人總是不一樣,薑青姝見怪不怪,也沒有多問,隻是笑道: “等你那宅子修葺好了,朕改日可要去看看。"
"陛下要來做客,臣一定備上好酒好菜等著陛下。"
"這可是裴卿自己說的。"
"自然。"
殿中幽寂,涼風徐來,隱有蟬鳴起伏。
君臣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明明也沒有見很多麵,卻不似君臣,更似交心的朋友。
隨後,薑青姝又與裴朔聊了軍糧之事,與朝中大員有牽扯的豪紳之家頗多,卻全都把私庫捂得死死的,不肯為朝廷出力。
其中範陽盧氏一族在前朝之時,本與薑氏算是一家,直到本朝薑氏稱帝,才漸漸分割開來,如今雖遠離朝堂,勢力落沒,但依然在名望之上僅次於皇族。
如今的大理寺卿郭宵的祖母,正是範陽盧氏之女,郭宵之母身為秦晉大長公主,與盧氏來往較為密切。
秋月道: “近日秦晉大長公主染恙,大理寺卿郭大人已經告假兩日,在家中侍疾。”
薑青姝有意前往。
裴朔沉思片刻,提醒道: “陛下最好再叫一人同行,盧氏遠離朝堂已久,這次定能揣測到陛下的意圖,未必肯給陛下麵子。"
說的也是。
那麼,請誰呢?薑青姝尚未決定好時,張瑾便又求見了。
張瑾這幾日都未曾私下求見女帝,今日剛在中書
省結束忙碌,便將手中一些擬好的政令拿來,讓女帝畫敕。
這幾日,薛兆依然和從前一樣,向張瑾彙報女帝的近況,隻是打從知道張相和陛下睡過覺後,往日那些陛下會有的舉動,如今在薛兆看來,都會惹怒張相。
譬如,謝尚書親自為女帝脫了鞋襪。女子赤足,不可輕易示人。她好像並不在乎。
謝安韞縱使跪著,也猶如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少女被他圍困在坐榻上,笑意泠泠地逗弄著這隻猛虎,好像對危險一無所知。
張瑾聽到時,麵容依然是冷冰冰的,仿佛對這樣的事毫不在意。
張相的耳目遍布朝野,自然也知道沈雎之事、還有女帝借長寧公主的名義,為裴朔贈送宅邸之事。
她總是在這些事上萬分活躍,戲弄完謝安韞,又來戲弄沈雎,耍完便殺,還不忘籠絡裴朔。
張瑾得知時,竟有那麼一瞬間,感受到的不是其他,而是一陣微妙的釋然——她果然如他所想,是這種無情虛假的人,和先帝如出一轍。
他更沒有必要,對她有什麼憐惜和在意了。
當一個人太急於將他人推開時,總是會絞儘腦汁地在腦海中搜尋對方的缺點,以此求得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便可冷漠應對。
他依然冷冰冰地看著女帝,好像回到了幾個月前的那個午後,他麵無表情地將草擬的聖旨遞到她麵前,不給她任何猶豫質疑的機會,隻將她當做把持朝政的工具。
那時,她甚至都還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但眼前,在案邊銅燈的映照下,少女雙眸清澈地望著他,認真說: “朕想出宮一趟,見見秦晉大長公主,張相可願與朕同行?"
——如果拉上張瑾,盧氏應該夠給麵子了。
張瑾冷漠拒絕: "不。"
"好吧。"
小皇帝被拒絕也不惱,給那些聖旨畫敕蓋章之後,就打了個哈欠,從一堆淩亂的奏章下拿出她偷偷藏的阿奚的信,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張瑾:"……"
她看了一會兒,抬頭,很疑惑地問: “張卿怎麼還不走?”
張瑾神色冰冷。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
故意的,在自己麵前讀阿奚寫的信,好像是在得意地炫耀,亦或是報複什麼?那些信他看過幾封,多是一些肉麻又瑣碎的話,滿紙都是少年的那些小心思,直白得令人牙酸。他多看幾個字都難以忍受。
“陛下的政務處理完了麼。”
他平靜開口。
"不著急。”她微微一笑,很是坦然道: "不是還有張相幫忙麼,朕就先偷懶幾天好了,對了,阿奚在信中說你染了風寒,愛卿身體可還好?"
張瑾: "………
張瑾皺緊眉頭: “臣還好。”他沒想到阿奚連這個都提了,早知道把他的信全檢查一遍的。
薑青姝點了點頭,又沒話了,繼續翻著那些信件,張瑾微抬眼瞼,看到上方的天子神色認真,一封信看了許久才翻下一封,甚至有些細致地看了兩遍。
或許她自己都不曾意識到,她的唇角已經不自覺地揚了起來,笑得很是好看。
這麼開心。
張瑾無法理解她為什麼笑,就像他無法理解阿奚,為什麼連多添了一碗飯都要跟她分享。
或許是年歲帶來的鴻溝。
可縱使是十八九歲的張瑾,也依然沉悶、冰冷、毫無情致。他本身就是一個無趣之人。
縱使阿奚不在這裡,張瑾站在此處,也自覺礙眼,便打算轉身離開,偏偏薑青姝已經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