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姝?
還是小蘇?小舒?
他在叫她?還是在叫彆人?
薑青姝不確定他認出自己沒。
按理說,隔這麼遠,又戴著麵紗、隔著珠紗薄簾,應該是看不清的,也沒誰能想到女帝會跑到尋芳樓這種地方來。
薑青姝環顧四周。
這裡隻有謝安韞一人。
“還不快滾過來?”他似是有些不耐煩,嗓音也透著沉沉的戾氣,“再拿一壺酒來,繼續彈琴。”
真凶啊。
毫無在她跟前那副笑吟吟、不正經的模樣。
薑青姝確定這個“小淑”,應該就是尋芳樓裡的那個頭牌慕淑,也不知道跟她身形差距大不大,會不會被認出來。她試探著撩開珠簾,拿起麵前架子上的白玉酒壺,又飛快瞥他一眼。
他好像醉了。
那雙漂亮的眼睛斂著水光,睫毛往下闔著,指尖勾著空酒壺,坐姿鬆軟,好似小憩。
這個角度看,他還挺好看。
不過人品不咋地。
薑青姝判斷不出他醉酒的程度,儘量低著頭,放輕腳步走過去,把酒壺放到他跟前,給他斟滿,隨後又彎腰去拿他指尖晃晃悠悠的空酒壺,誰知對方猛地反手一攥,捏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好似生鐵,抓得她吃痛。
她霎時停住。
眸底火光微濺。
一刹那,腦海中湧出一堆暴露身份後自救周旋的辦法。
誰知他隻是抓著她的手腕,冷冷一揮道:“弄清自己的身份,誰準你碰我。”她被摜得微微踉蹌,險些扶上榻邊的方桌,站直的一刹那又被他瞧見側顏。
“彆動。”
他驀地道。
她僵住,感覺到一隻手探過來,撩起她的碎發,繞到她的耳後,指腹在她掛著麵紗的耳側遊移。
……不會是要解開吧。
看出來了?
他似是在沉吟,又收回手指,“罷了,取下來才掃興。”手改為挪到她下巴
處,掐著下巴往上用力一抬,她被迫揚起下巴,冷不丁對上一雙鋒刃般的黑眸。
他緩緩湊近,帶著酒氣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上,“這雙眼睛……可真好看。”
她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男人另一隻手挪到她的眼尾處,指腹輕輕摩挲著嬌嫩的肌膚,動作溫柔繾綣,無端透出一股旖旎癡迷的意味來。
然而他說出來卻讓人不寒而栗:“怎麼可以這麼好看……真是不太好啊,要不還是挖了吧。”
薑青姝:“?”
這什麼變態?!
她感覺到那隻手真的微微用力,似乎恨不得現在就把她的眼珠子直接摳出來,薑青姝攥著裙擺的手緊了緊,被他這動作嚇得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隨後他又露出有些掃興乏味的神色,說:“算了,就算摳出來……也不是她的眼睛,沒什麼用。”
嗯?誰?
他想摳誰的眼睛?
“若不是這雙眼睛,誰會……養你至今……偏生整日哭哭啼啼,不及她半分……”他越湊越近,直到睫毛相抵,那雙眼睛暗沉沉的,逐漸流露出冰冷的嫌惡,“剛剛還哭啼啼的,現在不哭了,倒還有些像了,更好看了。”
他微微壓低的、癡迷的嗓音,這話結合他眼底顯而易見的排斥與厭惡,好像在說“你現在更漂亮了,更像那個人了,我更想好好欺負你了。”
薑青姝:“……”
這個人果然腦子不正常。
不是第一次了,已經不是第一次覺得他有點病了。
眼睛?像?
彆是在玩什麼替身文學吧?謝安韞還有這詭異的癖好?
她輕微地掙動了一下,掐著她下巴的手卻收得更緊。
他冷冷笑著,目光如鷹俯地,將她牢牢攫住,“還敢動?要挨打麼。”
她頓時不動。
他又嗤笑,“愚蠢,懦弱……”他的指腹隔著薄紗,摩挲著她光潔的下巴,“……一點小小的膽識,也隻能裝裝樣子。”
“明明想反抗,還故作鎮定,以為自己能唬住誰,實則誰也嚇不到……”
“妄圖找幫手?哼,誰不想把你活吞了?把你拉下那個位置
,然後把你……”
薑青姝:“……”
等等。
這話怎麼好像越聽越不對勁。
不是吧,怎麼感覺……好像……真的在罵她啊?都說了“拉下那個位置”,是指她的皇位吧?
可他的反應,他又好像處在酒精麻痹下的混沌狀態,盯著她的目光並不清醒,好像還沒認出她。
薑青姝有點迷糊了。
她來合理猜測一下,如果說這個叫慕淑的頭牌和她的眼睛長得相似的話,謝安韞把這個頭牌養到現在,讓慕淑學習她的神態舉止,其實不是因為喜歡她?
而是為了幻想女帝在他身邊卑躬屈膝,要是在朝堂上對她不滿的話,就可以來尋芳樓罵她的替身消氣?
是這樣嗎?
這種推測有點扯,放在彆人身上好像很離譜,但是放在謝安韞身上,離譜之中又透著一股詭異的合理。
他乾的出來吧,都能伸腳絆倒她,他還有什麼乾不出來?
其實,薑青姝猜對了。
謝安韞找這個“替身”,本就是抱著故意影射女帝的想法,他看她不順眼已久,早在她是皇太女之時,還未官至三品的謝大人穿著深緋官服高踞馬上,便遠遠地在獵場嘲笑那個拉不開弓箭的皇太女。
他跟同僚說:“單薄瘦小,天真爛漫,無當今聖上之一分威儀,待她踐祚[1],豈不是社稷之危?”
同僚讓他小聲點,他卻嗤笑一聲,狂傲道:“便是聽到又如何!你覺得這位皇太女殿下,有膽量與我做對麼?怕是抓來隻小兔子,都能把她嚇一跳。”
“還不及尋芳樓裡的美人,好歹會那麼幾個才藝。”
這種有辱皇室的不敬之語,也就謝安韞敢說了。
而一旦想到尋芳樓裡的美人,腦海中便禁不住對比螓首蛾眉、楚腰蠐領,又驚覺那少女長得可真真是好看,好看得直直戳進了他的心底。
忠這樣的君,真是晦氣。
謝安韞想。
這種漂亮的小美人,應該抱在懷裡疼惜才對,她坐在上麵談論國事,他卻在注視她瀲灩流光的眸子。
所謂持心不正,所見即是色與欲。
謝安韞就對她一個人這樣。
救下孤女慕淑可真是恰恰好,合了他心中的想象,他當初見慕淑拽著他的袍角求他時,便對身邊人說:“若那一位從高處跌落下來,會不會便是這副可憐情態?”
他的驚世之語時常讓人不敢接話,他又俯身去看慕淑,教她:“來,叫我一聲謝卿。”
“謝、謝卿,求求你……”
謝安韞哈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周圍的人都驚異地看著他,仿佛看一個瘋子。
他就這麼留下了她。
起初收留她就是諷刺又好玩而已,養著養著,從女帝跌倒傾身一抱開始,每日都變得有那麼點不對味了。
今日感覺對了。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眼前的人變得好像她。
這是慕淑最像她的一日。
謝安韞是不相信女帝會來這裡的,因為他真的會把她擄走帶回自己的私宅裡藏起來的,哪怕整個皇城被掘地三尺,她也會被他關的牢牢的,彆想再回去當那個皇帝了。
她沒那個膽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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