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早飯過後, 就是安排活計了,其實都不用安排,村裡這會家家戶戶都是乾不完的活。
岑越說:“哥, 我和阿扉早上把衣裳洗了、水缸挑滿、晌午做飯, 要是來得及,我和阿扉在做農活。”
“農活你倆不用管。”岑鐵牛說:“咱家地不多, 我一人成,最近幾天老人都說了, 沒雨。”
隻要沒雨就不怕。
“你倆能回來, 我高興著, 都沒想過。”岑鐵牛實話說。
岑越:“一家子說這個乾嘛。既然是這樣, 嫂子你就彆客氣了,大頭衣裳我來洗了, 不然去河邊, 來回路不方便。”
其實夜晚岑鐵牛倒是可以去洗衣裳,不過留岑大嫂一人在家也不放心, 再加上夜裡洗衣看不見,以前都是岑大嫂白日裡慢慢洗的。
“這——”岑大嫂看小越眼神,最後還是點頭, 自然裡頭貼身衣裳不能讓小越洗了, 到時候她慢慢來,這樣也輕省許多。
一早上岑越齊少扉洗了兩大盆衣裳, 連著水缸填滿。岑大嫂也沒歇著,扶著腰去後院把雞圈收拾了遍,回來就是做晌午飯, 她知道小越愛吃米, 蒸一些米, 早上的饃熱一熱,他們吃。
差不多早上九十點時,太陽就有些毒辣了。
河邊零零散散有年輕小姑娘、小哥兒來洗衣,都是十二三四歲的年紀,怕是家裡人手都下田,衣裳這些就交給家裡‘能當半個人用’的小年輕娃娃了。
“呀!還真是,那邊齊舉人在洗衣裳。”
“我也看見了,真是男人在洗。”
“岑越在旁玩水呢。”
“聽說齊舉人是傻子,不過模樣長得好俊。”
“要是傻子都長齊舉人那樣,其實也不錯,還給洗衣呢。”
年紀大點的就笑說:“你們呀,小丫頭小哥兒的,都開始想成親的事了。”
大家嘻嘻哈哈一笑,臉上害臊,互相捧著水潑了潑,玩鬨起來,打過這個岔,不然說下去,像是他們巴不得要早早出嫁了一般,而後洗起衣裳來,心裡卻想,他們是沒岑越那麼好命了,嫁不了個模樣俊的舉人,嫁個會疼人的就成了。
河邊隔一段一個洗衣點,岑越和齊少扉洗的時候,能聽到下遊幾個小孩嬉鬨玩耍聲,岑越就說了句年輕真好,都是無憂無慮的年紀。
“越越也年輕。”齊少扉說。
岑越那會正撿石頭打水漂,一連幾個水漂,打的好遠,當即是高興的眼睛眯了眯,有些得意,回頭給大崽嘚瑟,此等行為,他覺得大崽也沒說錯,他也很年輕!
“你說得對!”
兩人洗完最後一盆衣裳,岑越拎著水桶,齊少扉抱著盆回去,老遠就看到馬車噠噠噠的過來,岑越一看,“劉媽媽和林大夫來了。”
太好了!
齊少扉也高興。
回到院子,先給水缸倒下最後一桶水,岑越甩了甩胳膊,衣服盆先放著,等會去晾,岑越估摸著車要到了。
就聽齊少扉喊:“越越,車到啦!”
馬車已經到了岑家門口了。
劉媽媽迫不及待下來,臉色有些不好,顛婆的又熱,發絲貼在臉頰上,不過一雙眼很精神,下來就聽到三少爺洪亮的聲,想必是真喜歡來村裡玩的。
之後就是寒暄接待,岑鐵牛也放下了手裡農活,不過也沒多少時間,岑越讓阿扉帶劉媽媽去住處,劉媽媽帶著大包袱,一路都在同三少爺閒話,問在這兒習不習慣。
齊少扉可高興了講,好玩,吃什麼、還乾了什麼。
劉媽媽一聽三少爺乾了農活扛了麻包是心疼,可見三少爺真的了一座,隻能想著三少爺高興就好……
前院岑越安置林大夫先歇一歇,就在新屋的堂屋,下午林大夫就隨著牛師傅趕車一道回去的。林大夫隻拿了個藥箱。
“不著急,先歇歇,喝杯茶。”岑越同林大夫說。
林大夫點點頭,他光是一路坐在馬車架上,也顛的有些難受,是先緩一緩。
灶屋裡,一大盆煮著的涼茶,放的溫熱。
牛師傅一二來去早熟絡,也不用郎君招呼,卸了馬車,給馬兒喂喂水,先牽到後頭院子,綁在一棵樹下,還能陰涼些,是沒歇多久要乾農活,岑鐵牛哪裡好意思讓牛師傅做這個,說牛師傅遠道來歇歇。
“我趕車都習慣了,用不著歇,大爺不管了。”牛二說。
岑鐵牛每次聽牛師傅喊他大爺,都有些拘束忐忑不習慣。
沒一會,劉媽媽把那盆洗好的衣裳先晾了,出來直接進了灶屋,喊岑大嫂岑娘子,“誒呦呦,娘子肚子都這麼大了,快放下重活,我來就成了。”
岑大嫂被劉媽媽喊娘子,也是不習慣,村裡人都喊她鐵牛媳婦兒,或是鐵牛屋裡人的。她拘束笑了下,說:“也沒啥,挺輕的,不是啥重活。”
下田那才累人呢。
劉媽媽就說:“不能比的,娘子現在這肚子是足月了吧?”
“還沒,差個十天半個月的。”岑大嫂也記不住日子。
劉媽媽:“那更不能累著了,小心些,不然娃娃要提早出來的,一會讓林大夫給娘子瞧瞧,灶屋裡吃什麼、要做什麼花樣,你隻管開口,我來就好了。”
“嫂子,你聽劉媽媽的吧。”岑越進了灶屋,笑說:“還有我呢,一道做飯,也沒幾個人的飯不累人的。”
岑大嫂見小越進來,才安了安心,點點頭說麻煩劉媽媽了。她聽小越這麼喊的。
劉媽媽爽朗應了聲,說不麻煩。
屋裡來了客人,晌午飯就有幾分‘隆重’,一鍋的燜米飯,熱騰騰饅頭這倆主食,主要是炒菜了——時下家家戶戶院子有菜田,不過這會菜種類不多,南瓜、冬瓜、大白菜,還有地裡刨出的土豆能放。
南瓜岑越做了一道南瓜餅,阿扉肯定愛吃。
冬瓜炒肉片、大白菜炒肉片,殺了隻雞和土豆燉在一起了,一盤子炒雞蛋,這在村裡,就是農忙時也沒有這樣吃的——道道都是葷腥。
吃飯前,林大夫跟岑大嫂診了脈,看了胎位。
“胎位是有些不對……”
嚇得岑大嫂麵白,說那咋辦。岑越也皺著眉頭,這時候也不能剖腹產,孩子胎位不正,那就是要難產,但看林大夫神色不算太凝重,岑越想著應該還沒到最壞那步。
“是有些偏了,這樣要請個熟手的穩婆,還有這段時間要爬坡,往上爬,但彆累著,每日走個小半個時辰就成了,孩子位置不算太偏,到生產日應當是可以調過來的。”林大夫說道。
岑越忙道好,岑鐵牛嚇得也連連說好。
“餘下的生產那就要請穩婆來了。”林大夫特意叮囑,“請熟練好手的。”
岑越記下。
岑大嫂之前說請了隔壁村的一戶接生婆,兩個村子都是人家接生的,可如今聽了林大夫的話,呐呐不知道還請不請這位了。
“林大夫可有認識的?”岑越問。
林大夫搖頭,劉媽媽本是進來說飯好了,問郎君什麼時候吃,一聽最後這話,先說:“穩婆嗎?我倒是知道一位,叫翁大娘,咱們鎮上的,給夫人當時接生過,如今算算年紀,也五十好幾了,聽說一直做著。”
夫人生三少爺是對方接生的,三少爺聰明伶俐模樣好,後來杜氏要生,說什麼都不要這個翁大娘——
杜氏小心思,是覺得夫人跟翁大娘交代好,要她性命。非得請旁人來,老爺那時候被杜氏迷得迷迷瞪瞪,真應了,拂了夫人好心,請了其他一位。
結果杜氏懷胎時,仗著受寵,吃的多,什麼好的都往她院子扒拉,孩子吃的太大,生了一天都沒生下來,光聽著嚎叫了,後來還是翁大娘上的,沒一會呱呱哭聲落地。
劉媽媽把這段說完,“……就她心眼小,夫人賢惠大度,在意她一個妾生子了。”就差呸口唾沫了。
說起以前,劉媽媽話就不停,也忘了林大夫還在場。林大夫聽著齊家內宅過去一段,隻能沉默當沒聽見。岑鐵牛是急,問劉媽媽這人咋請,他們請來。
“請應當是不難請,隻是在鎮上路遠些,得提前接過來。”劉媽媽說。
林大夫剛說了,瞧著像月中,但他不是主婦產的,也不一定。緊接著又補了句不過可以用催生藥。
如今七月初,到月中還有十天。
岑越就說:“得提早才安心,這樣吧哥,這幾日大嫂先聽林大夫的爬坡,家裡活我接手,今日牛師傅送林大夫回去,麻煩牛師傅跟我院子梅香說一聲,請梅香去看看翁大娘在不在,把時間給先定下,到時候提早五六日來。”
岑鐵牛當然沒意見。
林大夫點點頭,把話說完,說岑大嫂孕肚不錯,瞧著不像太大,觀麵容紅潤,氣色好,身體不錯,不用太過擔憂了。
氣色不錯那是岑越之前送的東西補的,岑大嫂是聽的進去話的。這會自然是跟林大夫道謝。
晌午吃飯,分了兩桌,各種菜一分兩份,劉媽媽和牛二去後頭堂屋吃去了。岑越一家子在前院新堂屋招待林大夫,沒有酒,大家就喝著涼茶。
等吃過飯,照舊是避開毒辣的日頭,天略不那麼熱了,牛二趕車帶著林大夫回鎮上,林大夫留了一些藥材,一副是催生的,一副是產後補的。
岑越都記下來了。
劉媽媽正在灶屋洗碗,同岑大嫂說:“娘子你彆害怕,大夫都說了,再者我瞧你這肚子不大,孩子好生,要是懷的時候,孩子吃的胖大胖大,娘才受罪呢。”
岑大嫂聽著,慢慢一顆心就安下去了。
家裡多了劉媽媽,一下子輕鬆了不少,岑越和齊少扉能乾農活了,這一下午三人抓緊了乾,顯然速度快了許多,先把麥子都打出來,麥秸稈紮起來堆著,這東西好用,尋常燒火做飯,用它都是浪費,這個不經燒。
用它和糞漚肥,還可以用它和黃泥壘牆,抹牆。
傍晚時劉媽媽燒了飯,眾人吃過,灶裡是熱水,洗漱後,就能歇著了。一連三四天,岑村大多數地裡麥子都收回來了,略是鬆快一些。
早上岑越和齊少扉去挑水、洗衣,這活都累,不讓劉媽媽來,劉媽媽腰也不怎麼好,隻光做飯。岑鐵牛是忙莊稼。
劉媽媽這時候陪著岑大嫂沿著土路往山上去,兩人也不爬太高,就是略略走一走,不到半山腰就下來了,回到岑家屋時,水缸就添滿了。
這時候大家夥才吃上早飯,多是饅頭就菜,不過都有蛋。之後劉媽媽開始忙晌午飯,岑大嫂幫忙,岑越齊少扉岑鐵牛就收拾麥子。
到了今天,家裡麥子終於全裝麻袋裡。
“終於是乾完了。”岑越感歎,種莊稼是真的辛苦,就這還沒算徹底結束,後頭還得曬,再仔細過幾遍,把灰塵啊、雜殼撿一撿,拾掇乾淨的等著衙門下來人收糧稅。
大盛皇帝還是厚待百姓,糧稅不算高,抽個五分之一的稅,但岑越有記憶,這些衙門裡的人會再沾沾油水,量糧食的鬥略大一些,而且要滿尖。
這樣一來,差不多就是四分之一的稅。
岑家以前地還成,有岑父留的田,還有公家分家時,見寡母帶倆娃,多分了兩畝田,岑母雖然是累,但每年乾完,交了糧稅,剩下的一大半還能賣出去換錢。
一年到頭下來,能攢個二兩銀錢,自然自家吃的很糙,都是雜糧,小岑越就沒怎麼見過白米白麵。
憑著這樣辛苦,岑母才給兒子娶了妻。
輪到如今,田賣了一半,這會扣完糧稅,剩下的也就夠岑鐵牛夫妻倆嚼頭了,賣吧,連著半兩銀子都賣不下,岑鐵牛也不敢賣多少,怕,如今有多了一口人。
加上時下村裡人都有存糧食習慣,不然攤上天災的,要餓死人咯。
因此岑越說完總算乾完後,岑鐵牛是咧嘴笑了下,黢黑的麵容襯的牙白,沒說啥,心裡是為弟弟高興,弟弟不用乾農活多好啊。
“等留下來的,今年就不賣出去了,等回頭我拾掇乾淨了,給你送一些。”岑鐵牛想著說。
岑越不要,“哥,我那兒糧食夠吃,知道是你心意,咱們兄弟的關係不在這一時半會,如今我日子好過我幫襯幫襯你,回頭你和嫂子日子寬敞些,再來給我送好的吧。”
“哈哈哈那哥到時候給你撿好的送。”岑鐵牛也沒在客氣了。
岑大嫂坐在陰涼處聽著話,摸著高高隆起的肚皮,隻想著,孩子呀,可千萬得是個男娃娃,要是男娃娃家裡就能分兩畝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