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齊老爺當時愣了會, 而後叫住岑越,說:“一道進來說話。”

杜氏早早出來相迎,站在一旁喊了聲老爺, 齊老爺一看,“我還以為你不在宅子裡,既是有人, 他們回來了, 該接待喝杯熱茶的。”

“這、這我一個婦道人家……”

齊老爺不聽解釋, 抬腳進了廳。杜氏麵上掛不住,又氣又臊,趕緊喊李媽媽倒茶, 沒看到客人啊,怎麼如此怠慢。

這是全推到李婆子頭上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點小伎倆,不過沒人在意。到了正廳, 齊老爺端坐高位, 左手邊下頭是齊少扉、岑越, 對麵是王掌櫃。起先王掌櫃是站著的, 齊老爺說坐吧,還是真生分了?

王掌櫃忙說老爺說哪裡的話, 便坐了下來。

剛起個頭說起府縣買賣, 杜氏帶著李婆子進來上茶,杜氏親自給齊老爺倒上茶, 齊老爺在外人麵子上其實是給杜氏幾分尊重的,畢竟杜氏是他的繼室, 太下杜氏的臉, 那就是下自己臉麵, 因此還算和氣點了點頭。

杜氏一見老爺不生氣了,便笑了聲,說:“剛兩個孩子回來,我是高興的緊,一時沒瞧見王掌櫃。”

這話就是放屁了。

齊老爺都要揭過剛才那茬,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他給老王麵子補回來就成了,可這杜氏沒眼色又提過去,齊老爺臉色都沒變,放了手中的茶,讓杜氏先出去看看少修。

杜氏:……

少修在學堂,又沒回來,看什麼少修。剛都好了,怎麼又不待見她了?杜氏想不明白,隻好先下去,去了兒子屋。

廳裡上過茶。

齊老爺說:“老王你繼續說。”

王掌櫃應了,這次話從簡,“到了府縣,老爺您知道的,榮和堂、杏林堂、許家藥鋪,榮和堂家大業大,裡頭起了變動,新掌櫃派頭足,人家的藥材夠,東西比咱好,是壓低了價也不收,除非是給新掌櫃塞足了腰包,但不劃算,這人不是能喂飽,且長久相處的人。”

意思要是兩家買賣能長久做,那這次打點也成。

“杏林堂掌櫃滑頭,知道榮和堂不會要咱們的貨,價錢給的低,基本上是賠本的買賣。”

齊老爺聽了眉頭緊皺,也猜想到了。

“後來三郎君說,直接去問許家藥鋪,一半的藥材給最低的價。”王掌櫃說:“許家藥鋪答應了,這一半藥材刨去路費賺了一兩多銀子。”

王掌櫃把賬本遞給齊老爺。

齊老爺沒翻看,而是聽後頭的,這一半藥材才賺了一兩,那之後呢?怎麼就到了十兩多?

剛門口王掌櫃給岑越撐臉麵那手,齊老爺愣完後就聽出門道了,不管是十七兩,還是賺了十兩多,此次去府縣買賣,都是出乎他意料的。

“說來慚愧,我做了二十幾載的掌櫃,不如三郎君啊。”王掌櫃誇了句,而後很快便正色說:“賣給許家藥鋪的藥材確實不怎麼掙錢,另一半的藥材才是大頭,賣的價格還是咱們平安堂的價格,但是散賣的。”

平安藥堂的藥材要是賣府縣藥鋪,不管是三家哪家,整批貨那都是往低價壓,其實散賣看著價低,但是賺的,就是麻煩許多,尤其人生地不熟的府縣地盤。

沒鋪子沒人脈,藥材這東西你就是降價便宜賣,百姓也沒說誰家買了回去囤著,因此都是細水長流慢慢的賣。

齊老爺不由好奇,“這散賣的一半貨,幾天賣完了?”

“三天。”王掌櫃說到這兒,看向三郎君,“這一道是三郎君賣的,不如三郎君講講?”

岑越知道王掌櫃是想讓他在齊老爺跟前露臉,也沒推辭,說:“我愛做飯,也就做飯有個好手藝,爹您說了之後,我就去藥鋪要了賣藥材的單子,什麼藥性,什麼藥效,我記下來琢磨。”

“剩下一半散賣的藥,其實藥性溫,有的時候藥膳,像是茯苓糕、葛粉粥,還有一些我覺得更像是香料,之前在小院時我就用來鹵肉燉肉……”

齊老爺年紀大觀念沉先說了聲胡鬨,岑越就當沒聽見,繼續說:“當天在府縣吃食街道上租了攤子,大鐵鍋泥爐子都搬過去了,百姓們覺得是藥材,我說是香料,那到底是什麼,大家自己看看。”

“香味一出來,買的香料人就多了。”

“對了我還請了榮和堂的小鄒大夫坐鎮,幫我這香料打包票,有害沒害,吃久了傷不傷身,有榮和堂的大夫說,比我自己喊百姓要信服的多。”

這是借了榮和堂的名氣,賣平安藥堂的貨。齊老爺聽到此處其實心裡已經喊妙了。

“三家賣他們的藥材,我們賣的是香料,價錢上也適宜,這次一賣,隔個三四個月的可以再去賣。”

這算是把這條買賣給盤活了,還是走的長線。

“不錯。”齊老爺點點頭,麵上神色還壓著,瞧不出好壞,說:“這次不錯。”

王掌櫃跟在齊老爺身邊多年,齊老爺說不錯那就是好的意思,連著兩次不錯,可見對三郎君這次買賣很是看好。

也是了,要是沒三郎君,這次是賠本的買賣。

“忙了快半個月了,回去歇歇吧,過兩日來正院吃飯。”齊老爺道。

岑越應了好,一算日子又到了正院吃席的時間,不過他看了眼齊老爺,阿扉去府縣看病這事,齊老爺是忘了還是壓根不覺得能看好?

“爹,還有阿扉這次看病……”

齊老爺頓時才想起來還有這個事,還未說話,王掌櫃先起身,說還要盤賬收拾,先回去了。齊老爺見狀,眼皮子一跳,讓王掌櫃先回。

這少扉的病情還有彆的內情?

岑越也沒添補胡說,“藥方和阿扉素日喝的藥不一樣,阿扉喝的藥材裡多了兩味清熱瀉火的藥材。”

齊老爺當即臉色就黑了下去,他猜到了,岑越才嫁進齊家門多久,平日就在後院,手伸不到那麼長,少扉喝的藥材都是經正院送過去的。

誰的手,一目了然。

“好在小鄒大夫說發現得早,要是長年累月下去,阿扉身體就不成了。”

齊老爺臉黑如鍋底,這都喝了幾年了,這還短?

岑越當沒看見,繼續說:“小鄒大夫說,阿扉先斷一斷藥,慢慢用參茶溫補著,不可操之過急。至於之前那張藥方,鄒大夫去世,小鄒大夫說他也瞧不出阿扉病情,現在由榮和堂的趙大夫琢磨,說過幾個月再帶阿扉過去瞧瞧。”

“嗯,你們先回去休息。”齊老爺點點頭說。

岑越就和阿扉回小院了。他們前腳走,後腳齊老爺就喊人讓杜氏來,杜氏還以為老爺脾氣散了,一進正廳,就瞧出不對勁……

小院裡。

“三郎君和三少爺正在前廳說話,估摸要留一會。”梅香同小菊說。

小菊正燒灶,“姐,我水燒了好幾鍋了。”

“郎君和三少爺都愛乾淨,路途遠回來肯定先洗漱,吃飯等會燒。”梅香說。

劉媽媽是在灶屋待一會就出去院門口守著,終於是接到了人,一看三少爺,“是不是瘦了些?可算是回來了。”

“劉媽媽好。”齊少扉叫人,進了小院回家快樂,高高興興說:“阿扉沒瘦,阿扉吃的好。”

“我瞧著是瘦了一些。”岑越說,跟劉媽媽說:“之後好好給阿扉補補。”

這可說到劉媽媽心坎裡去了,連連點頭說郎君說得對,要補。

齊少扉一聽越越說的,也改口,仔細摸摸自己臉頰,乖乖說:“阿扉好像瘦了一些些。”

“……”岑越逗大崽很開心。

回家了。

梅香小菊都出來迎,浴桶裡早早備好了熱水。兩人先洗漱,出門在外都是擦洗,大洗不方便,等洗完換了乾淨衣裳,堂屋已經擺好了飯菜。

跟席麵一樣,七八個菜呢。

岑越一看,心裡暖,大家都盼著他們平安回來,拉著阿扉坐下吃飯,總算是能吃上一燉可口的了。

因為過了晌午,劉媽媽三人都用過了,這會是守在堂屋要伺候三少爺郎君用飯,岑越其實有點不習慣被人這麼伺候——但他知道,三人肯定想阿扉了,便沒說什麼讓大家先下去休息這話。

“府縣還挺大。”岑越先開口。

梅香小菊一下來了精神,岑越一邊吃飯一邊閒聊,“阿扉你說。”

“對呀對呀。”齊少扉高興點點頭,“越越帶我吃了魚粉,還有桂花球球。”

小朋友出門遊玩回來,就是有一大籮筐話要跟家裡人說的。

岑越說:“去的路上沒經驗,沒帶被褥。”

“第一天可辛苦了。”齊少扉可憐兮兮說。

可把劉媽媽心疼壞了,說自己也沒想到。岑越一聽這個話音,趕緊岔開,“後來去了鎮上被褥買了。”

“阿扉和越越能睡覺了。”齊少扉開心。

劉媽媽就忘了誒呦自責了,說:“就是帶回來的那個?那要拆洗乾淨了。”

“越越還做了野菜餅。”齊少扉喜歡吃這個。

岑越:“路上是無聊些,不過也不算辛苦,第一晚借宿的人家,還買了雞吃。”

劉媽媽一聽,有雞吃那還好。

“第二天在他家用了灶屋,做了些菜餅帶路上吃。”

齊少扉重重點頭,強調:“可好吃啦!”

氛圍一下子歡快起來,梅香好奇多好吃,岑越就說:“明日我給大家做做,都嘗嘗。”

“好啊!”齊少扉開心,“阿扉給越越幫忙。”

“好。”

屋裡人都高興。等用完了飯,岑越和齊少扉去休息,雖然吃的飽但懶得走路,坐了一路車回來精神疲憊,躺床上歇會。

兩人在屋裡睡得昏天黑地,正院在算賬。

齊家宅院不大,也沒什麼管家,平日裡管內宅的就是杜氏,外頭行走多的是齊老爺身邊的長隨,什麼事都能乾,像是跑腿、傳話、送東西,也往後宅去——每個月從藥堂領了三少爺的藥,交給正院。

如今齊老爺發難。

正廳裡,長隨跪著磕頭,是一副以死明誌的樣子,“三少爺的藥我是按照方子給林大夫看,藥堂人親自抓給我的,我親自送到正院交給李婆子。”

李婆子也跪著,卻說不出什麼話。

“老太爺在時,就是我乾,這都六年了,老爺,那藥材就是藥方子定的,我規矩辦事……”

李婆子臉嚇得如土一樣,旁邊椅子上坐著的杜氏是坐立難安,一副針紮的模樣,齊老爺一看哪裡還不知道實情如何。

“毒婦!”齊老爺直接罵了。

廳裡丫頭婆子長隨都在,當眾下罵杜氏毒婦,這簡直是把杜氏臉皮撕下來踩了,但凡換做有些門戶出身有教養的人家,那可真是比殺了人還難受。

杜氏出身貧苦,沒受什麼教養,不過進了齊家門當了小妾後,夫人許氏教了些規矩,她學的四不像,可到底知道了些,後來裝賢惠裝大度,裝慈母,裝的體體麵麵。

如今什麼都沒了。

“老爺,老爺。”杜氏哭著。

齊老爺問那兩味藥材,是不是你放的?

杜氏還支支吾吾不敢說,齊老爺發了火作勢要動手,結果是胸口一疼,連退幾步,扶著高幾才堪堪站穩。杜氏也不敢上前扶,齊老爺目光如炬狠狠盯著杜氏看,杜氏嚇得不敢直視,偏開了眼,心虛的不成。

“家有毒婦,你手那麼長,敢伸到少扉的藥裡,安得什麼心。”齊老爺沉臉質問。

杜氏腦子昏脹,隻剩下哭了,齊老爺在子嗣上一向看的重,當即說:“把那歹毒的婆子發賣了出去。”

“老爺不要啊,我不敢了。”杜氏以為說自己,一抬頭對上老爺陰沉的目光,旁邊是李媽媽的哭喊,才知道是要發賣了李媽媽。

李媽媽是齊家的老人了,連著一家子吃喝都仰靠著齊家,不過她兒子兒媳都不是聰明伶俐人,隻能乾一些粗使的活,就靠著李媽媽在大奶奶跟前得臉,才有幾分厚待,不然這一家子放在外頭早餓死了。

如今齊老爺說發賣出去,那就是賣出去,賣到牙行,他兒子丈夫還不能把她買回來——因為都是奴。

如此一來,一家人骨肉分離,真真的慘。

李媽媽不願,跪著趴著給老爺磕頭,說:“老爺我知道錯了,大奶奶吩咐我的,我不敢不乾,求求了……”

“你!”杜氏恨不得咬死李婆子,先是噗通跪地求老爺。

齊老爺得到了猜測的,跟長隨說:“把他一家子全送外頭莊子上,種地去吧。”

算是抬了手放了李婆子一次,可在齊家跟在大奶奶身邊吃香的喝辣的,還有小丫頭伺候,李婆子到了外頭租戶田上莊子,乾的也是粗使下地的活,一把年紀,那是真的苦啊。

李婆子在磕頭也無用,被拉下去了。

杜氏哭的肝腸寸斷,可齊老爺現在心冷如鐵,在齊老爺心裡,那是子嗣第一個重要,今日要是換一下,許氏對庶子下手,齊老爺也會大發雷霆的。

可是許氏是真賢惠大度,不像杜氏一肚子的狠辣草包。

“還不說。”

杜氏這下含糊躲不過去了,說:“我、我聽大夫說,那兩味藥材就是清心寡欲,也不害人傷身的,少扉年紀上去了,劉媽媽管的嚴,不要通房,我就想讓他安省一會……”

到底是避重就輕,想把自己摘出去。

可齊老爺聽著是胸口抽著疼,恨不得給杜氏一腳,“齊家容不得你這毒婦——”

杜氏嚇得臉慘白,老爺要休了她嗎?

她還怎麼活?

杜氏膝行爬過去抱著老爺腿求饒,說:“老爺我是豬油蒙了心犯了糊塗,再也不敢了,求求您了……”

此時齊少修急急忙忙回來,進了大廳,先喊了一聲娘,忙跪著求爹。齊老爺看著小兒子,“誰把你叫回來的?”

如今不到時間,齊少修還在學堂,無端端怎麼就回來了?

齊少修不答,隻是求爹放過娘。

齊老爺閉了閉目,最後還是心軟了,說:“今後宅子管家事宜,先有林氏打點,杜氏到香樓思過,至於你齊少修,你小小年紀一心不在學業上,既是如此,不愛上學堂,那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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