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豆豆燒的有點抽抽。
林大夫臉色一變, 凝重了,抱著孩子平放著,之後讓小徒弟拿了針來, 又要降溫的, 還開了藥,速速煎藥。
薑大嫂嚇得六神無主, 腿軟跪趴在榻上求求郎中治豆豆, 薑大壯也害怕,顧不得拉媳婦兒, 那麼大的個子就杵在那兒,摳著手。
“嫂子大哥先彆擋著地兒, 讓郎中好好給豆豆看。”薑二苗扶著大嫂起來, 給來來回回的小郎中讓路, 還有彆擋著光。
薑大嫂沒力氣站起來, 薑二苗是連扶帶拉, 一家子就跟鵪鶉似得,站在門口, 全部精力眼神都放在那張小榻上, 連呼吸都緊張了。
豆豆哇的一聲又吐了, 吐的都是水, 還是黃色的水。
“早、早上也沒吃粥啊。”薑大嫂喃喃, 這咋顏色是黃的。
林大夫沒工夫說話,點了針,讓徒弟幫忙擦拭,等孩子慢慢平複不抽抽了, 已經是一炷香之後的事情。
薑大嫂早哭成了淚人, 都不敢問郎中豆豆咋樣。
剛豆豆咋就成那樣了。
她都不敢想。
薑二苗問的, 隻是聲都是抖的,他也嚇得厲害,“郎中,豆豆咋樣了?是不是好了?”
“隻是暫時保住了性命,還燒著呢,得退燒。”林大夫坐診幾十年,這青牛鎮連著底下的村子,大大小小的病症也見過不少。
疑難雜症他沒辦法。
這孩子的病症,起初是不難,他見過也治過,林大夫歎了口氣,“本是風寒,早早送過來兩貼藥就好了。”
“不說耽誤不耽誤時候,就是你們給孩子服的藥給加重了。”
薑大壯後悔,哽咽說:“那個藥方子,我三叔之前風寒郎中開的,剩下了一副藥,豆豆這次病和三叔一模一樣,家裡就給喂了。”
“你三叔多大,孩子多大。”林大夫聲重了幾分,“光是喝一副不會喝成如今模樣,到底喝了多久。”
薑二苗抖著聲說:“後來不見好,就又抓了三副。”因為那藥便宜,赤腳郎中開的,三叔喝好了,家裡覺得管用,都給豆豆了。
“孩子尚小,喝的肺壞了,燒退了,以後也得咳個不停,除非——”
“除非啥?”薑大嫂忙問。
林大夫見三人腳下布鞋,身上衣服打著補丁,皺著眉頭說:“要用參慢慢的養著,把傷了的肺養起來。”
參?
薑大壯說用,又問:“多錢?”
“就是那最便宜的小參也須得四兩銀子。”林大夫說完心裡歎氣,“先給孩子退燒了再說。”
薑大嫂一聽四兩銀子當即是倒在男人身上,四、四兩啊,咋這麼貴。薑大壯咬咬牙,摟著媳婦兒說:“我回去求阿奶,咱家不是沒有。”
“昨個五十文還是求來的,要不是虧的二苗遇到位好心貴人,買了他的果子苗,湊了七十九文錢,今個也敢來看郎中,這五兩銀子不是要了家裡的命嘛。”薑大嫂哭。
薑大壯說:“那總不能不管豆豆死活,豆豆也是薑家的娃兒。”
“是了,咱家不是沒有銀子,是有的,豆豆病了之前家裡爺奶不知道,以為是風寒小病才不給錢,嫂子你彆哭,咱們回去跟阿奶說說,多求求應該是會給的。”薑二苗說。
不管回去如何說,先等豆豆退了熱。
齊老爺在裡頭聽了會,見多了這樣的事情,隻是略略感慨了會,茶也沒在喝,去後院了。如今他懶得會齊家,除了兩位姨娘那兒還頗得幾分清閒,杜氏那兒吵的頭疼。
先前給杜家搬點吃食,或是幾個銀錢,齊老爺睜隻眼閉隻眼,總歸是姻親嶽家,可杜氏心大了,把杜六往藥鋪裡塞。
這才借機整治了翻。
……
齊家小院。
午睡時間久了些,兩人挨著睡太舒服了,岑越睡得都有點沉,可能也是昨晚沒休息好,等一覺醒來,外頭光線都有些暗——
紙糊的窗戶,光線略不行,屋裡就暗。
到還沒到傍晚那麼晚。
岑越先起身穿外衣,捏了下大崽臉頰。齊少扉唔唔了兩聲,迷迷糊糊睜開眼,喊越越。岑越說:“不能再睡了,小心晚上睡不著,起來吧,我去看看草莓苗子怎麼樣了。”
“阿扉也要去看!”齊少扉立刻精神起來了。
昨天栽的苗子,早上看過還行,沒澆水,中午天氣熱的時候,岑越才淋了點水,本來說打算睡醒做個簡易版的花灑,結果睡過頭了。
睡過了就睡過吧。
兩人穿戴好,齊少扉現在在小院,穿的就是劉媽媽做的裋褐,布料軟,顏色深一些,挺適合下田乾活的,齊少扉穿過後就不怎麼愛穿袍子了。
“三少爺醒了。”小菊喊。
齊少扉嗯了一聲,高興說:“阿扉和越越要去看苗苗。”
走在後頭的岑越都不知道,為什麼小孩子總有用不完的精力,而且對一丁點的小事情都會表現出很開心快樂,還是發自肺腑的。
所以跟小孩子在一起,真的很容易被感染——前提‘小孩子’是他家大崽那樣,要是齊少修那種,直接‘打死吧’。
小院子門岑越沒嫁進來前都是關著,如今是虛虛扣著。
齊少扉打頭跑了兩步,扭頭等越越一道。岑越說:“看一下就不澆水了,拉根竹子到院子裡,趁著天還亮,把灑水壺做了。”
“好!阿扉做!”齊少扉得了任務可高興了。
岑越出了院子門,外頭就是小草莓田,齊少扉蹲在邊邊上正仔細觀察,才說:“越越,苗苗都好著呢。”
空間泉水澆過,成活率會高一些。岑越能猜到,對這個放心,不然也不會問二苗買苗苗,他還沒到散財童子這個份上。
“再等幾天,觀察觀察。”岑越說著起身,但對草莓種活這事有九成把握了,少一分謙虛謙虛嘛。
草莓田旁邊就堆著廢棄的竹子,竹葉早早清理過,隻剩下竹子杆,可能地勢原因或是彆的,這些竹子長得都不高,當初拔下來,岑越就修理過。
“越越,這根胖乎乎的。”齊少扉拿手摸摸,挑了根胖的。
“那就這根吧,能裝好多水。”
齊少扉說好,要抱著竹子節回院子,岑越問累不累,要不他拿著?齊少扉搖頭很大聲神氣說:“阿扉是越越相公,阿扉可以的!”
“……”岑越。
“劉媽媽又跟你說什麼了?”
齊少扉抱著竹子節走在前頭,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那是你聽見了什麼?”
齊少扉扭頭耳朵根子都紅了,乖乖說:“阿扉不是偷聽。”
“我知道,你不會偷聽,你是意外聽到了。”岑越給大崽找補。齊少扉又高興起來,一股腦把聽來的都說了,說:“小菊誇阿扉和越越好,說越越疼阿扉。”
岑越點點頭,沒說錯。
“劉媽媽跟小菊說‘三少爺做相公的,以後長大了也會疼郎君的’,阿扉已經長大了,阿扉疼越越!”
岑越憋著笑,故意逗著問:“那我們家的三少爺是打算怎麼疼我啊?”
“阿扉抱竹子。”
岑越點頭。
“阿扉給越越暖被窩。”
不錯不錯。
“越越不愛吃的阿扉吃。”
挺好挺好。
“越越說什麼阿扉做什麼。”
岑越笑的要死,嘴上誇:“那我家三少爺確實是好相公,疼我的!”
齊少扉可驕傲了。
“三少爺幫我拿工具。”岑越使喚上了。齊少扉說好,放了竹子巴巴跑去儲物間,又折回來問越越要什麼,岑越就在後麵走著,嘴上說鋸子、錘子、釘子。
齊少扉記下了,很快全找出來了給越越看。
“都對著。”
兩人就在小院做竹筒花灑,選最粗壯的竹筒一段,沿著節麵底下鋸斷,底下打上小孔,前頭留出一節把手就成了,這樣簡易版的。
岑越一口氣做了倆,齊少扉在旁看的是眼巴巴,越越好厲害啊。
“小意思啦~”岑越心情也很好。
弄完也到傍晚了,兩人收拾工具,院子已經掃過了。劉媽媽見三少爺和郎君忙活完,說可以吃飯了。
小菊送來了熱水,夫夫倆洗了手臉,吃飯。
晚上吃的紅薯豆子粥,一道涼拌雞絲,裡頭放著炸過的花生米還有時下的素菜,主食是肉餅。
小院現在做飯,口味都偏岑越,準確來說是偏岑越的做法,之前劉媽媽很少做涼拌菜,因為這是冷的,怕三少爺鬨肚子。
劉媽媽把齊少扉當孩子那麼養著。
更彆提涼拌菜裡頭放炸花生,這個也是岑越的做法。時下涼拌菜哪裡那麼麻煩,油炸花生費油的。
岑越這麼做滋味好,齊少扉愛吃,什麼都能吃乾淨。
起初劉媽媽梅香倆人還避開,沒好意思說學郎君怎麼做的,郎君做飯好吃,沒準是有什麼秘方的,這個不好打聽。結果郎君非但沒避開她們,還教她們怎麼做。
劉媽媽當時怔了,回頭還跟梅香小菊說都學些,郎君願意教這是好事。
就說這會,岑越看到桌上的肉餅,不由想到他做的香酥牛肉餅,酥酥脆脆,時下吃牛比較難一點——牛是耕田用的,不可私自宰殺牛,老百姓吃牛的少。
“這個餅我還知道一種做法。”岑越跟梅香說:“明個教你一手。”
梅香當即是笑,“那我謝謝郎君了。”便下去吃飯了。
齊少扉一聽越越明日做飯,可高興了,越越做飯最香最好吃啦。
小院子吃過飯洗漱完,兩人在院子散步消食。
而薑二苗跟著哥嫂,帶著侄兒,趁著夜色才往家裡走。薑大壯抱著兒子,身上的外衣也蓋在兒子身上,回來走的慢了些,豆豆喊著餓。
“回去就吃,馬上到屋了。”薑大嫂同兒子說。
三人眉宇都緊皺,想著郎中說的銀兩,想著回家該說啥。
到家天都黑了。
薑家大屋早早吃過飯,村裡都是這樣,趁著天黑前吃完飯收拾完,省的浪費油燈。薑二苗三人到家時,院子大門都閉著,喊了兩聲,薑母聲說:“來了來了。”
門咯吱作響。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豆豆咋樣?”薑母一直沒歇息,孩子不回來,她心裡牽掛,就在院子裡候著。
薑大壯不知道咋回話,薑大嫂滿嘴的苦澀。
夜色黑,薑母瞧不見,隻聽到豆豆聲說餓。薑母一高興,“豆豆好了?都能喊餓了,一會阿奶給你喂飯。”讓幾人都進來,一邊小聲說:“你們爺奶都歇著了,先回屋說話。”
意思彆在院子留著說話了,怕吵醒了大家夥。
其實這個點還不到睡覺時候,隻是大房一家在薑家沒啥地位,老實慣了,也怕薑老太。
薑大壯沉默抱著兒子先回屋。
屋裡難得點了油燈,也沒法子,外出的幾人都沒吃。剩下的飯在灶屋鍋裡熱著,薑母拾掇出來,七歲的三花忙前忙後的,薑父也在屋裡,不過沒說話,坐在一角落。
“豆豆咋樣了?我瞧著精神好了些,彆說神婆子看了就是好,沒準就不是凍著了,怕是衝撞了啥。”薑母見孫子臉上有氣色語氣也輕鬆了。
可算是好了。
薑二苗沒忍住說了句:“豆豆那是晌午燒了,下午才退的燒。”
“啥?燒著了?”薑母一下緊張了,“二苗你彆胡說。”
豆豆躺在阿娘懷裡,精神頭不太好,一直病懨懨的,聲也是啞著,小聲喊餓。薑大嫂便先給兒子喂粥。
薑二苗都不知道咋說,他說了娘又不信。
“二苗沒胡說,今個我們沒去找神婆子,帶豆豆去鎮上看郎中了。”薑大壯沒動飯,他吃不下。
這下薑父急了,咋去了鎮上看郎中,那郎中咋說。
薑大壯眼眶都紅了,說:“大夫說了,要是早早送過去兩副藥就好了,愣是被耽擱了不說,還胡吃藥,更嚴重了。”
“咋能是胡吃藥,你三叔吃了不是好了。”薑父急了說。
薑大壯:“大夫說了,那藥娃娃吃不得,吃了壞身體。”
“咋、咋能這樣,你三叔吃了好了,才給豆豆喂的。”薑母也急了眼眶發紅。
這話像是循環似得,來來回回就這兩句。
薑二苗聽得不吃飯了,說:“現在說這個沒啥用了,爹娘,你們是沒瞅見,今個豆豆送過去又是吐又是燒,燒的抽抽,我哥嫂嚇壞了,大夫說了,豆豆傷了、傷了那個肺,傷了肺,咳太久不見好,大人吃的藥,可能藥性重。”
“那現在好了嗎?大夫咋說的?”薑父問二苗。
二苗說話比老大利索。
薑二苗說:“林大夫說了,豆豆燒退了,還要止咳,還要養肺,先前把肺傷了,要是養不好,以後一直咳,就成病秧子了,可能就、就——”
“就啥,你說。”
薑大壯啞著聲說:“就長不大,活不長。”
薑大嫂哭出了聲。
“咋、咋這麼嚴重。”薑母聲也是抖得,“是不是假的,豆豆好著,咋就這麼嚴重。”
翻來覆去又是這幾句話。
薑二苗下午聽時心揪著,這會已經麻木了,他知道他娘是害怕,是不想不願意去想壞結果,可如今大夫都說了,來來回回說這些,豆豆也不會好。
總不能他們說好著,那豆豆就能好。
“大夫說了,要用參慢慢養,一棵參四兩銀子,今個坐診收了十文,買不起參,林大夫開了甘草、川貝、枇杷……”
“先開了三副,說等喝著看看,花了九十文錢。”
薑二苗抓了抓頭發,“晌午也沒吃飯,給豆豆買了個粥喝,兩文錢,剩下、剩下二十七文。”
三個大人都沒吃,早上從家裡帶的窩窩頭墊吧墊吧,主要也是不咋餓,人擔驚受怕的時候就感覺不到餓。
“啥?!哪來的錢?”薑父問。
薑母則說:“四兩銀子?”
薑二苗這會感覺到餓了,喝著粥啃著窩窩頭,不咋想說話。薑大壯說:“二苗賣山果子苗,遇見了貴人,賺了七十九文錢,要不是他說去看郎中,再給豆豆喂藥,那就沒活頭了。”
“是貴人。”薑二苗放下碗,手背抹了把嘴,“豆豆命大,幸好。”
薑大嫂本來喂孩子飯,一直沒說話,聽到二苗說‘豆豆命大’,當即是眼眶紅了,心裡升起了一股韌勁來,是了,她家豆豆命大,有福氣,扛過了這一遭,肯定沒病沒災的。
想到此,薑大嫂抱著豆豆跪了下來,“爹娘,求求了,給豆豆看病吧,參是貴,可再耽誤下去,豆豆命就沒了。”
薑母拉兒媳起來,薑大嫂不起,薑母說豆豆嚇著了,薑大嫂才起身,隻是滿臉淚痕。
“這是咱家娃娃,沒得、沒得看孩子這樣。”薑父豁出去說。
薑父薑母是怕薑老太,尤其是薑父骨子裡血脈積壓久的害怕,打小就挨著母親的罵,沒咋受過誇受過疼愛,所以薑父就跟地裡的老黃牛一樣,悶著頭乾。
可再害怕他娘,跟孫兒性命一比,輕重薑父還是知道的。
薑大壯夫妻一聽,鬆了口氣。唯獨是悶頭乾飯的薑二苗沒覺得鬆口氣,他想起村裡人說的話,想到阿奶嫌他們老要錢,覺得給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