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裝作雲淡風輕,字字句句裡卻都是期期艾艾。寧明昧仍坐著(),如往日一般從桌子後看他:石澤騫?(),你是三年前考入的縹緲峰。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若換做旁人,或許會說“石澤騫,你是三年前考入的縹緲峰,這三年,你已經發表了兩篇論文”。但這是寧明昧本人不會說的話。
在這種情況下,會說這種話的人自己不會覺得好笑嗎。這倒像是在細數二人之間的情分、說自己曾為對方付出了多少、像是試圖修複關係的暗號——即使不是為了修複關係,也足以表達出一個意思:“我對你仍有在意和不甘心”。
說話的人自以為表達出的詰問和關係修複,對於聽者而言,不過是聽者發現自己擁有攻擊對方的機會的契機罷了。
有在意,才會受傷。
這是感性的人常常陷入的誤區。但寧明昧實在與他們不同。他十分理性,也十分地對旁人沒有情分。
而且石澤騫能算背叛嗎?人各有誌罷了。水往高處走,看來石澤騫已經有自己的打算。寧明昧不看過去,隻看現在自己得做什麼。
於是麵目扭曲的人變成了石澤騫。他唇邊肌肉扭曲起來,道:“是,我進了縹緲峰三年……”
隻是隨即,他道:“洞天福地給了我一個名額。隨後,我轉去那邊讀就是。”
寧明昧道:“好。我讓平洲去給你辦手續。你在縹緲峰的成績也不算差,轉學流程上,也走得通。”
江見月卻忍不住了。她道:“石澤騫,縹緲峰到底有什麼是對不起你的,師尊又有哪裡是對不起你的。縹緲峰的資源什麼時候不是平分給每個弟子的,再沒前途的研究方向,師尊也能幫咱們找到創新和投入應用的方法。在整個縹緲峰裡,你的資質不算最好的,也不算最差的。三年時間讓你發兩刊,也夠可以了。我資質不知多少倍高於你,當初進來三年,也不過是發了兩刊而已!實驗室新進的設備,無論資質差距,所有人也都是輪流使用,沒有誰能霸占好設備的說法。你到底是說說,師尊到底哪裡對不起你?!”
天才少女到底還是脾氣火爆,把問題都問了出來。江見月件石澤騫臉上肌肉抽抽,又加了一句冷笑:“白眼狼!”
這句話像是徹底破了石澤騫的防。石澤騫道:“是啊,誰都知道,隻要進了縹緲峰,無論資質高低,都能做出好東西,都能擁有好簡曆、做出好項目……所有人得到的都是很平均、很好的,隻要自己努力,就能得到回報。師尊,你也很好,但跟著你,太累了。”
“一定要努力,所有機會都是均等的,可所有人都在一個起跑線上,不努力就發不了刊,不一直動腦子,就想不出突破口,所有人都得跑。洞天福地的觀妙長老承諾我,洞天福地的資源那麼多,隻要進入洞天福地,就能拿到更多更快捷的資源,更多的推薦……”
“你還好意思說這個?”江見月怒了,“你難道不知道洞天福地的人最喜歡抱團互相推薦,幾個人自己主辦編輯部沆瀣一氣,互
() 相評分把各種分數刷高。隻要能討好他們,再水的論文都能被他們刷到天上去!就憑著他們太上長老的身份!你以為這是好事嗎?你以為他們手裡拿到的那些資源,難道不是從彆的弟子那裡剝削過來的嗎?”
“那些弟子和我又有什麼關係……不,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家境貧寒,全指望著我一個人。師尊,我也是人,我也會累啊!而且,我難道做得很錯嗎?合理運用自己手裡的資源,難道不對嗎?而且那些弟子手裡的東西,又不是我親手拿走的!”石澤騫激動起來,“江見月,你是天才,你根本不知道,我當初為了考進縹緲峰有多辛苦。我複讀了八年,整整八年!通宵達旦,我從來沒有一日懈怠過,旁人去遊曆,我連遊曆都不敢去,因為我沒錢、也沒有時間可以揮霍!我每天刷題,刷題,刷題,隻為求一個修仙之路上的公平……好不容易考上了這清極宗最厲害的峰門……可考進去了,我還是要和其他峰的弟子們一起賽跑,繼續努力……”
江見月根本無法理解:“這到底有什麼問題,難道你想一考定終生?難道考進縹緲峰,不是為了讓你能夠進入更好的平台繼續修行,不是為了讓你能夠爭取到與自己的努力匹配的資源,而是為了給你一張血統高貴的身份證?讓你從此和其他沒考進縹緲峰的弟子擁有階級隔離?按你這個說法,最有資格鄙視你的人,就應該是我啊,不給你這個考試的機會,你這輩子都越不過出身大家族又資質高的我去。師尊給了你進縹緲峰的機會,你卻反過來辱罵這個機會了。”
石澤騫驟然啞然。這不是因為他不想反駁江見月,也不是因為江見月的話無懈可擊,也不是因為他不想細數自己的那些辛苦,那些風霜刀劍的過去……而是因為,他忽然之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話了。
於是,他看向站在寧明昧旁邊的白衣少女,直勾勾地盯著她。
終於,葉雪霏開口了。
“你不要看著我。你讓我惡心。”她說。
石澤騫看著她,忽然吃吃地笑了。
“方才你為師尊開口時,我很羨慕你,葉雪霏。像你這樣的人這輩子都沒辦法理解吧。你是白掌門鐘愛的首徒,所以敢說出這句話,所以敢罵那些洞天福地的人。因為無論他們如何刁難你,如何讓你失去你本該得到的資源,你的師尊都會為你撐腰,即使受了損失,她也會給你補上。”石澤騫說,“我好羨慕你啊!葉雪霏。”
葉雪霏沉默良久良久,終於她說:“人與人之間的情義,是要靠情義換來的。你即使留在縹緲峰,寧峰主也會給你應得的東西,不會讓你的利益受損失。”
“不要狡辯了,你沒有在追求公平,你隻是想要得到更多。因為想要得到更多,還不想和其他人一樣努力,你討厭公平,說這是對你的不公平。”
方才江見月的所有話都未能讓石澤騫徹底破防。可葉雪霏的這句話卻讓石澤騫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當初,也考了整整五年。”梁平洲平靜地說,“石澤騫,我和溫師兄,都比你更窮。你求的不是公
平,而是爬到頂端,再給予旁人不公平的權力。”
“……”
石澤騫沉默許久後,轉身離開。江見月還氣鼓鼓的,梁平洲卻道:“石澤騫,觀妙長老對你起了疑心,你在洞天福地不會太好過的。”
“縹緲峰容不下我了。在洞天福地,我還有爭取的機會。”石澤騫說。
此刻,他身後竟然傳來了寧明昧的聲音:“三年前,你進複試時,你的筆試分數是不如另一名弟子高的。我當初選擇錄取你,是因為你的堅持。你的堅持並非一無是處。它改變過你命運的軌跡。”
喉間像是卡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