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從地平線冒出一截乳黃色的尖尖, 悠然峰後山上就跑滿了一群半大孩子。

他們應是已經來了許久,發間升騰著一層縈縈水汽,汗水夾雜著露珠順著鬢間頻頻向下滑落, 每個人衣衫皆沁濕了厚厚一層。

“快!太慢了!”

‘教官’邱從雲雖看著胡子拉碴,身上卻格外清爽。

他毫不費力的跟在最後麵一個小姑娘旁邊,提起劍鞘在她屁股上用力戳了幾下。

“跑起來!你是沒長腿還是沒長眼睛?跳啊!”

“吧唧。”

小姑娘被他戳的嚇了一跳,沒留神腳下登時跌了一跤。

“嗚嗚嗚……”

邱從雲像拎咩咩一樣拎起了她後衣領, 讓她站起身來,又往地上一放。

“哭什麼哭!下次將衣裳換了, 沒那麼長的腿就彆穿那麼長的裙子!”

小姑娘一噎, 剛要再說什麼, 後腦勺就又挨了邱從雲一巴掌。

“繼續!發什麼呆,今天跑最後的晚上加練!”

郭初又委屈又羞惱, 但還是憋著一肚子氣跳上了木樁。

已經跑到第二圈路過此處的田浩初,給她送去一個複雜的眼神, 郭初領悟的也很是迅速。

——活該,都怪自己嘴賤, 乾嘛非要當著他的麵瞎說,偷偷去找縹緲峰的師姐不好嗎?若練紅綾的話, 肯定沒這麼麻煩!

邱從雲說的‘跑’, 跟以前郝嫻領著他們純跑步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跑’隻代表著行動的速度,並不代表行動的方式。

悠然峰後山不知荒廢了多少年的‘覓音台’, 被邱從雲改造成了小校場,本來是片喝酒聊天、彈琴論道的野炊寶地,如今成了小孩子們的絕命煉獄。

桃花劍不僅能開出漂亮劍花,動作也講究飄逸靈動,而自古以來, 無論是舞獅還是舞劍,練就動作靈敏性最好的方式就是梅花樁。

小校場上最主要的訓練器材就是梅花樁,不過與單純立著幾根柱子的普通梅花樁不同,這些梅花樁不僅會隨時變化高度,還會主動發出攻擊,比如彈出鎖鏈捆縛行動,又或是飛射刀槍劍戟與訓練之人進行一番纏鬥。

對於訓練中的孩子們來說,雖手上拿著寶劍,卻還不如乾脆不拿,蓋因這些寶劍的分量並不輕,單手舉著跟自己差不多重的東西,在變幻莫測的柱子間跳來跳去實難保持平衡。

麵對突然出現的迅猛攻擊,往往還沒等他們用寶劍抵抗,就已經因重心不穩摔落在地。

邱從雲在地麵上也施了咒,摔下來的感覺其實並不疼,但卻非常難爬起來,更彆說再重新跳上梅花樁。

它就像一個巨大軟墊,大部分力道都被卸入地麵,連起身都要費很大的功夫,不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很難找到正確發力點。

孩子們也不是沒有想過偷懶,奈何除了邱從雲一雙鷹眼盯著,還有咩咩這個悠然峰最大叛徒。

幾年來的喂養沒使咩咩對他們產生分毫感情,反讓咩咩摸清了悠然峰每一個人慣愛藏身之處。

“嗷——”

躲在茅廁裡的江白山被咩咩抓個正著,眼見鶴叔閃現在麵前,他忙大聲為自己申辯。

“不是不是、我隻是在拉屎,人有三急,總不能讓我弄到褲子裡麵去吧!”

咩咩抽抽鼻子聞了聞,又嫌棄的捂住了嘴,伸出三隻指頭比了個數。

“很好,你已經能排泄出三天前的汙穢了?沒想時空挪移之術竟重現於煉氣期弟子身上,真是天縱奇才。”

邱從雲嘲諷完還不忘威脅。

“下次再敢在廁所偷懶,也不用跟我彙報了,直接讓咩咩吃肥腸刺身!”

咩咩和江白山同時麵色一僵。

饕餮:呸,你當我不挑食的嗎?!

當咩咩將所有人的屁股都啃過一圈之後,孩子們發動了第一場革命起義。

“他不就是個雜役麼!牛什麼牛!咩咩多可愛的修狗勾,被他教的越來越凶了,大師姐出來一定會傷心壞的!”

“可我們打不過他啊,他那麼厲害。”

“哼,一個雜役能厲害到哪裡去,我們去找紅鸞執事,讓紅鸞執事給咱們換個雜役不就行了!”

萬掌門不在,一群小機靈鬼隻得求到紅鸞頭上。

卻沒想他們表現的越慘,紅鸞就笑的越是開心,待他們說罷,更是樂的一雙鳳眼都給擠成了眯眯眼。

等笑夠了,她一攤手。

“哎呦呦,雖然我是主峰執事,但你們悠然峰卻是掌門親管著的,我可做不了主。”

人走之後,紅鸞扭臉就打開水鏡將這事說與了萬樂天。

然後倆人笑了整整一個晚上。

“記上,記上。”

萬樂天看熱鬨還不忘賺錢,掏出一個寫著《合歡宗宗誌野史》的小本本。

“將這消息賣給百曉閣,標題就是《斷雲門棄徒與合歡宗弟子不得不說的二三事》……算了,改成相愛相殺吧,更有爆點。”

另一邊,指望不上彆人給自己出頭,小機靈鬼們隻能依靠自己。

從歸元峰回來,成樂等人就走上了抗爭之路,一邊想方設法購買美食賄賂咩咩,一邊同雜役大叔鬥智鬥勇。

三年過去,桃花劍練得怎麼樣暫無結論,但什麼東西能無視修為讓人拉三天肚子,什麼東西能無視修為讓人渾身奇癢難忍,什麼東西能無視修為讓人頭暈腦脹……他們無一不知。

總之,悠然峰弟子們在合歡宗‘不致命毒藥大全’的道路上可謂一騎絕塵。

而得益於‘有奶就是娘’的叛徒咩咩,它將大部分造·反密謀的內容都告知了更有錢,能提供更美味食物的邱從雲。

邱從雲不僅避開了百分之九十九的陷阱,還反手以彼之道還治彼身,讓孩子們更深刻的了解到了‘不致命毒藥大全’的全部藥效。

孩子們的道法有沒有進步饕餮不知道,但他知道天天滿山頭跑著找人的自己瘦了好幾圈,肥肉全都變成了肌肉,掩蓋在長毛下麵威武的很不明顯。

此外,在幾次與邱從雲雞同鴨講之後,饕餮還奮發圖強學會了書寫人族文字。

直到某天,他又一次從小孩兒屁股上咬肉失敗,還發現對方換上了鐵褲衩時,饕餮憤怒了。

“呸!老子不乾了!”

饕餮扔出了爪子上的毛筆:“小人崽子們的計劃越來越複雜,老子要寫的字也越來越多,那個蠢貨就不能像郝嫻一樣領悟本大人的手語嗎?!折騰半天,最後一口人·肉都沒吃著,這是主子我該過的生活?!”

………………

最終,萬樂天與各長老的歸來解救了悠然峰弟子,也解救了閉關中的郝嫻。

在芥子監獄蹲了十八年的她,總算得以提前釋放。

郝嫻第一次發現‘暴虐成性’的田叔竟然也有幾分人情味,比如清風明月閣再次開課的消息就是他告訴自己的。

“你已修至練氣大圓滿,提前結束閉關也無妨,四藝的課業卻不能落下。”

郝嫻感動的剛要痛哭流涕,便聽他繼續道。

“正好,現在虛擬對戰對你的幫助已經不大,你需要進行實戰提升。”

“實戰?”

田叔:“對,每日下午必須去演武場打三場擂台,甲等生死局。”

郝嫻眼中感動的淚水,瞬間逆流成悲傷的河。

田叔最後的人性餘額是給郝嫻放了大半天的假。

所有後續訓練將在明日清早,同清風明月閣的開課時間一起開始。

郝嫻十八年沒見過太陽,但出關的第一件事卻不是沐浴陽光,而是找季平算賬。

當初從他手裡買的丹藥便宜雖便宜,但郝嫻就沒吃過這麼難吃的辟穀丹,味同嚼蠟都算是委婉表達了,簡直是味同嚼翔,使郝嫻本就痛不欲生的閉關生涯更加雪上加霜。

季平自修道以來的生活質量一直在赤貧與暴富之間徘徊,消費觀也在摳搜小氣與揮金如土之間反複橫跳。

音樂娃娃賺的盆滿缽滿的他,在得到郝嫻出關消息之後來的很迅速,退貨也退的十分痛快。

“還有多少,一並給我,師兄免費給你換波高檔貨。”

郝嫻也不跟他客氣,直接將一把丹藥丟到桌子上。

“退貨就不必了,趕緊給我退錢!你已經成為了我漫長人生中最大的陰影……之一!絕對彆想再從我手裡扣走哪怕半枚靈石!”

季平沒理會郝嫻的精神控訴,隻看著辟穀丹眼睛瞪了個滾圓。

“就剩這麼點了?!小師妹,辟穀丹七天吃一顆就行,你不會是當做糖豆豆一天一枚的嗑著玩吧?那能好吃才有了鬼!”

“呸!你那丹藥一個月嚼一顆也同樣難以下咽!”

郝嫻氣不打一出來:“趕緊退錢!不然我就讓你把這些都吞進去,撐不死你也惡心死你!”

今天對郝嫻來說是豐收的一天,除了在季平身上挽回了部分損失,還收到了山頂洞人殷語風的留信。

留信頻率大概是每年一封,最近一年的信件中,他說自己已經能夠熟練掌握玩偶注靈的辦法,並準備送幾隻給郝嫻作為出關禮物,當然,重點仍舊是催郝嫻儘快出關為自己製作新的毛氈人偶。

郝嫻已經十八年沒碰過毛氈了,手感生疏不少。

看在殷師兄是唯一在她閉關期間關心過她的人,她決定當麵去找殷師兄說明情況。

卻沒想剛走出主院,迎麵就碰上了大師弟成樂。

三年過去,成樂已經長成了一個挺拔英俊的陽光大男孩,隻是不知為何先前他最在意的雪白肌膚,如今竟改換成了小麥色。

“換風格了?”

郝嫻倒是覺得小麥色襯的他更有精神,本來以他的性格也不適合走文弱書生路線。

提起膚色,成樂抹一把辛酸淚。

“大師姐,你可算出關了,你不知道我們這些年都是怎麼熬過來的。”

郝嫻跟著歎氣:“哎,我也是我也是。”

成樂正要展開傾訴一下,卻驚覺大師姐的修為又遠遠超出他們一截。

“哎?大師姐你都練氣大圓滿了?”

郝嫻矜持點頭。

雖然訓練的時候痛苦,可待被彆人肯定努力成果時,她內心還是難免升出幾分小驕傲。

“隻是大師姐。”

成樂撓撓頭:“你怎麼光漲修為不長個子啊?現在年紀最小的安瑤估計都比你高半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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