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昕進入醫院之後,便輕車熟路地走到了住院部。
熟悉的病房裡已經有其他人住了進去,明昕並沒有進去打擾,而隻是站在門口,淺褐色眼眸停留在病床之上,即使躺在床上的已經不再是那張熟悉美麗的麵孔,他的眼中也仍顯出了幾分眷戀的顏色。
然而他沒有意料到的是,躺在那張病床上的老太太,卻忽然轉過頭來,和藹道:“孩子,在門口站了那麼久,應該也累了吧,要不要進來坐坐?”
猝然被老太太溫和的聲音從回憶中拉出來,明昕卻不但沒有感到憤怒,反而是有些不安地退後了一步。
“我隻是剛好路過……”明昕半張臉掩在門框之外,凶戾的眉眼現出幾分局促。
“沒關係,進來坐坐吧,”老太太卻溫和道,“剛好我女兒給我切了太多水果,我有點吃不完,你能不能幫我吃幾塊呢?”
也許是她的勸說聲太過溫柔,明昕竟是不知不覺間踏進了這間明亮的病房。
然而,在踏進病房門的那一瞬間,他卻像是乍然從夢中醒來,退後了一步。
然而老太太卻隻看到了他進門的步伐,便真的勉力起身去夠放在床頭櫃的水果,笑吟吟道:“這個梨啊,又水又甜,你吃了肯定心情會變好……”
與她毫無陰霾的麵容相反,她的手顫顫巍巍,支起的身體更是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從病床上滾下去。
明昕心中一緊,幾步上前,將她扶住了。
老太太還渾然不覺,還堅持不懈地指著桌上的水果,絮絮叨叨道:“孩子啊,吃一塊水果吧,很甜很好吃的。”
明昕最終還是吃了水果盤中的梨。
被老太太催著吃了第三塊,他便無論說什麼,也不肯再吃了。
也許是一個人有些無聊,老太太又拉著他的手,說了很多話。
似乎是看出什麼了,老太太並沒有問他,為什麼剛剛站在門口,盯著病房看那麼久,她隻是道:“孩子啊,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過不去的。”
“隻要你無違於心,愛你的人,無論身在何處,都會保佑你的。”
恍惚間,老太太生滿褶皺,卻又慈祥和藹至極的臉龐,似與記憶中那個溫柔的女人重合。
直至老太太女兒回來,他才如夢初醒,從床邊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老太太的女兒卻很抱歉,手忙腳亂地給他塞水果,“不好意思,我媽媽麻煩你了吧,她隻是無聊了想找個人說話,這些水果就當做是你陪她聊天的謝意,希望你能收下……”
明昕的臉頰卻漸漸染上紅暈,也手忙腳亂地推拒,渾身上下唯有聲音還算是冷靜,“不用了,我也沒有什麼事……”
女人異常堅持,明昕推拒不過,隻能躲避著急急退出病房,正在此時,病床上的老太太還在女兒背後朝著他笑道:“孩子,下次再來啊,下次我請你吃其他水果。”
明昕的臉卻徹底紅透了。
他逃跑一樣,離開了住院部。
走廊上路過的人臉上都或多或少地帶著點倦容,過去的明昕也是其中一名。
現在他走在其中,不知為何,心中卻是漸漸平靜了下來。
仿佛正如那個老太太所言,那個已不在人世的人,就正在他看不到的世界,默默保佑著他。
不知不覺間,明昕走到了門診導診台前。
在工作人員的詢問聲下,明昕神情冷淡,臉頰處的紅暈卻漸漸延伸開,甚至染上他的鎖骨。
“請問,在哪裡可以看男科?”他終於突破了內心的障礙,低聲問道。
……
寂靜的出租屋。
殷雪鏡將原本放在衣櫃中,屬於明昕的衣服都放在了床上。
儘管如此,卻依舊阻擋不了另一人的氣味的喪失。
正如那人毫不留情離去的背影。
似乎做好了與他一刀兩斷的準備,於是甚至沒到出租屋中,收回自己的東西。
殷雪鏡還戴著勉強修複的金絲眼鏡,然而破碎的鏡片卻再也無法恢複原狀,饒是如何粘合,也難以除去鏡片上的裂痕。
更換的新眼鏡孤零零擺在桌子角落,不受其主人的憐愛,眼鏡店的老板見殷雪鏡模樣淒慘,便隻多收了他一百,便為他更換了一副一模一樣的新眼鏡,然而這幅新眼鏡到了殷雪鏡這,卻成了被冷落的那個。
正如此時的他自己。
殷雪鏡原以為,他能將那一株野草,養成自己的菟絲子。
為此,他機關算儘,甚至於試圖算計人心,卻不料,人心恰恰是這世上最難算計之物。
野草失去了他,猶然野蠻生長,以至於生長成他所無法見證的美麗模樣,而至於他,卻在頹廢中漸漸消沉。
殷雪鏡忽然睜開眼。
漆黑的雙眼,處在陰暗寂靜的出租屋中,顯得空洞陰鬱異常。
薄唇開合,無聲地呢喃出了那兩個字,“昕昕。”
隻有在念出這二字之時,他那像是被剜去了一塊的內心,才會有一絲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