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也覺著奇怪。
抵達宣室,不見三公九卿,也不見伴駕郎官,隻有天子和幾個黃門小黃門,阿奴越發奇怪,他給趙破奴使眼色,以不變應萬變。
二人見了禮垂著腦袋聽候吩咐。
趙破奴真恭順,劉徹見狀毫不意外。阿奴卻不是。他不開口不抬頭,叫劉徹失笑,不愧是衛長君養大的孩子,這份小心謹慎堪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劉徹沒必要同他倆繞彎子,直言他的兩個女兒到了議親的年齡。
二人猛然抬頭。趙破奴欲言又止。阿奴沒那麼多顧慮:“陛下,微臣尚未及冠,恐會唐突了公主。”
趙破奴在心裡附和。
劉徹料到他會這樣說:“又不是叫你今年成親。朕還想多留她們姊妹二人幾年。”最重要一點他沒敢說,衛長君不知道此事。
大漢女子十三歲可議親。前年劉徹就給他第一個孩子,最疼愛的長女相看婆家。
李廣那一戰折損太多,衛長君又有言在先,他不敢在親戚當中尋,可大漢曆來列侯尚主,這就導致沒有合適人選。
劉徹又把希望寄托在了霍去病身上。原計劃叫衛子夫出麵找她兄長。孰料霍去病長由他大舅養大,到了戰場上像二舅。
劉徹封賞霍去病部下時過於興奮並沒有想到女兒。王夫人要為她才十歲的侄女提親,不敢提衛長君跟前這仨,看上出身鄉野的小侯。南宮公主想跟衛家結親,相中的還是霍去病。劉徹福至心靈,他有三個女兒,肥水怎能流進外人田。
衛長君不好色貪權,有他在衛家這些有出息的子弟能把他架空,衛子夫也不會變成第二個呂後。何況衛子夫沒有呂後那麼大野心。
外戚不會乾政,那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阿奴,這輩子不娶妻了?”
阿奴沒想過不娶妻,可也沒想過娶公主。
衛長公主性格溫柔像其母衛皇後。然而她有一個敏而好學能隱忍偏生又冷酷無情的父親。這人還是九五至尊就可怕了。
阿奴沉吟片刻:“陛下,婚姻大事合該父母做主。阿奴無父無母,乃郎君養大,陛下該同郎君商議。微臣不敢自專。”
劉徹眉頭微動,計上心頭:“朕跟衛長君提過此事。衛長君說他比你年長,不可能陪你到老。跟你過一生的人是你的妻,叫朕先問問你二人。”
阿奴想也沒想就說:“不可能!”
劉徹嚇得心頭猛一跳,麵上不動聲色:“怎麼不可能?”
“郎君給三個舅舅相看對象的時候都是看中了才告訴他們。”阿奴直視劉徹,想看看他是否心虛。阿奴注定要失望了。國家大事他都能做到眼皮都不動一下,何況嫁娶之事。
劉徹搖頭:“你們和他們不一樣。仲卿除了帶兵懂什麼?問他也是白問。衛步和衛廣不滿意妻子可以和離。朕的女兒,你敢離嗎?”
阿奴不敢:“可以不娶嗎?”
劉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阿奴想出言不遜,“微臣來之前郎君的表現可不像知道此事的樣子。”
趙破奴點頭:“大公子比微臣還好奇。”
劉徹想到兵不厭詐,“打個賭,衛長君知道此事,婚期由朕定。衛長君不知道此事,你二人婚事由他做主。”
阿奴不禁打量起九五至尊,劉徹耐心十足,一副很不著急勝券在握的樣子叫阿奴不敢賭。阿奴看向趙破奴。趙破奴搖頭,他也說不準。
阿奴想想公主婚事也不是小事,皇帝不可能這麼任性。尤其長公主是他最滿意的女兒。想到此,阿奴改問:“長公主和皇後知道此事嗎?”
劉徹:“論出身你配不上朕的女兒。可誰叫你是衛長君養大的。皇後不信兄長還能信誰?”停頓一下,“朕給你三天時間考慮。”
“如何拒絕嗎?”阿奴試探著說。
候在一旁的黃門和小黃門忍俊不禁。
劉徹氣笑出聲:“考慮何時成親。不要說朕的女兒不好。趙破奴不了解,你還不了解?不提出身秉性,隻是相貌也配得上你二人。”
阿奴心說,秉性相貌倒是其次,出身最重要。人還是那個人,父親換成前平陽侯,甚至魏其侯兒子,他都會欣然接受。母親是館陶大長公主,隻要郎君不在意以前的事,他也不介意聽從長輩之命媒妁之言。
“陛下,微臣不是大公子養大的。”趙破奴見阿奴詞窮,“微臣算是匈奴人養大的。”
劉徹:“你是漢人不是嗎?”
趙破奴:“世人會如何看待二公主?”
阿奴暗叫不好。
劉徹娓娓道:“十年之前世人都想把漢家公主送去匈奴腹地和親,他們敢怎麼看?”
趙破奴頓時語塞。
劉徹一錘定音:“此事就這麼定了。”
“等等!”阿奴慌忙喊:“微臣如今還住在衛家,衛家院小,真會委屈了公主。”
劉徹好笑:“阿奴,實在想不出理由可以回去慢慢琢磨,反正你還有三天時間。”轉向趙破奴,“朕都舍得把用心養大的女兒嫁給你二人,還在乎一座府邸?”
阿奴心頭忽然一動:“陛下想叫衛家男兒入贅?”
劉徹抄起手邊的東西就砸。黃門趕緊攔住:“玉璽!陛下!”
阿奴嚇得不禁往旁側移。
劉徹放下玉璽:“這會兒想起你姓衛了?”
“天下又不止衛家有男兒。”阿奴不禁嘟囔,“哪有可著一家找的。”
劉徹氣得又想砸他。
黃門章興笑著說:“陛下也想找彆家。王夫人,尹夫人,邢夫人,連館陶大長公主府上也想過。說起大長公主,其兒媳隆慮公主是陛下姊妹。她想跟陛下親上加親,幾乎每年都會提一次,但都被陛下拒絕了。還有平陽侯,其母陽信公主至今未給平陽侯定親,對外說辭平陽侯體弱,太醫勸他先把身體養好。其實她看上了咱家長公主。”
阿奴不禁問:“為何?”
章興下意識看天子。劉徹微微頷首。黃門繼續說:“平陽侯真體弱,陛下擔心他不如其父長壽。隆慮公主之子昭平君性格頑劣,陛下擔心他長大後依然不改委屈了公主。隆慮公主是說過,長大就好了。像公孫家的小公子,如今大了,懂事知禮。可那是大公子辛辛苦苦教的,而不是任由他想怎麼長怎麼長。”
阿奴:“此戰封侯又不止我們幾人。”
劉徹:“隻有你二人無父無母,朕的兩個女兒嫁給你們不會多出一堆親戚。這個解釋可以嗎?”
“呂氏”前車在前,後有太皇太後想專政,田蚡一朝得勢就忘記自己姓什麼,以至於劉徹不怕外戚過大,也擔心以後尾大不掉。
以前阿奴和霍去病時常能聽到衛長君和竇嬰以及韓嫣聊朝政,對“外戚”不陌生。劉徹要說他不擔心外戚才有假。
阿奴不死心地問:“陛下給微臣三天時間,微臣三日之內給公主找到——”
“朕隻當今日沒見過你二人。”劉徹打斷他,“沒找到合適人選,你二人又當如何?”
阿奴看向趙破奴。趙破奴不敢娶公主。可要是有阿奴作伴,也不是不可以。
阿奴:“陛下不會反悔吧?”
劉徹給黃門使個眼色。章興托著筆墨到二人跟前。“軍令狀”寫了兩份,劉徹和阿奴以及趙破奴各執一份。
阿奴覺著妥了,身心放鬆地同趙破奴回去。
黃門章興望著二人步履輕快,很是想笑:“陛下今晚怕是不用睡了。”
劉徹頷首:“朕得被衛長君罵的腦袋痛耳朵紅。”
黃門很是詫異:“您知道啊?”
“朕叫他倆進宮就料到了。”劉徹望著空蕩蕩的空門,哼笑一聲,“十來歲的小子敢跟朕玩心計。也不想想朕像他們這麼大的時候在做什麼。”
黃門:“您跟太皇太後掰腕子。可這不是國事啊。”
“朕的家事哪一件不是國事?”劉徹反問。
黃門張了張口,想起立後,想起陛下感慨皇長子“孺子可教”,打算明年立儲,真無一不是國事。
“阿奴對大公子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不出意外,大公子明日便會找來。”
劉徹老神在在地搖了搖頭:“明日啊?晚了!告訴皇後可以著手準備妝奩了。”停頓一下,“先彆提阿奴和趙破奴。以她的聰明其實也能想到。”
椒房殿離宣室並不遠。椒房殿小黃門看著劉據出來玩兒都碰到前往宣室的官吏。
黃門從椒房殿回去,還沒到宣室,椒房殿黃門就打聽到陛下召見了才封的兩個小侯——衛寄奴和趙破奴。
衛子夫對阿奴很是滿意。雖然不了解趙破奴,可她了解衛長君。無論劉徹每日去王夫人處幾次,憑他給女兒選的婆家,衛子夫都不好抱怨他無情。
雖然衛子夫搬去椒房殿沒幾年,可她私產頗多,全是王夫人入宮前劉徹賞的。衛子夫叫宮女去找兩個女兒,帶她們開私庫,叫她二人挑選。
兩位公主有食邑,以至於並不在意嫁妝多少。衛長公主紅著臉眼巴巴看著母後。衛子夫無奈地告訴她,陛下把她許給了阿奴,妹妹是趙破奴。蓋因趙破奴比阿奴小上一歲,她比妹妹大一歲。
姊妹二人都很意外。
衛子夫好奇:“怎麼了?”
衛長吞吞吐吐,甚是不好意思:“祖母在世時姑母進宮給祖母請安,女兒聽姑母意思父皇更滿意去病表兄。”
衛子夫心底一突,這可不好:“你鐘意去病?”
衛長公主還沒開口,她妹妹諸邑公主先說:“才不是呢。阿姊說去病表兄長小孩心性,不適合當夫君。”
衛子夫放心地笑了。衛長公主羞的要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