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無恤摸了摸鼻子, 仍操著那令急性子要抓耳撓腮的慢腔調道:“再過幾個月就好了。”
謝涵皺眉盯著他。
霍無恤獻寶似的,從懷裡掏出個布包裹來,一打開, 桂香四溢, “桂花糕,剛做的,君侯要不要嘗嘗?”
謝涵瞧一眼那乳白色的糕點, 幾朵桂花點綴, 如上好羊脂玉上的金穗子, 一瞧便叫人食指大動。可他仍隻盯著霍無恤, “張嘴,我看看。”
霍無恤歎了口氣,“不好看, 醜。”
謝涵接過對方手中的桂花糕,還熱乎, 塞進嘴裡, 軟糯清甜, 吃完笑了笑, “今天早朝信使剛到,你也差不多罷。不是說歇息歇息,還做糕點?怎麼, 還擔心自己不在,我會餓著自個兒不成?”
“君侯身邊仆婢成群,扶突之內館樓林立, 自是不會。可隻要我一日不見到君侯, 就一日牽腸掛肚,不能放心。”霍無恤認真道, 結合他手裡熱乎香甜的桂花糕,非常有說服力。
“無恤擔心我,我又何嘗不擔心無恤呢?”謝涵牽過對方沒拿糕點的另一隻手,“比之我逃出靈道、遠在都城,在燕都、在寧襄眼皮子底下、在戰火第一線的無恤,難道不更叫我牽腸掛肚、日夜擔憂?就這樣無恤都不肯叫我瞧一瞧,解一解擔憂之情麼?”
嘶——
霍無恤深吸一口氣,捂了下眼睛,從指縫裡看謝涵,“我從了從了,求君侯彆在這樣對我說話,我受不住,要被你的溫柔水浪溺死了。”
謝涵:“……”什麼毛病?
身側人輕輕張開嘴巴,謝涵正低頭看去,那嘴巴忽又闔上,嘴巴主人看謝涵一眼,“君侯可不可以不要看?”
“……無恤說呢?”謝涵涼涼道。
“那君侯可不可以不要嫌我醜?”霍無恤耷拉著腦袋。
謝涵瞧他那樣,差點想道“罷了”,又忖:不可,大隱瞞都是從小隱瞞開始的,我既須他完全坦誠,便要防微杜漸,不論是何理由。
他抱臂道:“我從未覺得你美過。”
霍無恤抬頭“幽怨”看他一眼,“以前在交信,君侯就誇過卑將‘美如英’。”
謝涵目視他,在這逼人的目光下,霍無恤終於是張開了嘴巴,“啊——”
隻見其內鮮紅,舌體胖大,略有腫脹,橫亙中央的是一條猙獰的傷疤,像爬著一條四仰八叉的蜈蚣,但終究是愈合了的。
謝涵鬆一口氣,替他闔上嘴巴,“挺可愛的。”
霍無恤卻又歎一口氣,“聽說所有的‘可愛’都是對不夠美好的搪塞之詞。”
謝涵:“聽誰說的?”
“八公子。”
謝涵點點頭,“沁兒素來想法奇特古怪。”冷不丁問道:“那無恤覺得我可愛嗎?”
世上竟有如此送命之題?
霍無恤一陣窒息,想回到十息前捂上自己的嘴巴。
他訕訕笑,舉起手中糕點,討好地問,“君侯還吃麼?”
謝涵閒閒笑,取一塊糕點,卻是掰開對半,一半塞進自己嘴裡,一半塞進對方嘴裡。
那塞過來的哪是半塊糕點啊?那是什麼品種的瓊漿玉液、仙園蟠桃都比不了的仙藥,霍無恤頭一次覺得自己廚藝這般好,吃一口便好似嘴裡灌了蜜一樣,一路甜到心底。
謝涵拍拍手,撣走麵粉碎屑,“看來吃食是無礙的,就是講話慢一點。”
霍無恤道:“那是舌頭久不講話還沒適應,兼有疤痕不夠靈活,多說幾個月就好了。”
他聲音低又緩,帶著奇妙的韻律,聽著竟也有幾分與眾不同的動聽引人,謝涵點頭,攜人往園內石凳木樁走去,相對而坐,“好了,說說我走以後的事罷。”
話說當初謝涵借劉決馬車逃出生天,寧襄第一時間懷疑,派人盯緊霍無恤。霍無恤深居簡出,始終沒有和任何可疑之人有交流,寧襄以為謝涵拋棄之,多次溫言勸慰。
霍無恤皆不假辭色,所幸借著咬舌啞了,不必說話。
而寧襄也漸漸從靈道城一路排查出去,遍尋不到人,終於把目光放到宮裡來,等查到樂府時,謝涵已經插翅逃開了劉決馬車。
寧襄不憚以最大的謹慎對待謝涵,既然謝涵與劉決同行了一路,他有理由懷疑對方已經知道了什麼,甚至已經和劉決達成了什麼統一也未可知。因此他反手與薛葉定下了假滕滅劉之策。
說來,薛葉勢力均小於劉家,能對劉家下定決心鏟除,多虧了寧襄一臂之力,也便少不了謝涵的因素。
可憐劉決尚且不知當時上了他馬車的是什麼樣的人,又給他帶來怎樣的麻煩。
同時,寧襄自是查到了有樂府歌女來過太醫署,見過霍某人的事。
是兩人如斯默契、暗中擬定計劃?
還是謝涵因之前的冷漠自私話語,特來挽回心腹衛官的心?
寧襄不知。
恰逢梁五公主姬雲流輾轉流亡入燕,投奔二姐紅霞夫人。
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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