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狀
沐鈺兒先把苗家母女安置在北闕, 又給苗父送了信,這才順著夜色心思濃重回了家,結果剛一翻過牆, 就看到葡萄藤架子下蜷縮著一人。
頭頂的那盞燈籠在濃重夜風中搖晃,長騰枝葉搖晃,燭火低燃淚儘,這抹光成了漆黑夜色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也不知張叔到底等了多久, 連毯子掉落在地上都沒發現。
隻是沐鈺兒落地的聲音再輕還是驚動了躺在藤椅上的張叔。
他一睜開眼看到台階下站著的模糊影子, 先是一驚,警惕地握緊一側的木棍,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沒一會兒看清那人,這才露出溫和的笑意。
“是三娘回來了啊。”
沐鈺兒笑了笑, 朝著他走過去:“回屋子裡睡吧,入秋了會著涼的。”
張叔隻是笑問道:“吃飯了嗎?鍋裡還熱著粥, 若是想吃麵,我用雞湯給你下一碗麵。”
“不吃了, 太晚了。”沐鈺兒把他手中的棍子拿了出來, 放在一側,把被子塞進他手中, “以後留著一個燈就行了, 不要在這裡等了。”
張叔隻是笑看著她:“屋子我已經燒了一壺水, 若是渴了,正是可以喝的。”
“若是想洗澡,灶內的水還是熱的, 但一直熱著, 想來剩下也不多了, 三娘先擦一下,明日白天我再燒。”
“臟衣服放在門口,明日我去洗。”
“明天休沐,想吃什麼,寫個字條貼在門上,我早上起來去買。”
“新發帶我做好了,放在你窗邊了,你看看有什麼不滿意的。”
“好。”沐鈺兒聽著他絮絮叨叨的話,笑著把人送回廂房,嘴裡一一應下。
馬廄內,紫電有探出腦袋來看,見了人噅了一聲,大眼睛撲閃了一下。
“對了,明日得空,帶紫電去溜溜吧。”進門前,張叔說道,“這院子比之前的小,雖然平日裡把它放出來走走,但到底施展不開。”
“噅噅。”紫電也跟著叫了一聲。
“行。”沐鈺兒點頭,“明天趁著天氣還不冷,我順便帶它去溪邊洗個澡,到了冬天就不動它了。”
張叔點頭,把心裡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這才安心轉身回去睡覺。
沐鈺兒懶懶散散回到葡萄藤架子下,把正在用藤椅磨爪子的夜貓子奶黃抱在懷裡,捏著它的小爪子,坐在藤椅上,任由地下的弧度底座帶著他晃了晃。
奶黃一向是見了人便也裝乖,趴在她腿上,大尾巴時不時晃動一下。
秋風微涼,夜涼如水。
子時的夜晚安靜地好似天地間隻剩下一人,夏日常見的蟲鳴蟬叫也跟著消失不見,隻剩下一輪明亮的月色掛在漆黑的夜空中。
沐鈺兒坐在如此安靜的院中,白日裡的奔波也跟著一並散去,那些解不開的迷,不能一探究竟的秘密在此刻也終於被短暫掩了下去。
她用力揉了揉奶黃的腦袋,便打算抱著奶黃回屋睡覺,突然冷不丁抬眸,就看到一截雪白的尾巴從廚房的屋頂垂落下來,一晃又一晃的,小貓兒釣魚一般漫不經心。
“吉祥。”沐鈺兒吃驚,“你也不睡啊。”
吉祥一如既往地不為所動,好似沒聽到她的話一般,可尾巴尖卻是不受控製地微微勾起。
沐鈺兒失笑,把貓兒抱了下來,左邊奶黃,右邊吉祥地捧著。
兩隻貓對視一眼,各自移開視線,尾巴不高興地晃了晃。
就在此刻,沐鈺兒連著懷中的兩隻貓各自動了動耳朵。
——寂靜夜色中似有咳嗽聲。
“少卿也還沒睡?”沐鈺兒嘟囔著,低頭去看吉祥。
吉祥隻是無辜地睜著一雙圓滾滾的貓眼睛,眼珠子好似占據了整個眼珠,可愛極了。
—— ——
沐鈺兒攀上牆頭,漆黑的唐家花園裡,隻有湖心亭亮著一盞燭火,幽深卻又明亮。
湖中一人披著漆黑的大氅,麵前放著一個棋盤,上麵落滿了黑白相交的棋子,執棋之人露出半麵精致秀雅的麵容,在微光下好似發光的美玉,連著鼻翼下的陰影都成了精雕細琢下的輪廓。
此刻,他正捂著唇角,濃密漆黑的那簇睫毛被冰白的麵容襯出幾分黑意。
臨江之畔,溫潤有方。
“少卿。”沐鈺兒安靜地看了一會,直到被吉祥不耐煩地掙紮動靜驚醒,這才眨了眨眼,嘴角微微抿起,壓著嗓子喊了一句。
湖心亭內,唐不言聽到動靜,下棋的手一頓,但很快便繼續穩穩落在一處,這才扭頭看了過來。
漆黑的瞳仁被迎麵而來的燭火照亮著,好似也跟著發了光的黑曜石。
沐鈺兒抱著兩隻小貓兒躍下牆頭,也懶得走走道,直接點著水麵滑了過來,最後整個人好似一隻輕盈的小貓兒,躍進欄杆內。
唐不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笑問道:“怎麼現在才下值。”
沐鈺兒眨了眨眼,坐在他對麵,猶豫一會兒,把奶黃遞了過來。
奶黃小小一隻,被綿軟地掛在沐鈺兒手心,嬌嬌地朝著唐不言叫了一聲。
唐不言伸手把奶黃放在膝蓋,捏了捏奶黃的耳朵,奶黃隻是用尾巴故作矜持地推了推。
“怎麼感覺吉祥比之前見的胖了一點。”沐鈺兒岔開話題,隨口問道。
唐不言的目光終於落在吉祥身上,笑著搖了搖頭:“往日在家,阿娘會拘著彆人給它喂東西,到了這裡,奴兒和瑾微卻是時不時給人開小灶,自然也心寬體胖起來了。”
“那還是少吃點吧。”沐鈺兒摸了摸吉祥肚子上肉,小聲說道,“太胖了以後跳牆頭也不安全。”
吉祥像是聽懂了兩人的話,不耐地甩了甩尾巴。
沐鈺兒連忙安撫地揉著它的下巴。
唐不言已經換了一個白子捏在指尖,沉吟不語。
沐鈺兒坐在他對麵,盯著棋盤上的黑白子,隻覺得兩色棋子好似巨蟒在棋麵上交纏,頭尾交纏,難分勝負,哪怕她完全不懂,也能察覺出其中險境。
唐不言看著冷冷淡淡,下棋的風格確實格外凶悍。
“司長覺得這個白棋該下在哪裡?”唐不願冷不丁問道。
沐鈺兒連連擺手:“我不懂這個,一竅不懂的那種。”
“黑龍隻差一股風就能徹底起勢了,白龍雖占據有利地位,卻還是差一點運氣,這才僵持不下,難以下手。”唐不言指尖的白子在指尖摩挲了一下,緩緩說道。
棋麵上的空的地方已經不多了。
“就是要不懂的人才能破局。”唐不言抬眸看她,把手中的白子遞了過來。
細密瑩白的白玉棋子落在沐鈺兒麵前,連著捏著它的指尖都顯出幾分驚人的潤色。
沐鈺兒歪頭:“少卿在隱射什麼?”
唐不言垂眸低笑一聲,聲音帶著沙啞笑意:“你下一個看看嘛。”
沐鈺兒耳朵微微發麻,隻好把棋子接了過來,撐著下巴,看著棋盤上的複雜交錯的情形,隻留中間幾個空位,還有邊緣角落是空著的,其餘地方全都是黑白兩色死死糾纏在一起。
“若是把棋弄死了,可不怪我。”沐鈺兒嘟囔著。
唐不言嗯了一聲。
沐鈺兒抓耳撓腮一會,最後出人意料挑了一個黑子比較多的右下方的角落裡。
唐不言眉心一挑:“為何下這裡?”
沐鈺兒眨了眨眼,下巴一抬,故作高深說道:“我猜的,是不是很厲害。”
唐不言慢條斯理撿起黑子,嗯了一聲:“深入虎穴,引蛇出洞,倒也是一個好辦法。”
沐鈺兒被誇得小臉微紅,小聲說道:“才不是歪打正著,剛才看少卿手指往這邊偏了偏,故意的。”
唐不言失笑,把棋子放在沐鈺兒那一刻的右下方,一本正經誇道:“沐司長當真是敏銳。”
沐鈺兒摸了摸耳朵,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卻不見唐不言繼續說話,憋在心中的話便也忍不住了。
“我今天從苗家回來。”她忍不住把腦袋湊過去,低聲說道。
唐不言安靜抬眸看她,臉上並無露出驚訝之色。
“有人要殺苗玉蓮。”沐鈺兒皺了皺鼻子先是壓低聲音,隨後聲音微微揚起,得意說道,“但是被我救了。”
唐不言也跟著點頭,認真誇道:“司長真是厲害。”
沐鈺兒立刻露出燦爛的笑來,故作謙虛說道:“還行還行,助人為樂。”
唐不言點頭,隨後話鋒一轉,直接問道:“司長還在查珍珠閣的案子?”
沐鈺兒臉上笑容一頓,眼珠子滴溜轉了一圈,最後訕訕坐會自己位置,特意強調著:“沒有,我是路過,路過!”
“從承義坊到敦化坊,司長今日倒是辛苦。”唐不言似笑非笑說道。
沐鈺兒把吉祥提溜起來,擋在自己麵前。
吉祥一臉無辜地被拉長身體,不耐地喵了一聲。
唐不言膝蓋上的奶黃也緊跟著耳朵動了動,從他膝蓋上爬出來,趴在桌子上,也跟著喵了一聲,瞧著頗為囂張。
吉祥不甘示弱,立刻掙紮起來。
“若是把我的棋弄亂了,司長可要一點點給我擺回去的。”黑子啪地一聲落在棋盤上,唐不言淡淡說道。
沐鈺兒乾淨利索把吉祥塞了回去,也順手把奶黃的小腦袋頂了回去。
動作一氣嗬成,兩隻貓都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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