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臉
鮮紅刺眼的大字歪歪扭扭, 血跡滑落,斑駁行走,最後清晰直白地倒影在眾人的瞳仁中。
毛婆羅嚇得往後倒退一步, 直接撞上一側的龍首,又疼得齜牙咧嘴,直接跌坐在地上。
“來……”
“閉嘴!”
兩個異口同聲的聲音驟然響起,掐斷毛婆羅的還未出口的尖叫。
唐不言目光格外冰冷, 似雪寒霜地斜斜了他一眼, 就像一把刀把人完完全全釘死在原處。
阿羅撼則是第二個出聲的人。
那聲音一反之前的溫文爾雅,近乎狠厲,目光冷冷掃了一眼毛婆羅, 嚇得他僵直站著,不敢動彈。
兩人遙遙對視一眼, 隨後各自一開始視線。
“王新,把門關了。”唐不言平靜說道。
王新自毛骨悚然間回神, 也不多問,很快就把大門關上, 甚至站在門前, 目光銳利地看向塔內眾人。
微亮的光驟然消失,整個內塔的光線在眨眼間便暗了一下, 緊閉的大門後, 第一層的地麵隻剩下塔身頭頂還未完全合上的小光照散落下來。
斜照的日光落在鮮紅猙獰的血淚上斑駁隱晦, 莫名多了點陰森。
“這,這事怎麼回事啊。”泉獻誠打了一個寒顫,靠近莫白, 惶恐問道。
沐鈺兒蹲下.身來, 那道長長的血跡尖銳而飽滿, 濃厚的血痕因為不堪重負而流下血淚來。
“是血嗎?”唐不言問。
沐鈺兒伸手沾了沾暗紅色的血,入手冰冷粘稠,還帶著一股腥味。
“有點像。”她放在鼻尖聞了聞,揚了揚眉。
“是,真的是血?”毛婆羅磕磕巴巴說著,“流,流這麼多,血,人,人是不是要死了。”
沐鈺兒起身,看著落在自己麵前的帕子,睨了一眼唐不言,便順手接了過來,一邊擦著手指,一邊淡淡說道:“這裡的血量可以不是一個人的,怎麼也得到了七.八個人。”
阿羅憾扭頭看她。
這位波斯王子不笑時,深邃的瞳仁被高聳的眉骨陰影所遮擋,便露出幾分上位的凜然銳利。
沐鈺兒把沾血的帕子隨意塞到袖子裡,隨意說道:“就是說要不這個鬼天賦異稟,流不儘血,要不就是這裡有七.八個鬼。”
毛婆羅被嚇得臉色慘白,身形搖搖欲墜,唯有扒拉著那個龍頭才能勉強站住。
“鬼?七.八個鬼嗎?”泉獻誠喃喃自語,“傳言是真的嗎?”
“哪來這麼多鬼,又不是月初來趕集的。”沐鈺兒繞著那個血字走了一圈,“這底下是空的嗎?”
她用力踩了一下,那血跡晃晃悠悠,徹底扭曲了。
張一嚇得立馬緊拉身側人的袖子,半個人縮在那人身後。
唐不言垂眸。
張一不巧和他對視了一眼,抓著袖子的手一鬆一緊,最後還是老實巴交地緊緊握著,半個腦袋藏在他背後。
“對,對不起……”張一慫慫道歉著,但是還是不肯鬆手,“我,我害怕。”
唐不言移開視線,不再說話,繼續看著站在鮮紅大字上的沐鈺兒。
——少卿,少卿原來是好人!
張一感動落淚。
“銅製品不可能像石頭泥土一樣把底下全都夯實,但因為這座天樞實在很高,所以我們在底下挖了一個四尺高的地基,台基做成鐵山模樣。” 阿羅憾解釋著。
沐鈺兒沉默,站在正中的位置,摸了摸下巴:“所以底下還有一層?”
畢竟他們進入這個塔內隻走了九階台階,不算高,是夠不上四尺高的。
阿羅憾眉間微微蹙起,抬眸去看毛婆羅。
毛婆羅正虛弱地貓在龍首後麵,冷不丁被這麼多人注視著,磕巴說道:“是,底下還有一層,但裡麵是嚴實的,用了巨石壓陣,天樞高一百五十尺,必定是要重物壓尾的。”
“把裡麵可以藏人嗎?”沐鈺兒問道。
毛婆羅嚇得連連擺手,臉色青白:“司直不要開玩笑了,怎麼可以藏人呢,已經被鐵山封死了啊。”
沐鈺兒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
“確實不能藏人。”稍微冷靜下來的泉獻誠開口說道,“底下夯實是我親眼看到的。”
他比劃了一下:“天樞是這樣的寬度,容納它的深坑又比它大一些,鐵山則是最大的。”
“一層層套上去,但司直也該看到了,整個鐵山是完完全全封閉的。”泉獻誠眉心緊皺,“就算有空,也進不去下麵。”
沐鈺兒頷首。
“這地麵是鐵板一塊,這個血跡就好像是有人寫上去的一樣。”毛婆羅哆哆嗦嗦問道,“這是為何?”
沐鈺兒沉默一會兒,突然蹲下來,掏出剛才的帕子,把第一個出血點的位置抹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那鮮紅流血的字格外大,牢牢占據著正中的位置,沐鈺兒站在其中便顯出幾分渺小脆弱。
唐不言蹙眉看著。
張一心中又慫,但又格外好奇,忍不住扒拉著唐不言的手臂,探出腦袋來。
最開始流血的地方看著小,實際上卻格外濃鬱,沐鈺兒一條帕子都浸濕了還沒完全擦乾淨。
張一緊張地不敢呼吸。
滴答。
一個冰冷的水滴突然落在他腦門上,瞬間鼻梁逐漸滑落。
張一眼尾看到一抹紅色,下意識抹了一把,卻看到指尖全是血。
他呆呆地抬頭。
——一雙冰冷的貓瞳正冰冷地注視著,黑色的毛發甚至能感覺到輕微觸碰到發頂的毛絨感。
近在咫尺,呼吸可聞。
她嘴角正滴著血,見了他,嘴角微咧,露出不似人形的笑來。
這一次,一滴血直接滴到他的鼻尖。
“啊啊啊啊,鬼啊!”
他嚇得整個人抱緊唐不言。
唐不言在他出聲的第一下就緊跟著抬眸,那張長滿貓毛的臉便猝不及防靠了過來。
強烈的腥臭味迎麵而來。
唐不言仔細打量這麵前突然出現的怪物,直直注視著那怪物的瞳仁,神色冷靜。
“啊啊啊啊。”
那怪物靠的太近,紅色的袖子甚至貼在他臉頰上,張一的聲音尖銳響起。
“救,救……”
唐不言不得不側了側首,避開自己人的聲線攻擊。
一側的昆侖奴猛地回神,下意識把唐不言連帶著張一提起來,放在身後。
沐鈺兒倏地起身。
“啊啊啊啊。”毛婆羅看著那古怪模樣的貓女,眼白一翻,差點暈過去。
與此同時,王新回過神來,腰中長刀肅然出鞘。
那貓女柔軟好似一灘水,在王新的刀和昆侖奴的拳頭堪堪到達前,宛若水一般消失在第一層平台的縫隙中。
“是那個被陛下殺了的蕭淑妃嗎。”泉獻誠驚恐說道,“不是說她最喜歡黑貓嗎?”
阿羅撼臉色陰沉地掃了他一眼。
此時,唐不言等三人站在大門口右側,王新在正中,毛婆羅在右側,阿羅憾和泉獻誠都在正中,莫白和陳策在他們邊上,而沐鈺兒則在最前方。
是以一開始誰也沒發現,竟然有人悄無聲息地靠了過來。
脫離危險後,唐不言想要推著張一的手,卻不料張一抱得越緊了,不由無奈說道:“閉嘴。”
張一被嚇得一個激靈,大概是恐上加恐,唐不言冷沁沁的話,反而讓他冷靜下來。
“鬆手。”
張一楞楞地鬆開手,整個人顯得越發不聰明。
沐鈺兒已經折返回來,擔憂地抓著唐不言的手臂:“沒事吧,沒嚇到你吧。”
唐不言搖頭。
“我,我被嚇到了。”張一見了老大,小心翼翼拷過去,心裡才安心一點,可憐兮兮說道。
沐鈺兒敷衍地拍了拍他肩膀,眼睛卻是仔細打量著唐不言,確定他不是故作鎮定,這才鬆了一口氣:“沒事,張一最勇敢了。”
張一在迷茫中升出一股莫名的驕傲。
那邊,王新已經躍上平台,貓女消失的地方仔細走了一圈,隨後站在上麵,高聲說道:“奇怪,竟然真的憑空消失了。”
昆侖奴眉心緊皺,小心翼翼地用手指仔細擦了擦唐不言的披風肩。
一滴血不小心落在他雪白的大氅上。
“臟。”他口氣硬邦邦地說著。
沐鈺兒順手沾了沾,放在鼻尖聞了聞:“和那個味道差不多。”
“少卿沒事吧。”莫白緊張地走了過來,“這個是不是就是大統領見到的貓女。”
“貓臉人身,穿紅衣服,四腳著地,手腳互換,而且會憑空消失。”他目光警惕地看著周圍,聲音緊繃不安。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去看張一:“你剛才看清了嗎?”
張一嚇得臉都白了,緊緊拉著沐鈺兒手臂,苦著臉說道:“腦袋都嚇空白了,我還記著什麼啊,就那眼睛怎麼也不像人的眼睛啊,而且她嘴巴可以拉開這麼大!”
他顫抖著手,在臉上比劃了一下,手指直接裂到耳朵後。
沐鈺兒蹙眉:“剛才發生的太虧了,我還未來得及仔細看。”
剛才那一瞬間的混亂極了。
“王新,你又看到什麼嗎?”沐鈺兒抬頭去看王新。
王新搖頭:“那人動作太快了,而且我剛才也嚇住了。”
沐鈺兒又去看昆侖奴。
昆侖奴粗黑的眉緊緊皺起:“臭,女人,貓臉,紅衣服,腳在前麵,人刺溜一下就不見了。”
沐鈺兒隨後去看毛婆羅。
毛婆羅神色虛弱,麵容蒼白,一臉見鬼模樣的蹲在龍首邊上,訕訕說道:“嚇,嚇暈了。”
眾人小心翼翼睨了一眼最後一個見證人的唐不言,又不敢多問。
誰知唐不言沉默片刻後說道:“那人的衣服好像和秋兒女官屋中發現的衣服不一樣。”
沐鈺兒眼睛一亮。
“你真的不害怕啊,還仔細打量了。”她驚喜問道。
唐不言看了他一眼。
“我是怕你心裡害怕,嘴上不說,又是太害怕了,不叫一下反而容易生病。”沐鈺兒小聲說道,“你要是害怕,就偷偷叫兩聲。”
唐不言無奈,腦海中好像還殘留著張一和毛婆羅一左一右的尖叫聲,伸手揉了揉額頭:“這有什麼好怕的。”
——倒是那兩聲尖叫震得他頭疼。
“少卿膽子超級大。”張一小心翼翼說,“那個鬼靠近她,他眼睛都沒眨一下。”
“那你看到什麼了?”事情峰回路轉,沐鈺兒來了精神,“真的是貓鬼嗎?”
“那個人的眼睛有點像貓兒瞳。”唐不言腦海中浮現出那雙冰冷幽深,完完全全獸瞳模樣的眼睛。
沐鈺兒蹙眉。
“不過,應該是人的眼睛。”唐不言話鋒一轉。
沐鈺兒連忙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人眼就是人眼。”唐不言說道,目光落在沐鈺兒的眼睛上,“那人的眼睛又大又圓,在滿臉貓毛的錯覺下,確實會讓人有一瞬間的恍惚。”
“可真的好像貓的眼睛。”張一打了一個寒顫,“真的很恐怖,一點人的感情都沒有。”
“因為她看不見。”唐不言冷不丁說道。
莫白驚詫:“為何如此說。”
“我以前看書時看過一則奇怪誌文,說是有一個小女孩在冬日被父母遺棄,恰好被一隻剛好失去狼崽的母狼叼了回去,兩人生活了七.八年,直到被一個砍柴的農夫發現,那農夫驚懼,以為那小女孩是狼妖轉世。”
沐鈺兒揚眉:“那小女孩長成了狼的模樣?”
唐不言沉吟片刻:“沾染上狼的生活習性而已,四肢走路,臉上生毛,不會說人話,視力很差,但嗅覺極好,乍一看和小狼並無區彆,但人畢竟是人,她不會有狼尾巴,也不會也有狼耳朵,生活習慣可以改變,但人的身體怎麼能改變呢。”
“因為看不見,所以見人的目光是散著的,也沒有光,有些讀書人因為讀書太用功了,會患上眼疾,看人時便常讓人以為是目中無人,但其實是他無法看清你。”
“你是覺得這人也是這樣的?”沐鈺兒沉思問道。
“那這人的手腳是反著的。”張一小心翼翼說道,“真的是反著的,她剛才打算用腳巴拉我。”
唐不言蹙眉:“因為她的身體是倒折的,雖然她穿著衣袍,但爬行和倒折行走,身體輪廓還是不一樣的。”
沐鈺兒眼睛一亮:“我之前看南市雜耍,似乎就有這個技能,整個人就像蛇一樣柔軟。”
“而且她在王新拔刀之後後退,且之前在和大統領對峙時,一直沒有交手。”唐不言回想起那一瞬間,慢條斯理地說道,嘴角露出笑來,“因為她的眼睛畏光。”
阿羅撼走了過來:“為何會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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