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招
唐家是關西六大姓之一,自高.祖立國起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待高.宗一朝,更是有君臣相知的美名,現任唐家家主唐稷,乃是六個鳳閣鸞台平章事中唯一的關西貴族,是陛下的肱骨重臣。
唐不言是唐家幼子,上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母親三十三才生下他。
據說出生那日,原本下了六日的長安暴雨突然停了,國子監外門那顆枯死多年那顆歪脖子老樹冒出新芽,連著高宗都被驚動,親自賞賜了物件。
三歲識字,六歲通文,十三歲入國子監,十五高中探花,模樣好看,家世傲人,這樣的人,樣樣都好,唯有一點,體弱。
是的,這位皇帝新寵,洛陽勳貴,五陵少年,自小身子不好,沉默寡言,倒是合了祖父為他取的名字,不言。
沐鈺兒神色自若地站在緊閉的大門前,她背後的唐家仆人灼熱視線幾乎要把她燒出一個洞來。
“我家郎君還未醒,司直不如等郎君醒來。”仆人狀似恭敬地攔人。
楊言非看著滿院子密密麻麻站著的唐家仆役,尤其是正中那個又黑又高又壯的昆侖奴,雖然一隻手被白布纏著,可垂落一側另外一隻手,足有沙包大的拳頭,頓覺頭皮發麻。
“要不等唐彆駕醒了再來詢問。”他多嘴勸了一句。
沐鈺兒目光環視過整個院子,最後看著院中高大黝黑的昆侖奴,笑眯了眼,欣賞道:“臉黑牙白,下肢魁梧,手臂強壯,額頭緊鼓,目光精亮,是個高手。”
昆侖奴聽得懂官話,聞言,一雙銅鈴大的眼睛怒視著看著她,壓迫感十足。
身形還算高大的楊言非在他邊上立刻嬌小可憐起來。
“我家郎君確實未醒,若是有事司直不妨先問仆。”仆人看似恭敬地說著,“仆是照顧郎君的貼身小廝。”
“唐彆駕今日可一直與你在一起?”沐鈺兒扭頭,好脾氣反問道。
“除去摘花那段時間。”那仆人倒是老實,隻是話鋒一轉,意味深長說道,“我家郎君和那些人從未同路,曲園各路皆有人把守,司直不妨去問那些人有沒有見過郎君和他們同行。”
“郎君被送回來的衣物都在隔壁屋子,雖有血跡,卻無任何破壞。”他口齒伶俐,不卑不亢地繼續說道,“外麵的千牛衛完全可以認證這件衣物。”
這話就是說唐不言隻走了大路,並沒有穿過任何小路,且沒有替換過衣物。
沐鈺兒捏著刀柄上的花紋,點了點頭:“那他何時被人發現,你們之前可有找過他?”
“當時時間到了,依舊有不少人還未歸宴,但探花者中隻有郎君和梁狀元沒回來,仆們這才去尋,郎君就在梅園不遠處的小亭子裡找到的,雖然身上沾著血跡,手中握著一把匕首。”
仆人話鋒一轉:“那匕首整個刀身都是血,可見用了一定的力氣,可我家郎君自幼體弱,是萬萬做不到這些的。”
“所以你隻看到你家小郎君離開,然後再把他找回來,中間發生什麼都不知道。”沐鈺兒好聲好氣地問道。
仆人語塞。
他料到這位難纏的司直要說什麼,卻看著她笑眯眯的眼睛不知如何反駁。
“那我問你什麼。”沐鈺兒臉上笑意倏地斂下,“我奉陛下之命勘破此案,你們唐家卻一味阻止,是何道理。”
仆人臉色大變。
“唐彆駕若是真的含冤,你們這群刁奴不思為主子洗清嫌疑,反而多加阻撓,很難不讓人諸多聯想。”
“你彆胡說!”仆人氣急,可剛一提高嗓子便又忍不住壓下,唯恐驚動屋內之人,“我家郎君沒醒,怎麼回答司直問題。”
沐鈺兒一本正經說道:“這麼看來你這個小仆不是一個內行人。”
小仆生氣,但不好與人撕破臉,隻好運氣,硬邦邦說道:“還請司直指教。”
“破案看的是證據口供,口供是人講的,那你覺得證據也是人說的嗎?”沐鈺兒故作神秘地問道。
小仆咬牙。他算是明白了,北闕果然都是小混混,活該關門大吉。
沐鈺兒卻不覺得一個人自說自話難堪,繼續糊弄道:“證據是不說話的,靠得就是找,人醒著睡著,關係不大。”
“所以,讓開。”沐鈺兒一股巧力直接把小仆推開,隨後伸手,卻又故作文雅,裝模作樣地敲了敲門。
“開門,北闕送溫暖。”
“你……”
“北闕辦案,閒人退散。”
沐鈺兒腰間的長刀微微出鞘,銳利的光在微暗的日光下刺得人腳步一頓。
昆侖奴重重上前一步,龐大的身形倒影完全把沐鈺兒籠罩著。
楊言非嚇得連忙擋在沐鈺兒身前:“彆,彆衝動……”
“你們郎君到底涉不涉此案,可不是你們強壓著就能蓋下此事的。”沐鈺兒並未回頭,看著緊閉的房門,聲音足夠讓屋內的人也聽得清,“是非曲直,自有公論。”
“咳咳,瑾微,讓她進來吧。”就在眾人僵持間,屋內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
瑾微立刻擔憂說道:“郎君醒了。”
“瞧瞧,都說你們郎君是個雪娃娃,今日一看,還是個知情知趣的。”沐鈺兒陰陽怪氣挖苦道。
瑾微氣極,偏又不好破口大罵,失了唐家氣度。
沐鈺兒得意洋洋地推開緊閉大門,氣定神閒踏了進來。
剛一入內,就感覺到內屋熱氣滾滾,熱得人呼吸一窒。
“唐彆駕,卑職奉命查梁狀元一案。”她站在門口精致富貴的八扇屏風後,一板一眼地解釋來意。
屏風後毫無動靜。
沐鈺兒估摸了一下,雖察覺是可能是矜貴小雪人生氣了,但還是信誓旦旦繞過屏風。
她正打算繼續說話,突然愣在原處。
隻見堂屋正中放著一架華麗潤妍的翹頭案,案邊一人穿著牙色色素色袍衫,頭發披散,脖頸低垂,露出一截如皓玉般的脖頸。
他打跌坐在蒲團上,伸手撐著額頭,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發絲披露間,隱約可見其如膩瓊細枝的眉宇,秀挺精巧的高鼻。
怪不得人人都說,洛陽美人不計其數,可能得雪月清絕一詞的,隻唐郎一人。
沐鈺兒的視線在他精致的肩甲上一閃而過,最後站在屏風後,連著聲音都不受控製的變低。
“可要卑職請個仆從來為郎君換身衣服。”
唐不語眉心微微蹙起。
沐鈺兒的眸光忍不住落在他緊蹙的眉間。
“勞煩。”
唐不言用力壓了一下酸脹的額頭,這才抬眸,看向屏風後的人,相比較那一身雪白富貴的皮囊,羸弱病態的身軀,隻這一抬眼便不容他人輕視半分。
眸光深處,淩厲威壓,可見這位唐家郎君並非柔弱可欺之人。
沐鈺兒見過許多人,隻這一眼就斷定這是一個心誌堅定,極為難纏的人。
說話間,瑾微帶這樣一群人魚貫而入,麵不改色地繞開一側的沐鈺兒。
沐鈺兒摸了摸鼻子,回到屏風後,百無聊賴地盯著一個個仆從從自己麵前走過。
穿個衣服竟然要八個人伺候。
嘖嘖,關西巨姓的派頭果然名不虛傳。
“時間不等人,我能先問彆駕一些問題嗎?”沐鈺兒是個穿上衣服就走的隨意人,見裡麵墨跡了一炷香還沒出來,忍不住開口問道。
“司直要問什麼。”
她做好吃閉門羹的準備,沒想到唐不言倒是配合,隻是聲音帶著冷沁沁的冷感。
沐鈺兒索性抱臂靠在沉木座屏上,挑眉說道:“彆駕不知?”
“不知。”
衣裳挪動的窸窣聲音,不絕於耳,連帶著那道疏離冰冷的聲線,莫名有些磨耳。
大周盛行華美之風,貴族男子常服也是格外繁瑣精致。
——也不知這位小雪人郎君穿了會如何。
沐鈺兒心思不自覺地飛了一下。
“那卑職隻好仔仔細細再重複一遍了。”她很快回神,也不惱,把之前在門口的話重複了一遍,“卑職奉陛下之名,徹查梁堅被害一事,侍衛說梁堅和您有過交集,且彆駕手中有刀,身上有血,卑職便來做個口供。”
屋內人影幢幢,卻格外安靜,除了幾道呼吸聲,沒有任何異動。
沐鈺兒的態度實在算不上恭敬,這個唐三郎倒是沉得住氣。
屋內氣氛沉默,直到那些仆人再一次貫穿而出。
“司直,裡麵請。”瑾微來到沐鈺兒身邊,板著臉說道。
沐鈺兒輕笑一聲,身形微微一動,腰間的長刀刀柄不小心磕在座屏上,發出沉悶的動靜。
這一動靜,倒是讓屋內的唐不言抬眸去看她。
那雙漆黑如夜的瞳仁如孤燈月沉,夜深驚涼。
“彆駕倒是淡定。”
沐鈺兒轉過屏風和那視線撞了正著,也順便看清這位唐不言此刻的裝扮。
小郎君的長發被青綠色玉冠簡單挽起,同色袍子的一截衣襟微微掀開,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