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坐在床上異常乖巧, 雙手抱著膝在等林壑予洗澡出來。他早有準備,來的時候把換洗衣服都帶好了,壓根就沒打算回林知芝那裡。
原茂秋坐在床邊揉著肩頭, 齜牙咧嘴地抱怨:“你說老林矯情什麼?讓他帶你一起洗澡吧,他不肯。行, 那就我帶你洗吧, 他又揍我,這人到底怎麼回事?”
他伸手掐了掐小石頭水嫩嫩的臉蛋:“你是男孩子沒錯吧?雖然挺可愛的,但性彆還不至於弄錯吧。”
小石頭無辜點頭,原茂秋單手掛著他的肩頭, 歎氣:“所以我才搞不懂老林在想什麼啊。你把他當爸爸看,他把你當兒子看, 誰家父子不是小時候一起進澡堂的?還省水省電呢。”
小石頭沒搭腔,心裡在默默反駁,他沒有把林壑予當成“爸爸”, 雖然是希望他能領養自己, 想和他住在一起, 但絕對不是父子親情那種。
不過讓他具體描述的話, 他也說不清楚內心的真實想法,朦朦朧朧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緩慢滋生著,在破土而出之前,他也不知道應該把這種感情歸類於什麼。他喜歡林知芝、喜歡對他好的呂淼淼一家、喜歡身旁的原叔叔, 可和對林壑予的“喜歡”相比, 明顯存在質的區彆。
小石頭歪著頭,眉頭輕輕蹙著, 略顯苦惱。距離青春期尚遠的孩子搜腸刮肚也參不透這其中包含的複雜情感,若要具體表達的話, 他也隻能說出“想一直和林壑予住在一起”這種簡單又直白的話了。
原茂秋看見小孩兒的臉皺得像包子,摟著他充當起知心爸爸:“在苦惱什麼?說給叔叔聽聽?”
小石頭不好意思說出口,唇抿成一條線,繃得緊緊的。
“哎呀說嘛,告訴叔叔,讓叔叔來給你指條明路。”原茂秋循循善誘,“你苦惱的問題和哪方麵有關?感情?”
小石頭往旁邊挪一步,顯然是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原茂秋就像過年時那些無聊又八卦的親戚們,不停追問,小石頭逼到牆角,小臉露出懵懂又無辜的表情。
忽然,身後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原茂秋,你又找死?”
原茂秋動作一僵,大兄弟洗澡出來了,似乎來者不善,不會是誤會他要對小石頭做什麼不可描述的事情吧?
“我逗他玩玩的,嗬、嗬。”原茂秋乾笑兩聲,對上林壑予醞釀著風暴的眼神,立即閉嘴。得,他去洗澡,他再也不多事了。
小石頭原本縮在牆角,看見林壑予的身影,立即站起來,對著他敞開雙臂。林壑予指著還在滴水的發梢:“濕的,不能抱。”
小石頭跑下床躥進浴室,拽了一條乾淨的毛巾,站在床邊,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盯著林壑予。
林壑予笑了笑,坐了下來。毛巾蓋在頭發上,一雙小手輕輕用力,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短發。
“小石頭,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誰嗎?”林壑予問。
“不知道。”
“那你從小到大,是怎麼生活的?”
提到幼年生活,小石頭沉默不語。當今社會又不是五六十年代,哪怕是經濟並不富裕的家庭,要窮也不會窮孩子,相反會因為老人的寵愛而從小嬌生慣養,一個個在家裡都被當成小王子、小公主那樣捧著。可小石頭卻從未享受過這種待遇,他從小就在流浪,跟著一個殘疾的老乞丐,老乞丐後來又撿了一個被遺棄的小女孩兒,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梔子花”。
那幾年都是三個人一起出去討生活,梔子花在天橋捧著碗乞討,小石頭走街串巷撿瓶子、撿紙盒,老乞丐則是拎著個蛇皮口袋收集廢鐵。晚上回到廢棄的舊工廠裡,三人把白天賺的一把零錢拿出來,擺在地上一塊、一角地數著,留下吃飯的錢,老乞丐把剩下的裝進玻璃罐裡,笑嗬嗬說以後留著給他們兩個上學用。
日子雖然苦,吃不飽穿不暖,甚至連想要一個新玩具都是奢侈,但小石頭和梔子花卻從未埋怨過。他們每天都把玻璃瓶裡的錢倒出來數一遍,滿心期待今後可以踏進校園,用知識改變命運。直到某一天,老乞丐被流氓打死,玻璃瓶不知所蹤,所有的希望化為泡影,在那一瞬間,小石頭徹底看清了底層社會裡的陰暗和腐臭。
小小年紀嘗遍世間冷暖,小石頭用單薄的肩頭承擔起照顧梔子花的責任,強迫自己變得堅強,稚嫩的內心一點點變得冰封冷漠。流浪漢猝死街頭不算少見,頭幾次看見他還會害怕到雙手顫抖,後來漸漸變得麻木,甚至還能去屍體上搜刮一遍,拿著找到的幾塊錢給梔子花吃頓好的。
那一幕幕淒涼的過往曆曆在目,小石頭甩甩頭,今時不同往日,他不願再想起,也不想再回到過去。沒遇見林壑予之前,他不在乎彆人是否知道這段經曆,彆人的看法對他來說無關痛癢;遇見林壑予之後,他不想曾經肮臟的生活暴露在陽光下,害怕會被拉開距離。
“……沒什麼,我和梔子花有人照顧的。我們雖然是孤兒,但是遇到的人都不錯,給我們食物還有衣服。離開福利院之後,我們倆吃百家飯,大人們從來沒有嫌棄過我們。還有跟我們差不多大的朋友,不嫌棄我們是孤兒,大家在一起玩,每天都很開心……”
謊話,都是謊話。
從小到大遭受的無數白眼不停閃過,被打罵、被驅逐,大雨傾盆的天氣,卻沒人願意施舍一片擋雨的屋簷。
現在他用謊言編製著一個個美夢,聲音又輕又緩,說得多了,隻怕自己都要沉醉進去。
林壑予默默聽著,小石頭的眼神深處,是一股不願被戳穿的自卑和隱忍。他大概能想象得到小石頭的過去是什麼樣子,人間慘劇每天都在街頭巷角上演,它們不會停止也不會消失,每個故事的主角都在生存的夾縫裡拚命掙紮,等待一雙救贖的手。
林壑予揉揉小石頭的黑發,語氣泛著淡淡的心疼:“沒事,以後會更好。”
小石頭低聲問:“你會領養我的,對嗎?”
“你不是和盛國寧說,被知芝領養了嗎?”林壑予的食指刮了下他的鼻梁,“說話不算話會長長鼻子。”
提起這茬,小石頭微微臉紅:“我、我隻是試探試探,怕他配不上阿姨。”
“那你測試的結果如何?”
“還行吧,他說願意以後和阿姨一起養我。”小石頭微歪著頭,眼珠轉了下,“不過大人經常會說謊,我也看不出來,還需要繼續考察。”
“人小鬼大。知芝的事她自己解決,你不用多操心。”林壑予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梔子花留的東西在這裡,你看一下。”
一張張布滿褶皺的圖畫和一堆五顏六色的石頭擺在床上,小石頭拿起一張梔子花畫的山洞:“我們在這個洞裡待過,那裡很黑、很暗、夜裡很冷,我們的手腳都被捆著,隻能蜷成一團取暖了。好不容易睡著了,山還在亂晃,我以為要塌了,很害怕……”
“山在晃?”林壑予打斷他的話,“你是說地震?”
小石頭也不清楚是不是地震,搖晃的程度沒有那麼劇烈,而且時間也不長,晃了一會兒就停止了。海靖不是在地震帶,成安山也不是活火山,就算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