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三提起的“嫉妒”終究激起了他的怒火, 他再也穩不住那絲勝券在握的表情。血霧翻湧間,他的神色愈發可怖:“不錯,我的確在嫉妒你。”
“真是可憐。”我神色未動分毫, “你好像也不似你記憶中的那麼神通廣大,隻能被迫困在這裡的你,大抵是在這裡的漫長歲月中逐漸生出神智的你,被殺戮、絕望、怨憎、不甘的情緒侵染的你,向往著外界豐富多彩的生活也不奇怪。”
“閉嘴閉嘴閉嘴!”他憤怒地嚎叫著, 一直以來刻意維持著的與我一模一樣的外貌都發生了變化。他的神情扭曲, 四肢退化成細瘦乾枯的模樣,五官逐漸消融, 隻餘從耳邊裂開的, 幾乎將臉頰一分為二的長滿利齒的巨口, 還有巨口之上兩顆旋渦狀的血霧形成的眼眸。那扭曲的殺意如此濃重, 一眼瞧去, 便能拖著旁人陷入血海之中。
妒火使得他的力量暴動起來,褪去那副樣貌之後,他的外形令我覺得莫名的熟悉。他是魔物, 我的腦海中自動冒出這樣的認知。我眯著眼看著他如此作態, 繼續刺激他道:“你看, 擁有曾經能夠呼風喚雨的記憶的你, 如今卻落到了這樣的境地。相較於前塵儘忘的我, 什麼都記得的你才更不能接受如今的一切吧。”
說到此, 我嘲諷地笑了:“你這副姿態可真難看。死死地抱著過去的榮光不肯放手, 然而蘇醒的你卻什麼都沒有, 甚至隻能被迫困在這方破滅的輪回中,隨著此方世界一起消亡。”
“不錯, 我的確什麼都沒有。”被我如此諷刺,他反而平靜下來,又幻化成與我一模一樣的樣貌,卻不再遮掩臉上貪婪的神色,“可是馬上就要不一樣了。”
說著他輕撫著我的脖頸,指尖挑起幾絲已經蔓延至我脖頸間的密密麻麻的血色絲線,沉迷道:“你的一切馬上就要成為我的了。我將替代你的人生,我將繼承你的力量,我將參悟你的大道,我將擁有你的未來……”
真令我失望,我心下歎息。原以為與他對話能知曉曾經的我是個什麼能夠毀天滅地的大能之類的信息,卻原來他大抵隻是曾經的我遺留下來的靈魂碎片,甚至最初可能連神智都沒有生出。在後來的漫長歲月中,由此地彙集的殺戮力量孕育,又因著我多方合並空間的機緣,最終突破了那絲桎梏,生出意識的一個存在罷了。
我眼底泛著些許不屑,言語間便也帶了出來:“弱者。你沒有自己的道,便隻能懦弱到走彆人走過的道嗎?”
他的臉色難看了一瞬,旋即便暴怒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那場毀天滅地的——!”不知他想到了什麼,憤怒的聲音突然頓住了,轉而平靜下來,隻衝我笑了笑,“你提醒我了,前塵儘忘的你大抵不記得那場浩劫了,就讓我來幫你回憶一下吧。”
血色的絲線逐漸覆滿我的臉頰,眼前看到的最後的畫麵便是他的身體猶如煙塵般飄散,一絲一縷地與我融為一體。靈魂在被擠壓,旋即便是猶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身上一般,我徹底被他鎮壓到了意識深處。
血色的迷霧組成了囚禁我的囚牢,銀白色的毀滅之力已沾染上血霧凝成的絲線,泛著殷紅的色澤,因而這片無邊無際的血霧便也切切實實地成為了我的囚牢,我領悟的些許毀滅之力已不能對此造成損傷,更莫說周圍的血霧在持續地侵染我的靈魂。
眼前的一切都泛著淺淡的紅色,就連我原本白皙的指尖都泛著淡淡的粉,意識中的殺戮情緒愈發高漲。這片血色再不能令我產生厭煩,反而罕見地讓我有些沉醉。朦朧間,眼前的血霧彌散,逐漸化作了陌生又熟悉的景象:萬九千裡的昆侖佇立其間,北鬥七星拱衛帝星,四方天神駐守……
“這裡是昆侖墟。”我身側傳來熟悉的聲音,他出現了。
“你想讓我看的恐怕不是這個吧?”眼前的景色壯麗華美,然而我心中卻一絲波動也無。我有一種莫名的感覺:眼前的景色雖好,卻不屬於我。
“自然不是。”他的臉色僵了一瞬,旋即便招來血霧,令其翻湧著卷過這片場景,待視野再度清晰時,眼前華美瑰麗的場景陡然破敗下來。
“然後呢?宗門破敗這種事也值得你害怕?”真無聊。如果他想讓我看的隻是這些東西,那我何須與他費這麼多話?
“嗬!”他冷笑道,“你還真是忘得一乾二淨,我們被當成陣眼鎮壓在這不知多少歲月,如今看到我們曾經呆過的地方,你卻一絲情緒都生不出來。”
“不要做出這種期待我與你一起同仇敵愾的愚蠢姿態。”我慢條斯理道,“我現在都快被你吞噬了,你還指望我跟要殺了自己的敵人同一個鼻孔出氣嗎?”
“你說的有些道理。”也許是我的話語提醒了他將成為最終的勝者,他即便被我懟了回來也沒有發火,反而欣然點頭道,“算了,對手下敗將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們那些痛苦絕望的經曆在你看來大抵也隻是我的無趣過去,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吧。”
“隨你。”我無所謂地說道,“反正這裡的一切都由你操縱,幻化隨心,你想讓我看什麼都隻在一念之間。”
“你這種看淡一切的模樣真令我厭惡。”他嫌惡道,“也罷,就由我來幫你想起來吧!”
翻湧的血霧向上彙集,凝成大片大片烏黑濃重的積雲,其間電閃雷鳴,延綿千裡的閃電帶出道道妖冶的紫光,須臾間便往下劈散開來,環繞群山的結界與閃電相抗,最終隨著一聲鏗然碎裂之聲,天上千萬道閃電終究突破結界的阻攔落了下來。無數細小的電蛇沿著地麵爬行,嗶啵之聲連綿不絕,山脈表層輕易就被鏟去了一層地皮。
滾雷陣陣,在群山頂端炸響,樹木傾倒,山崩地裂,岩層炸裂,碎石飛濺。山峰攔腰而斷,雄渾壯美的群山一夕之間便被雷劫毀滅殆儘,然而這也隻是前奏而已。天上的烏雲愈發濃重,黑沉沉的漩渦流轉,無形的毀滅之力迫使滾雷閃電都被迫陷入其中,中央更連炸雷聲和閃電都吞噬殆儘。
我死死地盯著頭頂黑黢黢的愈發擴大的黑洞,明明什麼都沒有看到,但我卻覺得某種無形的存在瞬間鎖定了我,令我無處可逃。這種窺伺虛幻又飄忽,隱含著威脅卻又不至於令我忌憚,想來是因為這副可怖的景象隻是他刻意模擬出來的緣故。他記憶中真正的毀天滅地的雷劫應比如今的光景還要恐怖千百倍才對。
“你如今還活著,又為何對這場浩劫如此恐懼?”我移開視線。滾雷漸消,閃電隱沒,我們周身便隻餘頭頂無形地旋轉著的黑洞仍舊徐徐旋轉著。
“‘活著’?”他不忿道,“什麼叫活著?你擁有了新的人生叫活著,我被困在這無望的輪回也叫活著。千手扉間,你以為活著就萬事大吉了嗎?!我們如今的一切都拜那場浩劫所賜。棲身之所被毀,道心破碎,力量反噬,靈魂分裂……”
“嗬……”他嘲諷道,“你們先前去往那個小世界,不就碰見了那顆破損的道心嗎?恐怕他心底還在做著渡劫升仙的美夢哩!”
“可他已經死了。”我提醒他道。血霧侵襲間帶來的不止是愈發濃重的殺戮蠱惑,還有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那些記憶——那些從宇智波斑的靈魂碎片中窺見的記憶,那些刻在他靈魂深處的至死不能忘卻的過去。
“不錯,他的確已經死了。”他意味深長道,“本尊將他丟棄時恐怕也未曾想過,被他刻意拋棄的仙道在機緣巧合之下竟能化形,甚至還能與他剝離出的一絲殘魂見麵。”
“本尊大概也沒想過,被他放在此方天地中維持結界的陣眼也會生出神智。”我淡淡地接話道,“破損的道心是被拋棄的仙道,你又算什麼?究其根本,你也隻是個被此處的殺戮力量蠱惑的入了魔道的殘魂而已,怨憎纏身,殺戮隨性。本尊至少還能自如地運用這些負麵力量,你卻能輕易被區區‘嫉妒’衝昏頭腦。”
說著我指尖分出一絲紅白相間的細絲,上麵是交融的毀滅之力和殺戮之力:“你想吞噬我,想替代我,想參悟我的大道……”我看著他神情難看的臉,嘴角緩緩勾勒出一個笑容,“你想的這麼多,卻連我的力量都無法完全吞噬。我身上與你恐懼的那場浩劫如出一轍的力量讓你膽寒了嗎?”
“那又如何?”他隨手揮散頭頂旋轉著的黑洞,冷聲道,“千手扉間,你莫要忘了,你如今也隻能被我困在這裡。我總有一天會將你吞噬殆儘。”
“憑什麼?”我輕笑道,“你怎知我沒有出去的法子?”
“就憑你將吸收的神樹之力都耗費在給他羅織靈魂屏障上,就憑你自身剩下的那些毀滅之力已經被我玷汙。”他狠厲道,“如今的你已經沒有力量能與我抗衡了!”隨著話音,他的身影消失不見了。周圍的環境再度變化,重重血霧將我徹底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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