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不居,時節如流。我逐漸從被老爹追得抱頭鼠竄成長到能提著木刀跟老爹對砍十數個回合,從站樁丟暗器都能全部脫靶成長到高速移動時仍能百發百中,從隻有一個沙雕大哥到有了兩個弟弟——兩歲的千手瓦間和一歲的千手板間,從父母雙全到……隻有父親。

老娘是生板間的時候去世的,接連不斷的生產徹底拖垮了她的身體,連千手一族所謂的仙人體體質都無法承受一次又一次不間斷地生產,更彆說她生大哥的時候約麼隻有十四五歲,頭一胎身體就壞了,之後也從來沒有養好的時候。

可悲的是,生產的時候老爹和大哥都在戰場上,她掙紮著生下了孩子並取名板間後就血崩了,族裡的醫忍拚儘全力也隻讓她多活了三天。這三天我自覺地跟著族裡來幫忙的醫忍婆婆學著怎麼照顧瓦間和板間,在她清醒的時候抱著哄好的瓦間和板間給她看,在她昏昏沉沉地時候坐在屋子外麵……

聽她若有若無的呼吸聲,聽她睡夢中壓抑不住的痛呼,聽她承受不住疼痛下意識用指甲摳撓床板的滋啦聲。有時候我困得狠了,在屋子外麵忍不住打瞌睡,驚醒後第一件事就是感知她的情況——感知她還有沒有呼吸,還……是不是活著……

眼睜睜看著親人逐漸走向死亡是什麼感覺?我不知道。我隻覺得整個屋裡都充斥著壓抑腐朽的氣息,若有若無的腥臭始終縈繞在鼻尖——那是她的腹部在逐漸糜爛的氣味,窗邊的盆栽蠻橫地探出窗外,如此野蠻地生長著,張牙舞爪的枝葉仿佛將屋內的生氣都吸走了一般。

瓦間和板間這兩個我原本高興了就去逗逗,不高興就能丟到一邊不管的弟弟,突然一下子闖進了我的生活,他們餓了渴了哭了拉了一下子成為我需要關注的事情。

家裡的灶上再也沒有了準時準點熱騰騰的飯菜,屋內的陳設也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堆積的衣服、淩亂的桌麵、野蠻生長的盆栽,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著這間屋子的女主人即將逝去的事實。

最後,她還是沒有等到老爹回來。

在第三天我抱著瓦間和板間去看她的時候,她難得精神很好。一頭白發被整齊地盤了起來,一絲都沒有落下,隻不過平時顯得略有些發亮的顏色染上了遲暮之人的霜白,顯得她整個人蒼白得可怕。那雙平日裡總是透著笑意的緋色的眸子也沉靜了下來,隻是安靜地盯著我,仿佛要把我整個人都刻在她心裡一樣。

她換上了一身她最愛的正黑色小振袖——是父親送給她的結婚禮物,平日裡都不肯輕易穿出來的一套衣服。整個人在黑色衣物的包裹下,好似在發光一般。不知為何,我忽然想起了奔月而去的嫦娥。她在服下不死藥之後,即將奔月而去的那一刻,是不是也如我的母親一般,整個人都虛幻地可怕?

“把他們抱過來給我看看吧。”她艱難地伸出雙手從我懷裡接過瓦間和板間,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最終臉上露出一個柔柔的笑,“扉間……我的小扉間……你把他們照顧得很好……”

她的雙頰不知不覺爬滿了奇異的紅暈,隨著她笑容的展露,兩團紅暈也暈染開來,將她整個人都浸潤透了,整個人忽然變得生機勃**來,她笑了又笑:“以後也要拜托我的小扉間了。”

“我照顧得一點也不好!”我難得跟她耍脾氣,有些焦躁地捏了捏衣角,語氣帶出幾分不安,“放不下心就快點好起來,自己照顧啊!”

“對不起啊,小扉間。”她沉默片刻,終究是輕微地搖了搖頭,又淡淡地笑了起來,“我大概……做不到了……幫我把他們抱回去吧,讓他們好好睡一會。”

我皺了皺眉,心裡不舒服,手上也就沒有動作。跟她僵持了片刻,直到她抱著孩子的手臂支撐不住地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我最後還是接過瓦間和板間退了出去。

當我把瓦間和板間交給醫忍婆婆再返回去看她的時候,她已經睡了——永遠地睡過去了。屋外傳來瓦間和板間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仿佛在為他們逝去的母親唱著悼亡的歌曲。

之後我的記憶便有些模糊,就隻記得我抱著瓦間和板間,看著醫忍婆婆幫她清理腹部糜爛的傷口,看著醫忍婆婆幫她換上鵝黃的族服,看著她安靜地交疊在腹部的瘦得仿佛隻剩一副骨架的雙腕,看著她閉著眼,慘白的臉色在亮色族服的襯托下顯得異常地年輕——我猛然驚覺她不過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卻早已是四個孩子的母親,卻早早就離開了人世。

這裡沒有停靈,沒有哭喪,沒有出殯,隻我在跟她相熟的幾個族人的幫助下換了一身麻衣,之後族人便一副薄棺將她下葬。板間和瓦間大約冥冥中感應到了母親的逝世,一直哭鬨不休。

我難得沒有哄他們,他們太小,大抵不明白母親的逝去意味著什麼,也不會似模似樣地跟母親告彆,乾脆就讓哭聲伴著母親下葬吧,為母親送上最後一曲安魂的葬歌。

又過了四天,老爹和大哥回來了。我引著他們去母親的墓前,大哥抱著母親的墓碑嚎啕大哭,老爹背著手,麵無表情地看著墳墓。他一身灰色衣裳,黑色的長發直直披散下來,額頭紮著白色的缽卷,不消換裝就已是一副哀悼亡者的裝扮。

陰雨連綿,連日淅淅瀝瀝的小雨導致墓園的路泥濘不堪,大哥早已半身都沾染了泥濘,而父親——除了腳底略微有些泥巴之外,整個人都是整潔的。

但我總覺得他身上背負了什麼更深更沉的東西,恍惚中父親的背影與眼前深灰的天幕融合在了一起。那一刹那,我覺得整塊深沉厚重的天幕都壓了下來,壓在了父親的背上,卻仍舊沒有壓垮他。我盯著父親的背影微微出神,隨後又將視線聚焦在父親背著的死命攥緊的雙手上。

“母親生板間血崩了。”我平靜地說道。

老爹嗯了一聲。

“挺了三天,沒挺過來。”

“嗯。”

“那三天她挺難受的,大多時候都昏昏沉沉的。”

“嗯。”

“睡著的時候都在痛呼。”

“嗯。”

“流了三天的血,死的時候腹部都爛了。”

“嗯。”

“第三天的時候,她還坐起來抱了瓦間和板間。”

“嗯。”

“她笑的很溫柔。”

“嗯。”

“她穿鵝黃的族服很好看。”

“嗯。”

我有點語無倫次,心裡空落落的,張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怪老爹嗎?他沒有錯。作為族長,在戰場上身先士卒。他用敵人的鮮血鑄就森之千手忍界豪族的赫赫榮光,何錯之有?

怪老娘嗎?她沒有錯。作為女人,嫁人生子天經地義。在這個戰亂的時代,她需要一直生產才能給千手一族留下足夠的血脈,何錯之有?

怪板間嗎?稚子何辜。他才剛出生,他什麼都不懂,他就失去了母親,他又能有什麼錯?

我忽然有點厭惡這個時代了。真可悲啊,戰爭機器和生育機器!還有我們一家子的戰爭預備炮灰!

“老爹,回去了。”我盯著他背後青筋暴起的雙手,轉身道,“瓦間和板間估計該餓了。大哥你哭夠了就回去吧。”

“扉間!”大哥抬頭衝我吼道,“你怎麼能這樣!這是……這是母親啊!”

“大哥你想讓我怎麼樣?”我停住了腳步,轉頭問道。

“你!”大哥起身朝我衝了過來,一隻手揪著我的衣領,一拳揍上我的下巴。

我也沒躲,捂著被打的下巴,仍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語調:“放手,我回去了。”記憶中這還是大哥第一次打我,有點疼。

“扉間!你!”大哥說著還想揍我,被老爹扯著衣領甩到墓碑上。

“哭完了就快回家。”老爹說完轉身就朝家裡走去。我跟在老爹身後,一步一步踏在老爹的腳印裡,盯著他小臂上五個摳出血痕的指甲印怔怔出神。

“族裡沒有正好生產後的族人,板間沒有奶水吃。”快走到家裡時,我生鏽的腦筋才開始轉動,這才想起來板間的食物還是個問題。

老爹聽罷,腳步一轉,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你先回去,我來想辦法。”

等我回去做完飯,喂著瓦間吃完,又給板間喂了點米漿對付後,老爹還沒回來;等我哄著瓦間和板間睡下後,老爹還沒回來;等到月上中天,大哥帶著滿臉淚痕踏著月色歸來時,老爹還沒回來。

“廚房給你留了飯。”我提醒了一句。

大哥頓了頓身子,擦著我的身體徑直回房了。小屁孩,看來還在生氣。

等到我靠著門睡著後,老爹終於回來了,不知道從哪扛了頭羊。

“怎麼在門口睡了?”老爹用腳踢了踢我,語帶嫌棄,“旁邊去,彆擋路。以後就給板間喂羊奶。”

我應了一聲,爬起來往屋裡走去:“那我先回屋睡了。”

從那以後,我就成了家裡照顧瓦間和板間的人,在老爹幾次做飯燒了廚房後,順手也包攬了家裡的一日三餐;在隔幾天就找老爹要求買米買菜買小孩衣服等等等等瑣事的轟炸下,老爹直接不耐煩地把家裡的錢連帶賬冊都丟給我。

不知不覺間,我開始變得做任何事事都要列個計劃,越來越看重時間,越來越追求效率。不列計劃就可能忘記事情,忘記事情就導致瓦間有一次生病,我忘了喂他吃藥,結果死孩子直接燒成肺炎。

幸好瓦間體質好熬過來了,嚇得我之後不管要乾什麼都要貼小紙條,直到後來我逐漸習慣在腦海裡列個一二三四五條的計劃之後,家裡才漸漸沒了貼得到處都是的小紙條的蹤跡。

不看重時間,不追求效率就導致訓練之外事情乾不完,沒有足夠的時間睡覺,第二天就更困了,更難以乾完預計中的瑣事。之後便是惡性循環,事情越堆越多,越來越乾不完。

偶爾我也會想,如果上輩子的損友看到一個沒事就蹲昆侖山上修煉,修煉煩了就上網玩遊戲追劇看小說的鹹魚,變成現在這種要照顧一家子大大小小的老媽子人設,會不會笑得直不起腰。

古人誠不欺我,人都是被逼出來的。不過,老爹、大哥、瓦間、板間都在,我勉勉強強接受這種設定也可以。

在吃了半個月的炒青菜後,我決心展現一下屬於成年人的智慧,改善改善家裡的夥食。第一步,先定個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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