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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年來, 整個修真界都以為景珩仙尊仍在閉關。
然而事實卻是在隱秘無人的洞府深處,受萬人景仰欽佩的仙尊早已悄無聲息死去。
蕭崇琰沉默地看著榻上的男人,心底盤亙著無數疑問。
他看得出景珩在死前靈力幾近枯竭,且受了不輕的傷, 但致死的原因卻是中毒。
可八百年前, 又有何人能傷到神無境的景珩?
尋常毒素, 景珩又怎麼可能發覺不了,以至於因此而死?
八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何事, 才會讓景珩在落河學府開府大典後便封禁流雲巔,從此再不曾出現於人前?
當年的真相,似乎都被埋葬在了這一座洞府內, 連景珩最親近的靈寵白洛也對此一無所知。
那些疑問,隻有一個人能為蕭崇琰解答。
他微移目光,看向榻邊的虛空,神情平靜地開口, 說道:“出來吧。”
整座洞府毫無半點聲息,隻有蕭崇琰的聲音淡淡響起。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臉色卻極蒼白, 蒼白中又帶著抹病態的紅暈,將那雙漂亮的眼睛染成緋紅。
從始至終, 蕭崇琰看起來情緒都很平穩,像是對眼前這樣的驚天秘聞早有猜測,沉靜得有些不可思議。
但隻要是熟悉他的人便能看出, 蕭崇琰如今心緒極為激蕩,甚至已經影響到他病弱的身體, 隨時都能將那些病痛引發。
顧璟不知何時走到蕭崇琰身邊,右手微抬, 似是想要攬上身旁少年的肩膀,但最後還是沉默地放下,一言不發。
在沉默間,榻邊的氣息忽然有了變化。
一道虛影憑空出現,逐漸凝練幾成實體,正與躺在榻上的白發仙尊一模一樣。
那是一縷被剝離的神魂。
也是蕭崇琰在瓊道上見到的那縷神魂。
是師兄留給他最後的訊息。
在蕭崇琰安靜的注視下,那道神魂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輕聲開口:“師弟,你回來了。”
……
……
“我隻是一縷被剝離的神魂,無法改變什麼,但擁有景珩仙尊所有的記憶與情感。”
那道神魂站在榻前,向蕭重琰微笑看來。
“我留在此地的目的,便是引你問劍不行,而後將一切都告訴你。”
“師弟,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蕭重琰沉默了很久。
他回憶著轉世以來經曆的種種,憶起這一路走來那些彼此心照不宣的暗示,最後想到自己的那個猜測。
有很多事,無需再問。
但有很多事,卻必須問個清楚。
蕭崇琰最後隻問了三個問題。
“為何沒有飛升?”
“為何要執意為我點燈?”
還有最重要的——
“八百年前,究竟是怎麼回事?”
蕭重琰問得很乾脆。
那道神魂的回答也十分簡潔明了。
“沒有飛升,是時機未到。”
“為你點燈,是因為鬼道你走不通,所以不讓你走。”
然後便是最後也最重要的那個問題。
八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了什麼?
“當年的真相……”
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被視作為景珩仙尊的神魂微微一笑,張開手作出一副邀請的姿態。
“你不如自己來看。”
在景珩的邀請下,蕭重琰沒有任何猶豫。
他隻是同樣抬手,與景珩的神魂麵對麵站著,雙手在胸前掐訣,便如同鏡麵一般。
兩人同時開口道:“衍魂。”
下一刻,屋內三人身形俱是一震。
一條灰色的光帶將景珩神魂、蕭重琰、顧璟三人環繞,那光帶交織相疊,緩緩流動,內裡有萬千氣象變幻不斷。
那是他們各自的記憶顯化。
衍魂術,脫胎於搜魂術,是由蕭重琰自創的魔族秘術。
不同於搜魂術強行索取他人記憶,常被用於刑訊和懲罰,衍魂術更在於記憶的互相共享,相對搜魂術而言也更為溫和。
但這顯然需要兩人之間的絕對信任。
若是衍魂術失敗,將會帶來極重的反噬,後果不堪設想。
洞府內,這場奇妙的三人連結似乎已經完成。
在漸漸閃爍起的銀白輝光下,蕭重琰與顧璟同時進入了另一段記憶。
—
八百年前。
落河九峰山門大開,迎接八方來客。
這一天是落河劍宗正式轉為學府的日子,作為滄瀾大陸第一家修道學府,落河學府以“三千大道,自由求取”為其第一條府規,在整座大陸引發了極大的震動。
自兩百年前鬼域敗退,北地魔君飛升之後,滄瀾大陸已許久未有過如此轟動之事。
學府的建立,意味著修真界即將進入一個全新的紀元。
“學府為修道之地,世俗權勢的影響應降到最低,且求證大道,各有本心,不應強求。”
開府大典已經結束,九天峰上,景珩正與剛剛成為學府長的洛清秋站在一起,低聲交代著今後學府需要注意的各項事宜。
“教學便如放羊,愛學不學,皆由他們自己決定——咳咳咳……”他說到一半卻忽然頓住,接著驀地低低咳嗽起來,臉色有些蒼白。
“師叔,您還好嗎?”洛清秋關切地扶住景珩,神情很是擔憂,“是您的舊傷又發作了嗎?”
“無事。”
景珩搖了搖頭,臉上的顏色卻又白了一分。
“是當年在尋機閣與宗閣主交手的那一次留下的暗傷……”彼時仍舊年輕的洛清秋臉色有些不虞,“那位宗閣主出手怎可如此毫無顧忌?”
……
……
“恭喜兄長。”
這時有人輕笑一聲,自九天外踏上峰頂,恰好落至景珩身前。
一襲黑衣的中洲王朝皇帝踏雲而下,從袖中取出一套琴譜遞出,笑得十分親近。
“我特意命人從海外大陸搜羅來的琴譜,希望兄長喜歡。”
“你有心了。” 景珩伸手接過琴譜,微微笑起來,“你送來的琴譜,總是極好的。”
他在海外大陸時曾於星河殿停留多日,對那裡的琴曲頗感興趣,而他的這位弟弟聽說後,從此便每隔段時間便會尋來各種琴譜贈予他,確實很得他心意。
“景鈺,你才登基不久,還是要勤勉理政為先……”他看著眼前已然成長為一位優秀帝王的幼弟,神情很是感慨,“看到你如今模樣,蕭翊應當會很高興。”
年輕的皇帝微微一愣,隨後很快笑著回應道:“隻要老師不嫌棄我做得不好便行。”
景珩沒有說話。
他在方才的刹那間忽然眼前一黑,神魂撕裂般的痛楚驟然爆發,心湖內地動山搖,靈力在體內的運轉瞬息間陷入停滯——
他的舊傷再度爆發了!
“清秋,記住我方才說過的話。”他勉力壓製住喉間的血腥氣,儘量聲音平穩地開口,“我將於今日起閉關,無事勿擾。”
說罷他也未等其他人說話,便徑直轉身禦風而行,徒留下一道飄然而去的背影。
九天峰上,洛清秋與景鈺兩人對視一眼,看起來都有些驚訝。
但當兩人側過身後,便又各自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另一麵。
洛清秋神色間溢滿了擔憂,卻又礙於如今場麵無法直言,眼底是深深的焦慮。
而景鈺在轉身的刹那臉色卻是驀地沉下來,神情陰翳至極。
年輕的中洲皇帝盯住那道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
“轟!”
景珩在進入流雲巔的第一時間便開啟了護山大陣,將整座峰頭封閉。
“啵。”
瓊道兩側遮天蔽日般的瓊花於下一刻驟然凋謝,道旁碑林內道碑一個接著一個黯淡,流雲巔內的氣溫越來越低,天空中很快落下了白茫茫的雪。
終年籠罩在流雲巔上的春來陣法失效了。
景珩跌跌撞撞落在地麵,一路踉蹌著走向流雲巔最深處的那座洞府,沿途灑下星星點點黑紅血跡,令人觸目驚心。
他的神情有些冷。
這次舊傷爆發來勢洶洶,很不尋常。
他應當是中了毒。
某種隱秘的,劇烈的,連他都不曾發覺的毒素。
他為蕭翊守燈數百年,極耗費心力,靈力已有枯竭之勢,舊傷若是複發本就極難壓製,但如今情形卻比那更要凶險萬分。
“咳咳……咳……”
景珩很清楚自己的靈力流轉已經開始陷入停滯,要不了多久時間,他就將成為一個毫無半點靈力的普通人。
屆時,他對這次驟然爆發的傷勢將再無力抵抗。
而在那樣的傷勢下,任何一個普通人——
都將必死無疑。
“——兄長!”
這時洞府外忽然傳來中洲皇帝景鈺的聲音,這位年輕的帝王聲音聽起來極為焦急,腳步聲正在飛快地接近。
景珩的神情有些奇怪。
流雲巔的封禁隻在刹那,封禁落成後無人得以進入……那麼景鈺是如何進來的?
他扶住身旁的桌案,還未來得及站直身體,便聽到身後有勁風襲來——
一道攜著無儘殺意的掌風於刹那間落向他的後心!
“砰!”
景珩飛身後退,在巨大的衝擊下再難穩住身形,直到背後抵上冰冷的牆壁才堪堪止住,側首嘔出一大口血來。
黑紅的鮮血灑滿了白衣仙尊半身。
在最後一瞬間,他終於調動僅存的靈力,化解了景鈺的那一掌,但卻也就此加速了靈力的枯竭。
至此,他已再無力出手。
“兄長竟然還有餘力出手,真是讓我意想不到……”
黑衣的年輕帝王漫不經心地拭去嘴角血跡,輕笑著開口說道。
“不愧是落河的景珩仙尊,人族第一人。”
方才還一臉親昵的年輕帝王眼中隻餘下深深的忌憚與殺意。
“要殺你,果然很不容易。”
在準備完全的全力一擊下倉促應對,竟然也能全身而退。
如今白衣仙尊看著受傷極重,不過是因為在劇毒的作用下失去靈力,令先前舊傷爆發而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