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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魔域, 邊城。

顧名思義,這是一座北地邊境的城市,出城往東三百裡,跨過十萬山, 就是東璜王朝最西端的關口東勝關。

邊城作為北地距離東勝關最近的邊境城市, 在人、魔兩族議和, 恢複貿易往來後,很快便成為北地對外的貿易重鎮, 漸漸發展為一座極為繁榮的大城。

蕭崇琰與顧璟兩人一路走來,隻見大街上酒肆店鋪鱗次櫛比,往來行人絡繹不絕, 有魔族亦有人族,彼此相處極為融洽。

隻是街上往來巡查亦十分頻繁,隸屬於城防署的護衛各個神情警惕,掃視八方, 令這番熱鬨街市景象平添幾分緊張。

三日前,北地禁魔獄有大修行者闖入,直下十七層, 被典獄長攔下後避戰遠遁,屠儘十七層囚犯後揚長而去, 極為囂張。

因此這幾日來,北地各處皆加強巡邏,正在四處緝拿那個膽敢強闖禁魔獄的大修行者。

這對蕭崇琰二人而言, 既是好事,又是壞事。

他們並未從中洲跨滄江而入東璜, 選擇繞道北地,便是為了避開秦柯然耳目, 有人在明麵上吸引注意力自然很好。

隻是如此一來,邊境關口盤查更為嚴密,他們卻更容易在過關時暴露身份。

“兩位公子,樓上請!”

二人步入這條街上最繁華的那座酒樓,還未開口便有夥計迎來,將他們引上樓,一路而至最高層的包廂,極為殷勤恭敬。

蕭崇琰對此並不意外,極為熟稔地點了幾樣北地邊城的特色菜,待酒菜上桌,酒樓夥計退下,包廂內陣法也啟動後,才看向顧璟,對他解釋道:“你掛在腰間的那枚墨色玉扣,是代表墨啟門下客卿身份的信物。”

臨行前,墨啟親自送來此物,被蕭崇琰轉交給了顧璟。

如此看來,墨啟在北地形勢尚算可以,雖不如他原本所想那般掌控住整個北地,但也沒有被長老院架空權力,至多算是分庭抗禮,互相製衡。

鞭策百年,終有進步,蕭崇琰頗有種自家傻孩子終於出息了的心情,很是欣慰,接著便自然而然握住酒壺,想要小酌一杯。

“啪。”

蕭崇琰手腕吃痛,頓時抬頭看向對麵顧璟,神情很是不滿:“邊城竹葉青,不會醉人。”

顧璟鬆開壓在他手腕的玉筷,慢條斯理取過酒壺為自己倒上一杯,輕抿一口,微微點頭,絲毫不為所動:“想都彆想。”

蕭崇琰不言不語,冷漠盯著顧璟,開始放殺氣。

顧璟放下未曾用過的玉筷,轉而拿起一旁調羹,垂首舀了一碗紅澄澄的麻婆豆腐放在蕭崇琰手邊,又夾了塊炸得透亮的酥肉,沾了沾辣椒麵,遞至滿麵不高興的少年嘴邊,耐心說道:“趁熱吃。”

“……”

淋滿辣油的麻婆豆腐極為鮮香,一聞便令人胃口大開,那酥肉又炸得恰到好處,裹在外麵的麵粉皮金黃油亮,和著辣椒麵的辣香,勾人的香味止不住往鼻間湧去。

蕭崇琰垂眼看了看停頓在自己嘴邊的酥肉,又抬頭看了看一臉淡定的顧璟,張口咬下,頓時眨了眨眼睛。

千年過去,北地彆的不說,這道小酥肉風味更勝當年,確實好吃。

他很快便不再和顧璟計較那杯竹葉青,捧起碗小口小口吃起麻婆豆腐,臉上神情頓時一鬆,接著再不言語,埋首吃得極為認真。

顧璟一邊給蕭崇琰夾菜,一邊看似緩慢實則極快得喝儘了那壺竹葉青,將空了的酒壺往身後一藏,若無其事開口道:“為何要我穿成這樣?”

蕭崇琰抬頭看他一眼,隻見眼前人穿著一襲黑底金色流雲紋的長袍,領口一圈繡著萬字紋的深紅色滾邊,同色大帶係於腰間,一副北地貴族打扮。

北地貴族傳承曆史極為悠久,貴族服飾向來厚重深沉,年少一輩通常壓不住這黑紅二色,然而顧璟穿來卻絲毫不顯稚嫩,相反卻更襯出他通身森然凜冽氣度,竟是極為相宜。

蕭崇琰欣賞片刻,理所當然回答道:“因為好看啊。”

顧璟一愣,片刻後耳朵微微紅了,掩飾般低頭喝酒,卻忘了杯中已空,一隻手頓時僵在半空,不知該往哪裡放。

好在這時樓下卻傳來陣陣喧鬨聲,蕭崇琰向下望去,沒有注意到顧璟的異樣。

“三日前禁魔獄一事,若不是典獄長親自出手攔下,此人豈不就是要下第十八層?對方顯然意在劫出第二魔將!”

蕭崇琰坐在頂層,往下三層皆是以帷幔相隔的雅座,此時有人於其中高聲開口,聲音傳遍整座酒樓:“蘇曼此人,決不可留!”

“第二魔將的生死也是你可以議論的?”附近雅座立時有人反駁,“第二魔將當年追隨魔君冕下征戰四方,我北地大軍連破中洲六城,逼得東璜軍隊退守東勝關三年不出,何等戰功赫赫!小子,那時候你怕是還在吃奶吧!”

“所以蘇曼如今還能活著!”前者不甘示弱,厲聲喝道,“第二魔將五百年前聯合東璜頁氏叛亂,屠儘長老院三百長老,早已被墨將鎮壓於禁魔獄,若非墨將顧念昔日同袍舊情——其罪本就當誅!”

……

……

“轟——!”

暴烈魔壓於下一刻驟起,樓下頓時傳來鏘鏘刀聲與轟然巨響,顯然爭吵雙方一言不合已經動起手來,樓上樓下頓時傳來一片叫好聲。

蕭崇琰對這種北地街頭到處可見的打架鬥毆見怪不怪,收回視線,見顧璟一臉疑惑,便向他解釋。

“千年前,墨啟本該繼任魔君,成為北地諸門主宰,但如今他卻仍然隻是第一魔將,北地大權旁落,有半數到了長老院手中。”

他說到這裡,頓時又覺得墨啟還是太不爭氣,自己都已經為魔君繼任鋪好了路,墨啟這個傻子卻非要四處嚷嚷著為自己報仇——

世人皆知,北地魔君於流雲巔悟道千日後飛升而去,本是皆大歡喜,普天同慶之大事,你卻非要跳出來敗興,說魔君並非飛升,而是被三族四家設伏圍殺,生死不知。

當年墨啟於魔君繼任大典上當眾說出此事,令東璜王朝的東郡王當場拂袖而去,便連親自前來的中洲神皇也是冷笑連連,好歹看在蕭崇琰的麵子上沒有當場發作,靈族大祭司的臉色更是極為難看。

大典最後被迫中斷,北地長老院宣布繼任儀式推遲,墨啟以第一魔將之名代領攝政王位,卻不稱帝,如此一來,名不正言不順,北地自然人心浮動,騷動頻頻。

其餘幾位魔將耐不住寂寞各自搞風搞雨,彼此明爭暗鬥不斷,第二魔將蘇曼更是直接領軍反叛,在長老院中三進三出,殺了個乾乾淨淨。

最後蘇曼被墨啟重傷,鎮壓於禁魔獄中,第二魔將門下勢力被連根拔起,重要人物皆被處死,北地諸門亦被牽連無數,可謂傷筋動骨,再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在形勢一片大好之際,墨啟卻是心灰意冷,跑去了落河學府教書,將到手的大權拱手相讓,長老院勢力死灰複燃,北地再度回到兩方製衡的局麵。

——墨啟此舉,可真是清新脫俗。

蕭崇琰少見得感到頭疼。

他可推算身前身後各千年,布局謀劃少有錯漏,但唯獨人心,卻最為難測。

從白洛處知曉這段往事時,蕭崇琰氣得恨不能指著墨啟的鼻子罵上三天三夜,卻又感念於這個傻子的心意,最終隻能無奈一笑。

怪隻怪自己教導無方,誰能想到心狠手辣的北地魔君……居然教出來了一個如此天真無邪的傻瓜。

墨啟比起他另一個教過的學生,實在是差得太多。

“秦柯然的眼線分布在東璜王朝各個關口,我們隻要過關便會被發現,但唯有東勝關始終牢牢掌握在河東名士三大派手中,即便是秦柯然亦無法插手。”

蕭崇琰一邊想著北地諸事,一邊將靈力彙於指尖,於半空勾勒出東璜邊境地圖,指著其中一座鑲嵌在十萬大山內的城市,說道:“我們所在的邊城,是墨啟門下掌控的勢力,與河東郡向來交好,從這裡過關便可直入河東。”

“但北地內,必然也有人與秦柯然暗通款曲,意在狙擊你我二人。”他話音一轉,敲了敲那副地圖,以靈力繪出的線條頓時消散,“因此稍作喬裝改扮,極有必要。”

顧璟將信將疑看他一眼,問道:“是嗎?”

蕭崇琰淡然點頭,心想以上這些理由當然都是胡說,秦柯然巴不得我去河東送死,那封紅蓮密信大有問題,難道你不知道?

我就是想看你穿成這樣,但你看我會告訴你嗎?

“百年後魔君奪位,你有何打算?”顧璟聞言沉默片刻,眼底很快劃過一抹極淡的笑意,再開口時卻提起了另一件事,“如今看來,墨啟恐怕不行。”

明明是北地之事,顧璟卻問蕭崇琰作何打算,如此發問顯然不同尋常,蕭崇琰卻不覺得奇怪。

他在顧璟麵前從未有過任何掩飾,若是顧璟此時直接開口問他身份,他也會毫不猶豫告知。

——真是奇怪,除了師兄,他何曾這樣毫無緣由,真心實意地信任過一個人?

這樣的念頭在蕭崇琰心湖間一閃而過,很快沒入深處,被他下意識忽略。

蕭崇琰喝了口茶潤潤嗓子,漫不經心說道:“還有百年,那便不急。”

百年時間,足夠他教出來一個合格的北地魔君。

對於兩人而言,北地的魔君奪位還在很久以後,眼下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便是——

蕭崇琰突然想起一事,看向顧璟,認真問道。

“你會魔語嗎?”

“我們來自王城,要去河東。”

邊城城門下,顧璟正極為嫻熟地與守城官對話,一口地道的北地王城魔語,發音與修辭優美雅致,極富韻味,再觀他一身貴族服飾,一看便知是個從王城曆史最悠久的貴姓家族中走出的公子。

“請出示您的路引。”

他們走的是修行者與貴族通行的關口,由守城官親自盤查,這些守城官大多見多識廣,因此

對顧璟很是客氣,但卻依舊十分恪儘職守,並未直接放行。

顧璟微微一頓。

他沒有什麼路引,隻有腰間的這枚墨玉扣,然而此物雖是貨真價實的攝政王客卿信物,但過關驗證卻需以魔氣激發,而顧璟自然沒有魔氣。

他一遲疑,守成官頓時微疑看來,問道:“這位公子?”

“阿璟。”

這時一個白衣少年上前一步,來到顧璟身邊,聲音清潤好聽,說的卻是大陸通用語。

守城官看了那少年一眼,眼神閃爍,氣息微顫,露出一副驚豔神色。

這個白衣少年眉眼淺淡,容色卻極為殊麗,渾身上下半點魔氣也無,氣息極為乾淨,此刻正略帶疑惑得望向守城官,一看便知是個被保護得極好的人族世家公子。

這個白衣少年自然是蕭崇琰。

“嗯。”

顧璟淡聲回應,握住蕭崇琰右手,兩人十指相扣,便有魔氣自雙手交疊處傳遞而來。顧璟伸手按上腰間,那枚墨玉扣於下一瞬微微亮起,現出一個“啟”字。

當今北地攝政王,被世人尊稱為墨將,單名一個啟字。

守城官臉上露出微驚神色,欠身行禮,抬手放行,姿態極為恭敬:“多謝大人配合。”

顧璟頷首回禮,蕭崇琰卻始終一言不發,被身旁人牽著向外走去,一黑一白兩道背影靠得極近,霎是好看。

怎麼看,這都像是一個魔族風流貴公子外出遊玩,拐了個人族不諳世事的世家小公子回來,如今兩人攜手去東璜,或許便是要去拜見那小公子的家中長輩。

在他們身後,守城官遠遠注視兩人背影,眉眼含笑,很是感慨,心想年輕真好。

自己當年像他們這點歲數時,也曾帶刀而行萬裡,殺人屠城,肆意妄為,真是好不快活。

——哪像如今,不得不為了生計千裡奔波,殺人都不讓儘興,真是讓鬼苦惱。

他微笑著打了個響指,城門邊頓時陷入死寂,不論是人類亦或魔族,此時俱都無聲無息站在原地,麵目呆滯,如被控製心神。

仔細看時,方能從他們雙目中看到一隻極小的黑色幼蟲正在緩慢蠕動,一路向心湖而去。

這些人,竟然都已在不知不覺間身中鬼念!

那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守城官,又是何人?

一片安靜中,忽然有聲音響起。

“南明,你剛才為什麼放他們走?”

守城官身旁,有一個樣貌極為妖異美麗的男子憑空出現,冷冷開口:“主人的命令你也敢違抗?”

“主人可沒有說讓我在邊城攔住他啊。”那守城官懶洋洋靠在牆邊,攤手道,“小北離你不知道,魔君冕下可是主人的貴客……我們怎能如此粗暴?”

“哦?你看起來受傷不輕啊,小北離。”被稱作南明,顯然並非邊城守城官的男子戲虐笑道,“那禁魔獄典獄長不過是個九轉中境武修,竟能傷你至此?”

他笑著挨了對方一掌,偏過頭露出脖頸,說道:“儘快療傷,我還要趕去未竟嶺。”

北離冷哼一聲,貼近南明身側,埋首於對方頸間,尖銳的獠牙伸出,輕而易舉便刺穿肌膚,吮吸鮮血,不一會兒臉色便紅潤許多。

“我若不做出重傷姿態,怎能騙過北地長老院那群蠢貨,讓他們開啟禁魔大陣,封閉整個北地?”北離起身,催促道,“你好了沒有,動作快點。”

“哎,好了好了,彆著急啊。”

南明沒骨頭似的歪歪斜斜站著,抬手又打了個響指,城門邊頓時有嘈雜聲響四起,來往行人交談如常,一點也看不出他們其實已經死去,隻是一具具被鬼念控製的軀殼。

“好不容易能來滄瀾大陸一趟,卻連屠城都不讓,真是小氣——哦,這就是禁魔大陣?”

南明北離二人禦風遠行,落在十萬山峰頂,在他們身後,夕陽正在落下,天色逐漸暗沉。與此同時,卻有赤金流光自北地邊境遙遙亮起,於十萬山外連成一線,霎時天光大亮,蓋住落日餘暉,形成一道大陣。

自此刻起,北地全麵封鎖,若無憑證,再無修行者可隨意出入。

“北地邊境已經封鎖,中洲更不會來礙事,河東十二郡足有四十餘萬人。”北離露出一個短促的笑容,赤紅重瞳亮起,在夜色中愈發詭譎,“南明,你想殺多少都可以。”

“又在誆我,主人交代給我的任務……可是守好鬼域投影啊。”南明歎息一聲,不自覺撫上脖頸,摩挲著一道幾乎橫貫整個頸部的劍痕,語氣幽怨,臉上神情卻躍躍欲試,“不過若是能擒住魔君冕下,帶回鬼域……也算不錯?”

“昔日一劍斬斷鬼域投影的北地魔君,如今卻是一個連劍都沒有的病秧子……當年一劍之仇銘記千年不敢忘,我可真是期待……”

他眼中驀地跳動起猩紅光亮,血紅重瞳浮現,閃動著殘忍惡意的目光。

“期待看到他——哭泣求饒的樣子啊!”

“太過自負,不是好事。”

東璜境內,蕭崇琰皺眉望向林間,如此說道。

夜色間,林中暗影重重,四周呼吸聲足有成千上萬道,將他們團團圍住。

二人方才經過河東平紅郡,城內空空蕩蕩,了無人煙。而在城外林間,卻有數萬鬼物徘徊不止,攔住他們前路。

“這些鬼物轉化隻在這兩日,但他們體內鬼念應當存在已有數月。”蕭崇琰淡聲開口,“河東郡前應有近半數郡縣淪陷。”

蕭崇琰與顧璟此行目的地,正是河東十二郡的中心城市河東郡,而河東郡位於最東端,距離此地尚隔著十一座城池。

十一座城,又會有多少鬼物?

顧璟翻手取出空烏琴,與他背靠背站著,有些不解:“秦柯然與鬼域聯手有何意義?”

河東十二郡若拱手相讓,不亞於將東璜腹地徹底暴露,鬼族大可長驅直入,直取東璜皇都,秦柯然有這個自信能擋住鬼族軍隊與數十萬鬼物?

“我一直以為秦柯然不蠢,沒想到他竟然真的這樣蠢。”蕭崇琰沉默一瞬,承認自己先前判斷有誤,“如此看來,皇都確實已經出事。”

“那去皇都?”顧璟輕撥琴弦,黑暗中驀地響起嘶啞淒厲哀嚎,有重物落地聲重重傳來。

蕭崇琰想了想,說道:“先解決河東。”

他相信皇姐。

顧璟點頭,自然沒有異議,又問道:“那個守城官?”

蕭崇琰輕彈指尖,便有十數道劍氣掠出,掃過身前數丈,所過之處哀嚎頓起,隨後再無聲息。

“不認識。”

他向前走去,身前劍氣不斷,劍光映出林間鬼物身形,密密麻麻,成群倒下,神色平靜無波。

“一身鬼氣衝天,城門口全是鬼物,就連殺意也藏不好……”蕭崇琰漫不經心開口細數那鬼族露出的破綻,有些疑惑。

“鬼域沒人了嗎?”

夜色轉淡,晨曦漸明。

蕭崇琰與顧璟不約而同停手,看著四麵八方源源不斷湧來的鬼物,知道這樣下去不行。

他們一夜間連過三城,三座城皆被完全鬼化,城中一片死寂,隻有鬼物遊蕩其間,鬼氣濃鬱便如鬼域降臨,觸目驚心。

蕭崇琰臉色一片慘白,忍不住低低咳嗽起來,顧璟扶住他,欲渡來靈力,卻被他搖頭拒絕。

“不要浪費。”

他輕聲開口,咽下喉間泛起的血腥氣,望向前方仿佛永遠沒有儘頭的鬼物,眉頭微蹙。

前方仍有八座城。

他們毫不停歇地戰鬥一夜,也不過隻向前推進了三座城。

若繼續如此,仍需一整天時間。但蕭崇琰深知自己已經瀕臨極限,恐怕都堅持不到天黑。

他一旦倒下,顧璟必然分心,速度更會拖慢,便不知要到何時,而河東此時情形卻已容不得半分拖延。

蕭崇琰無力地閉了閉眼睛,明明已近夏日,他卻隻覺得寒意入骨,四肢冰涼,劍骨山脈更是搖搖欲墜,心湖天地內震動不已。

虛弱的感覺一陣陣傳來,蕭崇琰頭腦昏沉,明白自己隨時可能倒下。

如今的他,隻能再出一劍。

所以他要出劍。

也隻能由他出劍。

“顧璟。”蕭崇琰低垂著頭,像是極其無力,聲音輕微,說道,“給我九逍劍。”

他倚在顧璟身旁,雙目黯淡無光,神情卻很平靜:“我們先過三城。”

一劍過後,或還有轉機。

顧璟對蕭崇琰的身體一清二楚,聞言沉默片刻,然後說道:“如果這樣,你需要三天。”

言下之意,便是如若出劍,之後就需要修養三天,無論發生何事都不得出手。

蕭崇琰點了點頭,慢慢站直身體,說道:“可以。”

重生至今,他已經很清楚自己這副身體的極限在哪裡。

不到極限,便不要緊。

“錚——!”

下一刻,空烏琴聲幽幽而起,琴中有清越劍吟亦在同時響起,從輕微逐漸清晰,最終落在兩人身前。

“嗡!”

一把銀色長劍自琴身浮現,躍至蕭崇琰手中,發出歡欣低吟,躍躍欲試,正是九逍劍。

蕭崇琰握住劍柄,神色依舊疲倦黯淡,眉眼間滿是虛弱,握劍的手卻穩定得沒有一絲顫動。

顧璟向後退一步,麵向東邊,站在蕭崇琰身旁。

蕭崇琰舉起劍,心湖間銀色小人亦同時舉劍,擺出一個簡簡單單的起手式。

那是每一個落河劍修初次問劍後,都會學到的第一個劍訣。

落河劍法第一試,請劍。

蕭崇琰抬頭,望向身前數座城,目光直落在三千裡外。

他的眼神在這一刻無比湛然,眼中恍若有神光被猝然點亮,霎時大放異彩,亮徹天際——

那點湛然神光,頃刻間便自九天而來!

那是一道劍光。

一道極快的劍光,一道極亮的劍光,一道極高的劍光。

劍起,勢出,一往無前,所向披靡,逐漸攀升直至九天。

蕭崇琰手持九逍劍,顧璟攬住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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