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巨人高大肥胖, 貪婪地食用著小仙們端上來的一道道酒菜。

許疏樓認出他身上的衣料,正是她辛苦織過的那種布,她仰頭端詳此人半晌, 才勉強從唇邊的那顆痣上把他與冊子中的一幅畫聯係起來。

她飛身進入對方的視線,開門見山道:“我也是入畫者, 你想隨我離開嗎?”

對方不耐煩地用大巴掌把她扇開:“什麼亂七八糟的, 休要擾了我吃酒。”

許疏樓怔了怔, 看向虛空:“他的記憶……”

“認同這裡的規矩,就變成這裡的人了,”聲音為她解惑道,“久而久之, 他們便連自己的來處都忘記了。”

“他在這裡過了多久了?”

“按這裡的時光而言,便是成千上萬年,期間他從未試著反抗過, 是不是很有意思?”聲音似乎覺得很有趣,“最開始他不敢反抗, 後來循規蹈矩升至‘上仙’,又無需反抗了, 他開始享受這種特權, 去壓迫其他人了。”

“……”

“怎麼?你非要我帶你來看看,我照做了, ”聲音笑道,“你很失望?”

“……”

見她沉默,聲音得意地追問道:“你不是想帶人出畫嗎?他已經不知吃了多少血肉澆灌出的花朵,你覺得這種人還有拯救的價值?”

“請帶我去見見下一位。”

“好, 我就陪你看到你死心為止。”

他們走過這個幻化的仙境, 一路看過很多很多人, 有人為了活下去努力適應著這種規矩,有人吸食起他人血肉麵不改色,更有人把自己變成了規矩的製定者,製定出一道道更為嚴苛的規矩去為難後來人……

“怎麼樣,看過這些人,是不是對人性徹底失望了?”

許疏樓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聲音一窒:“為什麼?你看到了那些人的嘴臉,你該和我一樣失望才對……”

許疏樓苦笑:“這並不公平,他們在外麵正常的世界也許是很好的人,你不能把他們扔進這樣的環境,把他們逼成一個個壞人,再反過來批判他們。”

“你未免善良得過頭了些,”聲音不服,“會被環境變成壞人,這隻能說明,他們本就是壞種,如何怪得了我?”

“……”

“你怎麼不說話了,覺得我說得不對?”

“我隻是覺得我們暫時無法互相說服,”許疏樓無奈,“這種事上其實沒什麼對錯之分,畢竟人世間爭論了上千年,最終也沒個結論。”

“哼,肯定是我對!”

許疏樓問:“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抹去他們這段記憶,放他們出去?”

“有,”聲音得意洋洋道,“但是我為何要這樣做呢?”

“因為現實中還有人在等他們。”

“在這裡,你可以怪我創造出的環境把他們變壞,若我放了這些人出去,他們在現實世界最終又變壞了,到時候你又能去怨誰?”

許疏樓搖了搖頭:“我不會去怨誰,若他們在現實中再次做出這樣的事,我當親手結束他們的性命。”

“一忽寬容,一忽嗜殺,你修的到底是什麼稀奇古怪的道?”那聲音嘟囔了一句。

“我也不清楚這算是什麼道,”許疏樓聳聳肩,“等我想到一個氣度不凡的名字,再來告訴你好了。”

“……”

“總不至於所有人都淪陷於此,”許疏樓問道,“我記得入畫者當中有一位人稱‘大善人’的黎渠,他也在這裡嗎?”

“他不在這個仙界,”聲音有些諷刺,“說來可笑,這位大善人連我的第三關都沒能通過。”

“可以帶我去見見他嗎?”

“也好,”聲音應得痛快,“正好給你看看所謂大善人的真麵目。”

聲音帶著許疏樓離開了仙界,進入了根據黎渠的記憶所構建出的一方小世界。

“一間磨坊?”這個小世界簡單得過分,許疏樓有些驚訝,舉步入內,被磨坊當中的場景驚了一驚。

磨坊正中是一顆巨大的磨盤,有幾頭騾子任勞任怨地拉著磨,隻是被扔入磨眼碾磨的並非豆子稻穀,而是一顆顆人頭。

人頭被扔進去,磨上片刻,流出來的便是模糊的血肉,整隻石磨和地麵都已經被血色浸透了。

而“大善人”黎渠就被綁在一旁的柱子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這些事不知循環了多久,以至於許疏樓這個變數踏入磨坊時,黎渠立刻雙眼放光,掙紮著撲向她,但繩子限製了他的動作,他嘶啞的喉嚨裡發出了些模糊的聲音,不知是請求還是哀嚎。

許疏樓看向磨盤中央:“這是何人頭顱?”

聲音回答:“黎渠的父母、兄弟、夫人、一兒一女、侄女外甥。”

“……為什麼?”

“在他經曆的第三重畫境中,我讓他在家人和天下人之間做出抉擇,他選擇了讓家人活下來,”聲音裡含著一絲輕蔑,“那我就讓他親眼看著家人死去,日日夜夜循環往複。這是對他的懲罰。”

黎渠大概也聽到了這道充滿惡意的聲音,再度哀嚎起來,在地上對著虛空叩了幾個頭,身體掙紮出一道道血痕。

許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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