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難儘地把徐旦從垃圾桶裡提出來,來回晃動幾下,試圖搞清楚他怪物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有蘋果不吃,吃蘋果皮?!”
徐旦眨著他那隻嚇人的眼睛,有些迷惑,有些茫然,以為哥哥生氣他搶東西吃,於是用觸手卷起一小塊蘋果,討好地喂到徐容川嘴邊。
徐容川又無語又好笑,嘴角已經不自覺地翹起,就著他的觸手吃了一塊蘋果,然後拿牙簽插一塊新的,送到徐旦口器前。
徐旦呆呆地望著他。
“不是餓了麼?”徐容川點點他的腦袋,“下次彆吃蘋果皮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虐待隊員呢。”
徐旦張開他滿是尖牙的嘴,連蘋果帶半根牙簽一起咬進嘴裡,徐容川“嘶”了一聲,趕緊掰開他的嘴,把裡麵的牙簽挑出來。
徐旦幸福得暈暈乎乎,哢嚓哢嚓咬著蘋果塊,邊咬邊不停地蹭徐容川的手背,兩三下便把蘋果吞了下去。徐容川又重新拿起一塊,這次沒有用牙簽,直接上手塞進徐旦嘴裡,徐旦的“舌頭”卷到他的指腹,依依不舍地舔了兩下。
哥哥親手喂的蘋果。
徐旦覺得自己快飄起來了,完全沒品嘗出蘋果的味道,滿心都是哥哥柔軟溫暖的指腹。他一塊接一塊,將整盤蘋果吃完,哥哥仍然好好地站在他麵前,沒有地獄般的血腥噩夢,他們在過一個安全、真實、幸福的上午。
徐容川收起空盤子,把看上去狀態有些奇怪的小怪物重新放回肩頭,道:“蘋果墊墊肚子,我再炒個飯吃,下午帶你去領異核和血液。”
徐旦貼著哥哥的脖子,從非人的聲帶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癡迷地數著哥哥的頸動脈跳動頻率,什麼也沒聽進去。
嘖,吃個蘋果就幸福成這樣。
徐容川搖搖頭,煮好米飯,起鍋燒油,因為傷口太疼,忍不住在櫥櫃裡翻箱倒櫃,翻出一包已經收到受潮的煙,抽出一根,在燃燒的灶台上將煙點燃,咬進嘴裡。
左手受傷,他單手顛鍋,食材不停地被拋向空中,再落入高溫的鍋底,散發出滋滋作響的香味。徐旦一動不動地趴在哥哥肩頭,眼眶內的眼球體360旋轉,所見全是徐容川一個人。
哥哥在慢慢地吸煙,每次將那些白色的霧氣吸進肺裡,他的喉結都會輕輕滾動,那雙淩厲明亮的眼睛也會微微眯起,露出一點很鬆弛的憊懶之意,享受著煙霧帶來的愉悅,接著緩緩將白霧吐出來。
哥哥隻穿了背心和寬鬆短褲,整個左手臂纏滿繃帶,左手食指每隔一段時間會輕輕抽.搐,昭示著身體的主人在忍耐什麼程度的疼痛,但他看上去絲毫不受傷口影響,骨節分明的右手握在鐵鍋的手柄上,每個顛鍋動作都一氣嗬成,右手臂上優美的肌肉線條也因此起伏,流暢到似乎疼痛從不曾存在。
哥哥的腰上也裹了繃帶,是靠近右手的那一側。偶爾動作幅度大了,會一直牽扯到腰側的傷口,那裡還帶著淡淡的血腥氣,甜到宛若清晨從玫瑰花蕊采擷的第一批蜂蜜,對正渴望著能量的徐旦來說帶著致命的吸引力,可他提不起半點食欲——哥哥的腰部為什麼會受傷?是在他被混沌抓走之後嗎?
還有左手的手腕,血跡甚至滲出紗布,又是一道他不知道由來的傷口……本來在欣賞哥哥做飯的小怪物再也看不下去,所有的觸手都從徐容川的肩膀上耷拉了下來,腦袋微微低著,眼睛悲傷地半閉合起來,啪啦啪啦地往外流眼淚。
徐容川把炒好的炒飯裝進碗裡,忽然肩頭一陣濕潤,於是偏頭看了一眼。
嗯?
他把小怪物拎下來,舉到眼前,挑起眉:“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哭了?”
徐旦抱住他的手,心疼地舔他滲血的手腕,都怪他太弱小,太沒用,連哥哥都保護不了。
徐容川卻以為他又想喝血,把左手手腕的紗布解開,將猙獰的傷口露給徐旦:“這麼餓啊,那先喝點?”
徐旦愣愣地看看他的傷口,又抬頭看看他的臉,然後像海膽一樣氣得整個膨脹,用水汪汪的眼睛狠狠瞪了徐容川一眼,跳到廚房台麵上,氣鼓鼓地背對著徐容川。
徐容川:?
“不喝就不喝,”他拿筷子戳了一下徐旦,“生氣乾什麼?”
徐旦不理他。
“那我不管你了,我還沒吃飯呢。”徐容川把炒飯端向餐桌,“你要是肚子餓,就自己過來吃。”
他離開廚房,坐在餐桌邊,開始飛快地解決炒飯。過了幾分鐘,廚房裡生悶氣的小怪物又悄悄爬上餐桌,爬上徐容川受傷的左手,低著腦袋,單隻眼睛一直盯著傷口看。
這道傷口是哥哥自己劃的嗎?為了把血喂給他喝?
徐容川可猜不中他在想什麼,火上澆油,道:“你這是在跟我客氣?”
徐旦發出一連串他聽不懂的聲音,觸手張牙舞爪,看樣子說的不是什麼好話,徐容川塞了一勺炒飯到他嘴裡,堵住他的嘴:“少廢話,到底喝不喝?不喝我要纏紗布了。”
徐旦委屈得不行,把炒飯吃乾淨,然後低頭咬斷了自己一根觸手。被咬斷的觸手居然還能蠕動,一直爬到那道猙獰的傷口處,剛好將傷口完全覆蓋。
觸手開始融化,變成黏糊糊的惡心的液體,液體裡遊著無數活的黑色蠕蟲,爭前恐後地朝傷口內部鑽,被刀割裂的血管、皮膚、血肉組織被蠕蟲黏合到一起,快速修複,很快止住了滲血,並一點點結出半透明的痂。
結出的痂像蠕蟲的繭。
徐容川的勺子掉進盤子裡。
好惡心!!
見多識廣如他,此刻也起了滿身雞皮疙瘩,san值狂掉一大截,連熱乎乎的炒飯都吃不下去了。
他艱難地挪開視線,不再看那道傷口,花了幾分鐘平複自己激烈的心跳,再低頭去看的時候,那道猙獰的傷口已經隻剩下淺淺的痕跡。
徐旦自行咬斷的那條觸手,似乎是本體很重要的一部分,再生進度很慢,幾分鐘過去了才長出一個小嫩芽。但他一副特彆高興的樣子,慢吞吞重新爬上哥哥的肩頭,去蹭他的脖子。
再怎麼遲鈍,徐容川也品出一點小怪物的心路曆程。他把徐旦拎到自己的手心,說不上是感動還是什麼,拿手指摸摸他的腦袋。
被人(或者怪物)關心傷口疼不疼的感覺意外不錯。
他翹起嘴角,覺得應該說點煽情的話,但是寡了這麼多年,語言能力早已經退化,憋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謝謝。”
徐旦依然很高興,觸手揮舞,因為哥哥的左手指沒有再因為疼痛而發抖了。
徐容川重新拿起勺子,自己一勺,肩膀上的徐旦一勺,把剩下的炒飯分享完。
吃過飯,他把徐旦重新放回心口處,叮囑他不要從衣服裡出來,帶他去封印倉領異核。
進入S+事態的盤古與平時大不相同,空氣中蔓延著說不上來的細微能量波動,隻要一經過重要的關卡,那些能量波動就會活過來,像看不見的幽靈,從他的體內橫穿而過。
當他們準備進入封印倉時,能量波動達到頂峰,徐容川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有目光投向此處。片刻後,目光又挪開,小白顯然認出了徐旦,沒有觸發警報。
徐容川這才敢驗證指紋進入倉內,然後一口氣用完今年所有的貢獻值,從封印倉裡挑了五個異核。
異核,專門指代死去的超能者或者超能動物體內凝出的能量核,與超能者生前的能力息息相關。甚至部分超能者足夠強大,死後的異核也存在一定活性,像S級契約之書那樣,可以直接成為異化物。
沒有活性的異核,基本都存放在封印倉裡,隻有在兩個特殊的情況下才會被取出來。
一種是被研發人員改造成附帶特殊效果的武器時。
還有一種,有人想要通過獻祭獲取力量時。
除了這兩種情況,沒有人會申請兌換異核,因為它們大都充斥著邪惡的能量,且難以被利用。所有試圖直接吞噬異核的人都會爆體而亡,無一例外。
所以,倉管員看徐容川的眼神非常奇怪。
徐容川麵不改色地劃出自己所有貢獻值,倉管員吞吞吐吐,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沒忍住:“徐隊,您已經夠強了,不用一次獻祭五個吧……”
徐容川:“誰說我要獻祭?曆屆六倉隊長都隻能是普通人,我還沒當夠隊長呢。”
倉管:“那您兌這麼多異核乾什麼?”
徐容川露出一排白牙齒:“拿回去裹點麵粉,炸至兩麵金黃,下酒吃。”
倉管看他的眼神就跟看鬼一樣。
徐容川嚇唬完倉管,把異核收好,心情不錯地離開封印倉。
小怪物似乎聞到了從異核上散發出來的黑暗氣息,在他心口蠕動,癢癢的。徐容川警告地咳嗽一聲,他又安分下來,討好地舔舔他的肋骨。
回到隊長室,徐容川把門反鎖。
徐旦已經等不及,從他的衣襟躥出,用斷了一截的觸手扒拉徐容川的口袋。徐容川把他提溜到餐桌中間:“不要著急。”
徐旦眼巴巴地等著。
徐容川不敢給徐旦吃太強大的異核,挑的都是一些比較常見的能力,五個異核分彆來自於可以控製人情緒的超能猴子、擁有高倍鏡一樣超常視力的眼鏡蛇、再生能力驚人的兔子、異常生長到一百多米高的鬆樹、聽覺過分敏銳的狗。
他沒有挑超能者留下的異核,吞噬與獻祭不同,他希望徐旦能把自己真正當成人類。
他先拿起一顆漆黑的兔子心臟,這個能力與徐旦最接近,能量氣息也最淺。
“算算時間,今天是你滿月的日子,”徐容川說,“可惜混沌還在外麵,盤古也戒嚴,本準備替你辦一個小小的滿月宴,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徐旦歪起腦袋,努力理解“滿月宴”這個新的詞彙。徐容川看出了他的不解,解釋道:“滿月宴就是……絕大部分人類都要經曆的重要儀式,代表著初步長成了一個健康的嬰兒。雖然你與人類有太多不同之處,但我仍然希望,你最後可以在人類社會找到自己的位置,做一個正直的,健康的,快樂的,擁有很多朋友的小怪物。”
徐容川把異核塞進他的觸手裡。
“滿月快樂,徐旦。”
徐旦很開心,露出一嘴尖牙,將黑色心臟一口咬住,汁水爆出來,流在餐桌上,帶著讓人感到不適的腥味。
餐廳裡響起血肉摩擦的咀嚼聲,徐容川注視著眼前足以讓任何普通人恐懼到發瘋的畫麵,心中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原來這才是徐旦真正需要進食的東西。
很快,徐旦將心臟咽下,滿臉滿足,意猶未儘,自覺扯過來一張紙巾,把弄臟的觸手和餐桌都擦乾淨,然後再次期待地看向徐容川。
像一隻等待主人投食的小狗。
“還不夠?”
徐旦點腦袋,目光頻頻看向眼鏡蛇的半截蛇尾。
徐容川將蛇尾遞給他,哢嚓哢嚓,骨頭被尖牙咬碎的聲音有些毛骨悚然,徐旦吃得專心,徐容川看得也很認真,順手給他倒了一杯水。
蛇尾吃完,還不夠,徐旦又盯上了猴腦。徐容川怕他一次吃這麼多會消化不良,道:“最後一個。”
徐旦迫不及待,抱住猴腦,吃相越發恐怖,眨眼便把第三個異核也吞進了肚子裡,看上去沒有任何不適,反而像餓了一個月後第一次吃飽飯,打了個嗝,很開心地在餐桌上翻滾一圈,爬到水杯前,把哥哥給他倒的水喝乾淨。
徐容川把另外兩個異核暫時收存,再回到桌邊的時候,徐旦吃飽喝足,腦袋已經開始一點一點的犯困。
斷掉的觸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徹底恢複。
徐容川把徐旦拎去床上:“你在這裡睡一會,我去盤古看看。”
一聽他要走,犯困的徐旦迅速驚醒,死死抱住他的手不肯放。徐容川想把他扯下來,一個不留神,他已經順著袖口爬進衣服裡,照舊回到心口的地方,拿觸手的吸盤把自己貼在徐容川的皮膚上,一動也不再動。
徐容川:……
行吧。
他惦記著混沌的調查結果,帶上徐旦離開六倉,前往隊長會議室。會議室隻有陳蘞一個人,兩隻手各支著一個腦袋,還剩一個腦袋已經快低到桌麵,嘴角還掛著口水。
估計上個任務也是累到夠嗆。
徐容川沒有打攪他,悄悄走到會議室屏幕前,上麵正在放李杏的第二次調查。
調查員居然是唐蘇木。
他還沒跟林隊去T市?
徐容川看著屏幕,李杏今天的狀態已經明顯好轉,整個人軟綿綿地靠在椅子裡,不再嘟嘟囔囔那些神叨叨的話。
她雙目半閉,手裡拿著一顆黑色的珍珠。是收押在六倉的異化物夜珍珠。
夜珍珠的使用必須有第三個人在場,唐蘇木身邊還站著蘇冬夏,而李杏顯然是已經進入了夜珍珠所營造的真實的夢境,神情恍惚,臉色平靜,看上去是個好夢。
調查顯然已經進行了很久,屏幕裡的唐蘇木正在問:“你說你看到了沈山蒼?”
李杏在夢裡露出笑容,聲音沙啞,一字一頓,說得非常慢。
“是的。他愛他,他們相愛,真正的愛,至死不渝的愛……他們站在夕陽下接吻,陽光製造出黑暗的影子,而影子交錯重疊在繁複的地毯上,永世不再分離……”
唐蘇木:“他愛他?沈山蒼?愛趙錚?”
“是的。他們相愛。趙錚在夕陽裡單膝跪下,虔誠地親吻他的腳背,如敬愛神明般的愛他,用最聖潔的感情愛他……”
唐蘇木:“沈山蒼是站著,還是像蛇一樣立著?”
“他站在陽光裡,穿著牛仔褲,雙腿修長。趙錚喜歡他的腿,從腳背一直吻到了小腿……”
回答戛然而止,突兀又刺耳的鬨鐘響起,提醒他們夜珍珠的使用時間到了。蘇冬夏用戴著手套的手快速將夜珍珠拿開,而李杏眼中的迷茫漸漸散去,雙眼睜開,裡麵仍是沒有神采的呆板,愣愣地注視著眼前兩人,嘴裡開始繼續那些神叨叨的話。
屏幕裡的唐蘇木,和屏幕外的徐容川都在沉默。
唐蘇木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看來我們的沈先生,並不如他描述的那樣弱小悲慘,對趙錚也並非毫無感情。”
蘇冬夏卻道:“夜珍珠會讓人夢到記憶最深刻的場景,如果像她說的那樣,沈山蒼穿著牛仔褲站在夕陽裡,說明時間線在混沌酒店發生慘案之前,趙錚和沈山蒼對她來說不過是老板和老板的情人,為什麼這個場景會讓她記憶如此深刻?”
唐蘇木道:“你懷疑夜珍珠讓她夢到的場景不真實?”
“不,”蘇冬夏道,“夜珍珠的能力已經經過長年累月的研究,毋庸置疑。我懷疑的是,她的記憶在離開酒店之後變得不再可靠。”
唐蘇木用特製的手套接過夜珍珠,將它重新封存進盒子裡。
“你說的有道理,不過,還有一種可能。”
蘇冬夏捏著下巴,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可能?”
屏幕外的徐容川已經知道了他接下來想說什麼。
唐蘇木說:“記憶最深刻的場景,可以是幸福,可以是痛苦,同樣的,也可以因為恐懼。如果她看到這副場景的時候,處於極度的恐懼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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