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灼冷冰冰地望著前方出神。
要不是覺得這事不對勁,他何必冒著風險進火場?
銀槌市從不缺安安靜靜地死在某條暗巷裡的人。
做雇傭兵這行的,更是仇家遍地走。
運氣稍好一點,還能在垃圾桶找到斷掉的胳膊腿兒什麼的。
壞點的,屍體會在某家地下加工廠放入流水線,被加工成富含營養的罐頭,擺在某家小店鋪陰暗潮濕的廉價貨架上,發揮出最後一點價值。
寧灼的仇家也不少。
但就像閔旻說的那樣,他們不指望寧灼死,而是不約而同地希望寧灼落魄後去站街。
這樣他們隻需要花一點點的信用值,就能肆意淩·辱他。
僅僅是這麼無聊齷齪的想象就足夠他們感到愉快。
對此寧灼不發表意見,反正沒人有那個在他麵前狗叫的膽子。
但這次害了單飛白的人,行為非常古怪。
這把火點得潦潦草草,目的與其說是毀屍滅跡,不如說是想用這把火昭告天下,“磐橋”老大單飛白在“海娜”地盤上出事了。
閔旻也推測出了幕後人的目的:“點火不是圖燒死他。有人就要他死得轟轟烈烈,要讓所有人知道他死在我們這裡。”
但她也有想不通的地方:“那直接殺了再棄屍好了呀。乾嘛還留他一口氣?”
寧灼頭疼得厲害,隻能強迫著自己思緒飛轉。
他把手肘撐在膝蓋上,緩著頭暈:“他們沒想留單飛白的命,可又不想他死得太輕鬆。”
閔旻:“為什麼?”
寧灼:“不知道。……還有,你看到的,那麼大的火,沒有一個火星蹦到他臉上的。”
閔旻笑:“這張臉燒了也可惜。”
因為發燒和疲憊,寧灼開始劇烈耳鳴,但他的臉色依然冷得看不出任何端倪:
“留住他的臉,是讓‘白盾’的人一進來就能認出他是誰。萬一這張臉給燒沒了,不會有人查他是誰,他會被當成在工廠裡過夜的倒黴流浪漢,直接打包扔到公用水葬場。”
寧灼頓了頓:“……哦,除了個彆人。有些不合群的家夥是會一查到底的。”
所謂公用水葬場,就是將一些無法辨明身份的無名屍扔進腐蝕性酸液池,或是日夜沸騰不休的鋼水爐裡。
銀槌市人口6000萬,不是所有人都配入土為安。
經過寧灼的點撥,閔旻豁然開朗。
要吸引人來,所以點火最好。
可正常毀屍滅跡,一桶燃料潑在單飛白身上,再扔個打火機完事兒。
哪有東燒一堆,西燒一堆,把消防隊都引來了,結果該燒的人一點沒燒著的道理?
真要把單飛白燒死,屍體無法辨認,就容易草草結案。
完成不了栽贓,事情就鬨不大。
所以,幕後操盤的人的計劃是這樣的:
他們把重傷的單飛白扔到“海娜”負責的長安區,安排了仿生人在現場點火,並拿走單飛白的狙擊·槍,蹲守在現場。
隻要聽到警車靠近,仿生人就可以扣下扳機,乾淨利落擊穿單飛白的腦袋,穿過火焰,駕駛無牌的皮卡逃逸。
那麼,警察趕到後看到的現場,就是單飛白和某人打鬥時引發火災。
在警察趕來的路上,單飛白被打斷脊骨,射穿頭顱,臉也沒毀,屍體還是熱的。
這麼一來,警察和“磐橋”的人必然會想:
有誰這麼恨單飛白?
長安區又是誰的地盤?
到時候,不管警察怎麼想,這盆臟水是穩穩潑到“海娜”和寧灼身上了。
琢磨過味兒來,閔旻喃喃道:“媽的。夠毒的。”
寧灼撐過了眼前飛蚊陣陣的眩暈,直起腰來。
他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閔旻。
那位“羅森”先生和自己交易時,自己提到運送“貨物”會途徑單飛白的地盤,有可能會有麻煩。
那時“羅森”說了什麼來著?
“……他呀。”
“沒事,你不用在乎他。”
他哪裡來的自信?或者說,他掌握了一些秘密的情報?
“羅森”這麼一個B級公民,一條連地下世界規則都不太了解的寵物狗,從哪裡掌握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報?
可惜他手頭的線索有限,最多隻能推測到這裡。
比如他就想不通,單飛白得罪了什麼人,和人結下了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才要讓他在烈火和重傷中熬著,連個痛快都遲遲不肯給他?
結束了思考,寧灼站起身來,穩得連個晃也不打:“聯係‘磐橋’,打他們的公線,告訴他們,姓單的在我這裡。讓他們戒嚴結束之後來‘海娜’。明明白白告訴他們,最多來三個人,多了不放行;敢帶武器來,讓唐凱唱彆客氣,直接把他們掃死在安檢通道裡。”
看他起身,閔旻滿懷欣慰:“早點去休息。手臂我明天放你房間門口。你想要A9敏捷型還是A3戰鬥型?”
寧灼今天佩戴的A-16型義肢是日常款,生物傳感功能相當敏銳,雖然不如正常手臂一樣神經富集,但手臂被炸斷的痛楚也至少是正常水準的一半。
有的時候,閔旻覺得他簡直是個喪失了痛覺的怪物。
寧灼說:“哦,我沒打算去休息,先去搜搜那輛我開回來的車。”
閔旻勃然大怒:“——幾個小時沒睡了?!盼著自己早死是吧?行呀,以後有病睇獸醫,唔使揾我(彆來找我)——”
在閔旻越來越走形的罵聲裡,寧灼沒言聲,一個轉身,一張被嚴重砍傷的臉迎麵向他貼了過來。
他就站在寧灼麵前,臉上被斧子砍出的血口還在往下滴血。
寧灼知道這是幻覺。
他幻覺裡的父親總是這樣,從不會辱罵他,隻是頂著這樣一張血淋淋的臉,用譴責又悲傷的眼光看他。
寧灼繞過這個鮮血淋漓的幻覺,慣性地認錯:“對不起,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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