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羅森”張口結舌時,寧灼忽然又笑了。
“開個玩笑。”他伸手拉了拉耳垂的鬈發,“最後一個問題,如果貴方臨時取消訂單,我們需要退訂金嗎?”
“羅森”看他的眼神像是看著個精神病,毛骨悚然地“嗯”了一聲,尾音不大體麵地打了個顫,拉得悠長。
寧灼一點頭,與他來時一樣,輕捷地消失在了門那邊,像個幽靈。
“羅森”屏息十數秒,好確定他不會去而複返。
等到確定安全後,他舒出一口長氣,從西服口袋裡取出一枚液金質地的鷹型盾麵徽章,珍惜地在指尖摩挲兩下,把剛剛調到靜音的《正義秀》音量調回正常頻率。
與上次不同的是,他的嘴角掛上了輕鬆的笑意。
此時此刻,收看《正義秀》直播的不隻有“羅森”先生一個人。
《正義秀》作為老牌的刑偵節目,主打的是對死刑犯處刑現場進行直播。
這是屬於整個銀槌市的正義狂歡。
無數麵大小熒幕上都映著犯人的麵容。
各處注視著犯人的眼神各有不同。
憎惡憤怒的。
無腦迷戀的。
扼腕歎息的。
……還有疼惜憐憫的。
亞特伯區的一處彆墅裡,年近四十依然保養得宜的查理曼夫人,滿眼心疼地望著屏幕中英俊年輕的強·奸殺人犯。
她第十八次詢問身邊的管家:“都安排好了吧?”
管家第十八次耐心回答:“一切都好。”
查理曼夫人抱怨:“唉,用我們自己的人多好,非要找外人來,”
“先生是白盾警督,盯著先生的眼睛實在太多了。”管家柔聲解釋,“您安心,負責轉運的是個雇傭兵,查過履曆了,手腳乾淨,經驗豐富,乾活利索,最重要的是和咱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夫人關切道:“開車開得穩嗎?”
管家笑了。
這樣的細枝末節,隻有這樣一位溺愛成性的母親會操心了。
他明智地不再和她繼續糾纏細節:“溫水和安神藥已經準備好了,在二樓臥室。”
夫人盯著大屏幕:“不行,我得看他安全了才睡得著。”
“已經是第二次了,您有什麼不放心的呢?”管家勸慰,“少爺這次回來怎麼也得明天了,您不能一直熬著啊。”
夫人美麗的麵容滿是愁色,一顆心拴著各種各樣的擔憂。
剛站起來,她又想到了一件事:“先生到現場了嗎?”
管家瞄了一眼屏幕,笑道:“您看,多巧。”
夫人轉頭望去,恰好在屏幕裡看到了自己的丈夫。
她不覺露出溫柔的微笑,心裡安定了許多,邁步向二樓走去。
……
屏幕裡的查理曼先生,麵色嚴肅地戴著單邊耳機,坐在注射室外,作為“白盾”執法隊伍的代表,胸前佩戴著“白盾”的液金鷹首徽章。
他是受邀來觀摩行刑的。
查理曼先生目色平靜沉鬱,隔著一層單向玻璃,望著行刑室裡的犯人拉斯金。
他的耳機裡傳來《正義秀》明星主持人的聲音。
經過萬向翻譯器翻譯後,主持人憤怒、沉痛的情緒也被一並複刻,傳遞到了銀槌市的每個角落。
“拉斯金·德文,是前任著名毀容殺手‘枯葉龜’巴澤爾的粉絲!”
“據他自己供述,不管是用自製的化學物品,對受害者的麵孔造成嚴重破壞,還是選擇平民區女孩作為作案目標,他都是向巴澤爾學習的。”
“這個垃圾,絕不僅僅是在享受毀容那一刻的破壞感!”
“他會長期尾隨受害人,看她們因為毀容抑鬱、痛苦、發瘋。”
“這個收入階層的女孩,是根本負擔不起任何一場修複手術的。”
“有一個受害人,為了恢複過去的美貌,去‘見返柳’街上做了不露臉的性·愛玩偶。
“這位拉斯金先生做了什麼?他去點了她的單!讓她一無所知地跪下來,吸他那肮臟的——”
接下來的內容,因為違反了播放條例,因此在公共場合的播放屏上以“嗶”聲一筆帶過。
聽到這裡,查理曼先生挑了挑眉。
這明顯暴·露了受害人的隱私。
當然,這件事足夠悲慘惡心,也足夠駭人聽聞,是絕佳的新聞素材。
他相信,《正義秀》的忠實聽眾一個小時後就能扒出這個受害者的所有信息。
不過查理曼先生也沒空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如果有口味特殊的好事之徒去光顧她的生意,對這個窮女孩也是好事,不是麼。
背景音樂恰到好處地激越悲憤起來的同一時刻,耳機裡切換了頻道。
有人呼叫他:“查理曼先生,喂喂,聽得到嗎?”
查理曼先生咳嗽了一聲,表示聽到了。
那邊是《正義秀》的節目策劃。
他這次受邀,是有特彆演出任務的。
策劃要和他再check一遍接下來的流程。
策劃口齒清晰,語速飛快:
“給您安排的座位在第一排,距離操作台最近的位置。”
“行刑開始後,您需要站起來,衝到操作台前,推開負責行刑的警察,自己按下注射鍵。”
“您這樣做的理由是‘凶手拒捕時,殘忍殺害了一名警員,您身為警督,把所有警員視為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有責任為那個死去的孩子做點什麼’。”
“您可以在動手的時候適當表現出一點憤怒。如果覺得不好表現,那就麵無表情地做。”
“在場的人都清楚流程,不會有人阻攔您。”
“直播會完美記錄您的舉動,我們也會積極把輿論上往‘正義執行’方向引導。”
“您一切放心。”
“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嗎?”
查理曼先生搖了搖頭,順手點開了自己的備忘文件。
第一份就是那名因公殉職的警員資料。
20來歲的小夥子,公休假時和剛懷孕不久的老婆逛街,卻無意間發現了正在跟蹤新目標的拉斯金·德文。
他一路尾隨,被拉斯金發現。
拉斯金用皮帶把他在公共廁所活活勒死。
他認真複習了這個年輕警員的名字兩遍,免得一會兒說錯了台詞,記錯了他“孩子”的名字。
對完流程後,查理曼的耳機裡就又切回了“正義秀”的直播。
主持人的聲音抑揚頓挫:
“兩年前,毀容殺手巴澤爾就是在同一間處刑室裡被處決的。”
“事實是,正義會遲到,但永遠存在!”
在擲地有聲的正義宣言中,查理曼先生將目光再次投向行刑室。
拉斯金·德文坐在那裡,微微撅著嘴唇,呆呆望著天花板,神情看上去頗為無辜。
查理曼先生凝起眉頭,滿目悵然。
——誰都不知道,不管是巴澤爾,還是拉斯金,都是他的親生兒子,金.查理曼。
連著兩次把同一個人親手送上注射台,查理曼先生自己都覺得離譜。
可那畢竟是他的兒子。
他17歲那年,滿手鮮血哭著找回家來,說自己不小心殺了個女同學。
那個女孩主動犯賤勾引他,他一個17歲的孩子,又不想乖乖按部就班地來,想玩點刺激的。
他怎麼會知道窒息play會死人?
查理曼先生親手把他的兒子送去做了生物換臉手術,給了他一張嶄新的麵容,一套完美的身份。
巴澤爾,年輕而有錢的地下搖滾歌手。
結果他的寶貝兒子把這個新身份也玩砸了。
強.奸,毀容,引得整個銀槌市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盼著他死。
“巴澤爾”被緝拿歸案的那天,查理曼先生不得不再次動用能量,在死刑環節動了一點小手腳,把兒子從地獄邊緣拉了回來。
他又擁有了一個新身份:拉斯金·德文,學藝術的大學生,前途無量。
然後,他老實了一年,不甘寂寞,來了個梅開二度,又把自己送進了死刑室。
但是,雖然已經換了兩張臉,查理曼先生還是能從他的眼裡看出當初那個摟著他肩膀撒嬌的寶貝兒子的影子。
他怎麼舍得他死?
通過層層鋪開的“雁陣”隱形攝像頭,現場編導敏銳地捕捉到了查理曼眼裡的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