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貝蘭當娜(1 / 1)

天帝妖狐 乙一 2548 字 26天前

醫院的木製推門已經非常腐舊,因此開關相當的困難。進到裡麵,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潮濕臭味混雜著藥品的味道便會迎麵撲來,讓人感到很不舒服。褐色的室內拖鞋也非常舊了,即使想探病也找不到一雙完好無缺的拖鞋來穿。與陰暗潮濕的醫院不一樣,窗戶外麵正是一片朝氣蓬勃。不知不覺時間已經到夏天了。從那間並排著裸露出黃色內餡的黑色皮革椅子的待客室出來之後,政義沿著古老的木製走廊來到了一間房前。房間當中有一位醫生已經在等待著他了。那位醫生看起來年齡並不大,但臉色卻很陰沉。政義進去之後,他一直用那雙黑暗的瞳孔盯著他。政義很緊張,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緊緊地抓著自己的手帕了。“啊啊,真是太好了。我真心那麼想的。呐?父親也這麼覺得吧?因為主人好像立刻就辦理退院手續了喲。隻是和醫生說了一會兒就可以立刻出院真是太好了。我因為有點擔心,所以向醫生打聽了一下,結果那個醫生說呀,對於主人來講,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讓他到一個安靜的地方休養。現在主人正和醫生談話呢,父親,你知道吧?主人的事情,他是父親的朋友喲。”當清音知道政義不需要住院留醫的時候,清音為他感到十分高興。要說最能令清音感到高興的事情,莫過於得知政義在經過那次殘酷打擊之後,依然能夠迅速恢複正常的生活了。“你可以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我嗎?”請政義坐到那張沒有靠背的圓形椅子上後,醫生這麼說到。政義隻是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椅子就發出一陣高調的、像要被撕裂般的哀號,令政義好生耳鳴了一陣子。“優子、優子正在燃燒著。當我回到家的時候,就見到優子被火燒著。啊啊,即使到了現在,我仍然忘不了當時的情景。”政義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隻要他一閉上眼睛,眼皮底下便會出現優子在炙熱火焰當中掙紮的情景,那火焰無論怎樣都無法被撲滅。“啊啊,優子……。醫生,優子什麼時候才能回到我的身邊……”於是醫生皺起眉頭靜靜的回答了他。“不,你還是不要再見她比較好。畢竟,她的屍體已經被燒得體無完膚了……”一滴汗悄悄的從政義背部滑落下來。他用手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汗珠,結果整個掌心都被汗水潤濕了。“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醫生難過的對他說到。“優子是我第二任妻子。我前妻死了之後隻給我留下了那塊三麵鏡而已”政義身體前傾,於是椅子發出了刺耳的聲音。聲音迅速消散於四麵牆角。“那是一麵充滿裂痕無法使用的鏡子,但那卻是我和因肺結核而死的前妻之間最重要的回憶。所以當清音把鏡子碎片弄丟的時候,我真是覺得非常遺憾”“你前妻是什麼時候去世的呢?”“兩年前,當時為她建了一座氣派的墓碑並精心埋葬。畢竟她生前受了不少村人的不合理對待。”“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你的太太都相繼死亡了啊……”“……這是報應”“報應?”“優子她、優子她不應該這樣死去的……”政義和醫生都沉默了。整個房間陷入長時間的沉默當中。政義甚至有種全世界的聲音都已經消失掉了的錯覺。打破了沉默的是醫生。“我剛才已經和清音談過了……”醫生臉色青白的說:“你們倆人說的內容有很多矛盾之處,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受到醫生質問的政義沉默了一陣子,然後像是拿出什麼重物般,把折疊起來的九*九*藏*書*網手帕小心放置到木質的桌子上去。“也許你不會相信”政義望著醫生的眼睛開口說道。“你指的是我不相信什麼?”政義沒有回答,隻是在醫生的注目中,以顫抖的手靜靜翻開桌子上的手帕。手帕中隻包著兩顆漆黑油亮的小果實。那是在鳥越家門旁生長的一種植物果實。“這果實怎麼了?”醫生把臉湊近桌子上的黑色果實。“這是我在清音房間一角發現的,富有光澤的小果實。果實很小吧?鳥越家屋邸內種植了這種植物,它名為貝蘭當娜。”“貝蘭當娜?”“沒錯……”政義像在忍著惡心的感覺,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嘴唇顫抖得很厲害。“……貝蘭當娜,傳說暗殺哈姆雷特父親時使用的一種劇毒的果實。”伸手研究桌上果實的醫生聽罷臉色一沉,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我有一位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於是我拜托他幫我調查了一下”“這毒果實的症狀是?”政義布滿汗水的眉間皺了起來,看來他正考慮應該從何說起。畢竟不得不說的情報量實在非常龐大。“雖然和這次不幸的事件並沒有直接聯係……”醫生點點頭,暗示政義說下去。“這是從朋友那裡聽來的。大概十年前發生在後山的某個事件……不,說是‘謠言’應該更加妥當吧?”政義和醫生雖然都流了汗,卻又感到十分寒冷。大約十年以前,數個男人為了采集藥材而進入深山。就在即將迎來夕陽的時刻,他們在山中發現了一種不知名的植物。植物雖然很小,但那種子看來卻長得很結實。男人們研究著果實的味道。但是光看也無法了解它味道如何呀。終於,其中一個男人摘了一顆去嘗試。男人的不幸開始了。男人們圍著那個嘗試了果實的男人,詢問那果實的味道。男人沒有回答,突然他四肢著地,像野獸一樣逃跑了。據目擊的男人們所說,那人在奔跑的時候眼睛燦燦地發著血色光芒。在男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那個男人已經消失在山林當中了。過了一會兒,遠處傳來三次似人似狼的怪異遠吠聲。怪聲響遍了整座山林。一陣風從打開的窗戶中送了進來。“似乎不久之後,男人們在那發出遠吠的山林當中戰戰兢兢的搜尋著,最後發現了那名口吐白沫的男人已經倒下死了”醫生皺眉正了正身體,結果椅子發出一陣尖銳的聲音。“他吃了毒果實之後認為自己是狼然後死去?那到底和清音有什麼關係呢?”政義和醫生都無法把目光移開桌子上的黑色果實。雖然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某人在走廊經過的聲音,但他們所處的房間卻像是存在於另一個次元當中。“我認為清音並沒有吃下致死量的貝蘭當娜。”醫生聽罷驚訝得瞠目結舌。“你認為吃下那種含有致死量毒素的果實之後人還可能存活下來嗎?但是現在清音卻還活著。”“另一方麵,關於致死量這個問題不過是不經真實計算的曖昧語句。清音可能在吃的途中吐了出來。另外也許根據每人體質的不同,效果也各不相同。現在能夠確定的是清音還活著。不,是存活下來了……”“我明白你要說的意思了。你想說的是與剛才所說那個吃了毒果實後變成狼的男人一樣,清音也出現了與那相類似的狀態了吧。”“不,我的觀點有些不同。我認為比起貝蘭當娜主成分所引發的阿托品前驅症來,也許清音在吃惡魔果實的時候,某些對她造成強烈打擊的事情才是引發那些後遺症的原因。總之,清音在吃了貝蘭當娜之後存活下來,但同時另外一種慢性妄想症卻開始在她體內滋生起來。我是這樣考量的。”“妄想症,無法區彆幻想與現實,出現意識混淆的那種……”“沒錯。真是諷刺啊!”政義忍不住呻吟起來。“清音還很小的時候,曾在父親的工作室中困了一整晚,之後一段時間聽說她非常害怕那些人偶。可怕的經曆在惡魔果實催化之後導致思想混亂,從而難以在人類與人偶之間進行區彆吧!對於清音來說,人類和人偶的區彆現在仍舊像煙霞一樣縹緲!”醫生恍然大悟。“所以清音就把優子誤認為是人偶,原來如此!”“全都是那惡魔果實所害的”兩人的視線再度投向桌子上小小的果實。“貝蘭當娜是惡魔的植物。這惡魔之果給清音植入了一場惡夢……夢中沒有名為優子的人類,隻有名為優子的人偶……”“最後,在惡魔的果實操縱之下,她把那人偶給燒了……”政義雙手掩蓋著臉,咬牙切齒地抽噎起來。“我到現在仍舊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太可憐了。清音在不知不覺間受到惡魔果實的控製,成為了它的傀儡……優子和清音都太可憐了!”“但是你為什麼要阻止清音接近你們房間呢?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你為什麼不讓清音見見優子?”“優子也……”政義哽咽地回答:“優子她、也得了肺結核。所以我不希望清音太接近優子。我不希望清音被她所感染。因為清音開始到我家工作前,她唯一一個至親就是因結核身亡的。優子的護理一直是由我來做,因為她得了肺結核的事情是絕對不可以公開的秘密。即使是清音也一樣。相信你也能夠理解,這種保守小村子的人民對那些病相當忌諱,因此我不能把妻子的病告訴任何人。我不希望優子遭到我前妻那般的對待。”沉默在房間當中蔓延起來,政義感到房內氣息沉重得讓人透不過氣來。雙腳變得柔軟,開始嗒嗒嗒嗒地崩潰起來,在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整個人已被黑暗吞噬了。手臂冒出的汗已變冷了。醫生正屏息靜氣,於是政義稍微挪正了姿勢,椅子吱吱咯咯的響了起來。“我還有些疑問。優子當天晚上並沒有動過那孩子做的晚飯吧,而且清音還告訴我,不管她怎麼呼叫,房間裡麵都沒有反應。清音把優子抱起來的時候她沒有反抗,甚九九藏書至在被淋燈油的時候都沒有逃跑的跡象。這到底是為什麼呢?優子為什麼會任由清音擺布?”政義在緩緩思考。也許由於房間通風不足,也許由於天氣太熱,隱隱感覺到他呼吸困難。那是抑鬱的、絕望的氣息。“優子常常會精神恍惚地望著空中某一點發呆,就像人偶般一動不動。沒錯,那就像是一具人偶般。當我妻子處於那種狀態的時候,其實本身並沒有意識。她自己清醒過來的情況少之又少,通常我都得晃她肩膀或者在她耳邊叫她名字才會恢複過來。所以即使把她放到地麵也……”閉上眼睛,優子被火圍困的情景浮現出來。對不起。每當這幕出現,政義就有種非得跟她道歉不可的心情。對不起。我是所有不幸的源頭。“啊啊,關於這貝蘭當娜的果實。”醫生輕聲說道。“隻能說桌子上的果實是導致清音和優子遭遇不幸的根源。但是,這樣一種奪走彆人思考的恐怖植物,為什麼會出現在鳥越家的屋邸當中呢?”政義用手按著額頭苦思一陣,最後終於決定把事實說出來。“鳥越家從以前開始就是名門家族。但老實說,我並不具備鳥越家的血統。”說話的聲音在顫抖著。“我曾經從母親口中聽過這樣一件事情。在幾代之前,一個帶著小孩的女性倒在鳥越家門前,這就是一切報應的開始”“報應……嗎?”“沒錯。當時的鳥越家主人不應該收留他們。雖然母親沒有明說,但我認為那個倒在鳥越家門口的女性其實是想藉故接近那一家的主人。不,她絕對是那樣想的,不然不可能會臥倒在鳥越家門前。”政義顯得很悲傷。“鳥越家的主人原本有位妻子,但當那位帶著孩子的女性到來之時,她卻不知為什麼暴斃了。結果那家主人立刻就收了那女性為新的繼室。”“繼室……”“沒錯,但事情並沒有完結!那女性在成為繼室的同時,鳥越家主人便立刻死去了!”醫生吞了屯口水。“於是那個女性的孩子就順理成章的成為鳥越家的繼承人。我並沒有鳥越家的血統,而是繼承了當時那個小孩的血液啊!”政義的眼淚無法抑製的往下流。“一想到這裡我的胸口就像要被撕裂一般!我的祖先是把鳥越家主人和妻子毒死,然後奪走整個鳥越家的罪人!據說那個女人來到鳥越家的時候,身邊小孩的手上就握著一些花朵。現在我終於理解,小孩手上的花正是貝蘭當娜的花啊!村裡的人們之所以會對鳥越家這麼冷眼相向,除了結核的事情之外,一定還因為大家都知道我祖先對鳥越家所乾的事情!”醫生想讓政義冷靜下來,結果政義站了起來,僵直著握緊顫抖不止的拳頭。“我繼承了祖先受詛咒的命運……這是報應,是鳥越家先祖對我的報複!啊啊……我是把靈魂出賣給惡魔的人的後代!優子被殺的時候我完全無能為力。不,不僅僅是優子!還有我的前妻以及清音,導致她們不幸的元凶是我!”政義仰起頭往天井大叫,他不斷地哭著,任由淚水往下流。醫生什麼都沒說,靜靜的皺著眉頭。過了不久,政義的淚水流乾了,他安靜的閉上了雙眼。這也許在冥冥之中已經注定了吧。政義望向桌子上那純黑果實,平靜的開口。他似乎連自己仍然站著都沒有意識到,似乎整副身心都已被黑暗所吞噬。“說不定在拿著惡魔之花的小孩與他母親踏進鳥越家門之時,就已經注定了我的命運。”醫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把桌子上的果實重新包起來,抓起政義的手。政義感到他的手也在抖動著。“請你立刻燒毀。不僅僅是這些果實,連同屋邸內所有的貝蘭當娜,請全部燒毀掉。完了之後再回來把那孩子接回去,我在你回來之前會把她治好。不,即使治不好,你也要來接她。因為現在你們隻能相依為命了。冷靜下來之後再慢慢談也沒關係。不管對於你或對於那孩子來說,都是難以接受的事情。請你們慢慢接收、慢慢消化它。所有因果報應都請在這一代做個了結吧。”從醫生手中接過貝蘭當娜後,政義無力的跪在地上。他手中緊緊抓著那些果實。醫生靜靜退出房間,關上門後,哽咽的聲音從房間中泄漏開來。病院的某一處傳來了嬰孩的哭涕聲。呐,父親你有認真聽我說嗎?我遇到喜歡的人了。他是一個正直的人,相信父親也會喜歡上喲。清音正和身旁作為父親遺物的人偶說話。窗外一縷光線輕柔的落到清音身上。她坐在床邊,一陣風吹起病房內雪白的窗簾,仿佛正在呼喚著她。父親,又是暖和的一天呢。回到家後得為那個人晾洗衣服才行。可惜不管如何人偶都不和她說話,清音隻好獨自側了側頭。還真有點寂寞呢。譯者注:“貝蘭當娜”beldonna,中文名為“顛茄”,隻是覺得不好聽所以按照拚音讀法換了個名字。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