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節(1 / 1)

還有兩個小時。卡裡姆整了整帽子,朝他的車子走去。帶著海洋氣味的風好像吹散了縈繞著大地和瀝青路的迷霧,掃走了陰影。還有兩個小時。他心想,也許這個地方還沒有告訴他一切信息。他試著去想象法比艾娜和茱蒂特·埃洛爾,在每個夏日星期天都來這裡的孤獨者。他仔細想象那個場景,溫習著可能給他靈感的每個細節。在晨光中,他看到母親和女兒在一個沒人認識她們的地方謹慎地走著。那位堅決果敢的女人,固執地要隱藏孩子的臉。而她,那位女扮男裝的孩子,被層層封鎖在自己的恐懼中。卡裡姆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想象著這對在絕望中的奇怪母女。他看見她們手牽著手,靜靜地走著……她們怎麼來的這裡?坐火車?還是汽車?中尉決定拜訪一下周圍的所有火車站、汽車站和憲警大隊,希望能找到一條線索、一次交通違規記錄或一個記憶……還有兩個小時打發:除此之外,也乾不了什麼。他行駛在落日餘暉中,十月的夜晚已蜷縮在早來的黑暗中。卡裡姆找了個電話亭,首先打給了羅德茲的司法警局,尋找一輛1982年在洛特省以法比艾娜·帕斯科或法比艾娜·埃洛爾的名字注冊的汽車。毫無結果,沒有用這兩個姓名注冊的牌照。他回到車裡,準備調查周圍的車站。他走訪了四個火車站,都毫無結果。在修道院和遊樂園外圍,卡裡姆繞著行駛了幾公裡。從汽車前燈的光暈裡,他隻看到一些幽靈般的高高的影像:樹木、岩石、隧道……腎上腺素暖和了四肢,興奮讓他的所有感官都保持覺醒。馬格裡布人找回了熟悉的感覺,夜晚和恐懼的感覺,在停車場柱子後第一次撬車門的感覺。卡裡姆不害怕黑暗:這是他的世界,他的外衣,他的深水區。在黑暗中,他感到泰然,像武器一樣蓄勢待發,像史前猿人一樣強大。在第五個車站,警察隻碰到個貨載區,那裡擠滿了舊車廂和淺藍色的葉輪機。他開車準備離開,但又突然來了個急刹車。高速路上的一座橋上是塞特西出城口。他看見了離那兒三百米遠處的小收費站,直覺促使他去那裡確認一件事。打牢每個基礎,要一直這樣。他駛上引道,立刻朝右拐去,穿過一排女貞樹。那裡有幾個預製房,是高速公路服務站辦事處。沒有燈光,但中尉看到在緊靠破房子的車庫邊有個男人。他拐彎停車,徑直朝在大卡車腳下忙碌的人影走去。凜冽的寒風吹得更起勁了。一切都乾燥、晦暗、滿是灰塵,夾雜著鹹味的氣息。警察跨過一些路標牌、鏟子和塑料篷布。他敲了敲卡車車廂——這是個運鹽車隊——發出金屬的哐哐聲。那個男人嚇了一跳,防風帽下淺灰色的眉毛皺了起來。“什麼事?你是誰?”“魔鬼。”“嗯?”九九藏書卡裡姆笑著靠在車廂上。“開玩笑。我是警察,老爹。想打聽個事。”“打聽?這裡一直到明天早晨都沒有人,我……”“高速公路服務站是全天二十四小時服務的。”“收費員在辦公亭裡,我隻是在這兒工作……”“我就是這個意思。你和我,我們去辦公室。你喝杯咖啡,我看一眼PCI。”“P……PCI?你要找什麼?”“我待會兒解釋。”辦公室與這裡的整體感覺很一致:狹窄的臨時屋棚,窄小的牆壁,凹陷的門和弗米加辦公桌。一切都暗淡無光、死氣沉沉,除了一台在昏暗中閃爍的電腦。PCI是一整年都循環拍攝的信息站,保證整個地區高速公路網的信息中轉——每起事故、每次故障、公路工作人員的每次行動都記錄在案。那個老男人得自己操作電腦。他稍稍提了提防風帽。卡裡姆在他耳邊嘀咕說:“1982年7月,看你的了。我要知道每件事:車禍、故障維修、使用者數量,所有相關的事情,哪怕是最細微的。”老人脫下手套,呼了口氣暖了暖手指,在鍵盤上胡亂敲擊了幾秒鐘。一個關於1982年7月的列表彈了出來。一些數字、數據和維修單。沒有一個細節能給卡裡姆啟發。“你能根據姓名來查詢嗎?”卡裡姆站在他背後欠身問道。“說給我聽聽。”“我有幾個名字:茱德·伊特埃洛、茱蒂特·埃洛爾、法比艾娜·帕斯科、法比艾娜·埃洛爾。”“像這樣的名字到底有幾個?”他咕噥著輸入名字。幾秒鐘後,電腦閃爍著,有了響應。卡裡姆靠過去。“怎麼了?”“PCI對其中一個名字有反應,但不是1982年7月的。”“繼續查。”那個男人敲了幾下鍵盤。查詢結果出來了,字母呈熒光色顯示在灰暗的屏幕上。警察感覺自己的身體僵硬了。這個日期仿佛湊近他的臉對他嘶吼著:1982年8月14日。是茱德墓碑上刻的日期。文件上的名字也一模一樣:茱德·伊特埃洛。“我不記得這個名字,”那位老頭兒歎了口氣,“可我記得這起交通事故,就靠近蒼鷺酒店。真是慘不忍睹。汽車車輪側滑,穿過路中間的欄杆,撞到正對麵的防噪牆牆角。人們發現母親和兒子的時候,他們被壓在一堆粉碎的鐵皮裡。但是隻有孩子死了,他坐在前麵。母親逃過一劫,隻受了點挫傷。噴射的血跡橫穿過兩條大路。那是雙向三車道,你想想看……”卡裡姆不能抑製自己的顫抖。法比艾娜和茱蒂特·埃洛爾的逃亡就是這樣的結果。以每小時一百三十公裡的時速撞到防噪牆上。這真是荒謬,讓人無法相信。警察發出一聲怒吼。他無法相信那個女人的所有曆險和所有謹小慎微都簡化為一次側滑事故。其實他一開始就知道:茱蒂特在1982年8月死了,就像墓碑上說的那樣。他現在發現的隻是她失蹤後的情況。眼淚灼燒著他的眼瞼,好像他剛獲知一位親人,一位他雖然隻愛了幾個小時,感情卻刻骨銘心,超越時間和空間的人去世了。“說下去,”他命令道,“孩子的屍體怎麼樣了?”“他……他完全嵌進了散熱器護柵,肉塊和鐵皮混在一起。媽的,他們花了六個多小時才……總之……我從來沒忘記過……他的臉……其實……根本就沒有臉,沒有頭,什麼都沒了。”“那母親呢?”“母親?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母親。不管怎樣,她的姓和孩子的不一樣……”“我知道,她傷得怎麼樣?”“不重。她脫險了,隻是有些血腫和擦傷,所以沒什麼大礙。因為車子是繞著她轉的,明白嗎?乘客的那邊就重重地甩在了牆上。急轉彎的時候,這種撞擊很常見……”“描述一下她。”“誰?”“那個女人。”“哦,她個子很高,臉龐寬大,棕色頭發,戴著大眼鏡,穿著黑衣服。真的很奇怪,她沒哭,看上去很冷漠。也許是嚇呆了吧,我也不知道……”“她的臉是怎樣的?”“漂亮。”“具體點?”“是豐滿圓潤的那種,我也記不清了……膚色很明亮,幾乎是透明的。”阿杜夫改變了調查方向。“每起事故你們都留有資料,是嗎?比如一份帶有死亡證明和其他東西的簡報?”胡子拉碴的老人看著卡裡姆,瞳孔像咖啡豆一樣劈啪閃爍著。“你到底在找什麼,孩子?”“給我看看資料。”老人在滑雪衫上擦了擦手,然後打開一個百葉門櫥櫃。卡裡姆看他讀著事故遇難者的名字,嘴裡嘟囔著幾個音節。“茱德·伊特埃洛。找到了,就是這個。我可先告訴你,這很……”卡裡姆伸手接過來,然後翻看著不同的紙頁,有證詞、證明、違警記錄、擔保筆錄等所有情況記錄。法比艾娜·帕斯科開的是一輛在薩紮克租的車,家庭住址就是馬塞醫生給他的那個——位於岩石山穀裡的一個偏遠的廢墟。這方麵也沒什麼新信息了。奇怪的是,那位母親是用的茱德·伊特埃洛這個名字宣告了孩子的死亡。“我不明白,”警察說,“孩子是個男孩嗎?”“嗯……是的吧……”老人從卡裡姆手臂上麵看著資料,“無論如何,她是這麼說的……”“你有沒有印象這上麵可能有問題?”“問題?你什麼意思?”警察努力控製住自己的聲音,“聽著,我隻問你,當時可不可能確認孩子的性彆。”“我又不是法醫!可坦白說,我認為不能。屍體更像是一些碎片……從血肉到保險杠……”他用手捂著臉,“我沒法再說了,孩子……我在這裡二十五年來,也看見過一些交通事故……都是一樣可怕……”他在空中舞動雙手,好像要撥開一層水霧,“就像是一種地下戰爭,時不時地突然出現,一出現就恐怖得嚇人!”卡裡姆明白,屍體的狀況正好能夠讓那個女人在墳墓那邊圓謊。可為什麼呢?她還是怕威脅嗎?即使她的女兒已經死了?中尉又重新查閱文件,發現了事故的照片。血,扭曲的鐵皮,肉塊和散裂的四肢。他快速跳過,沒有心情看這個。然後,目光落到死亡證明上,看了描述後,他確定醫生對屍體的特征描述不具體。卡裡姆背靠著牆,感到一陣頭暈。然後,看看表——兩小時過去了。但是,他也精疲力儘。他努力看了最後一眼資料。一些指紋用藍墨水印在硬紙板上。他盯著指紋觀察了幾秒鐘,問:“這真的是她的指紋嗎?”“你什麼意思?”“這些指紋,真的是那個孩子的指紋嗎?”“我不懂你的問題。是的,當然了……是我拿的印泥。屍體的其餘部分在汽車座椅套裡。醫生拿那隻小手按的,一隻血淋淋的手。媽的,我們所有人都想快點處理完這件事。聽著,直到現在,一到晚上,這個噩夢還一直困擾著我,那麼……”卡裡姆將資料塞進皮外套。“好吧,這些資料我留著了。”“行,你想留就留著吧。”中尉離開了辦公室。他腦袋暈乎乎的,一些金星在眼皮底下舞動。在板房台階上,那個老人對他喊道:“你當心點。”卡裡姆轉過身。那個男人看著站在風中的他,用肩膀卡住玻璃門。他的身影在玻璃後重疊成金褐色的影像。“什麼?”警察問。“我說你當心點。永遠不要把彆人當成自己的影子。”卡裡姆苦笑道:“為什麼?”那個男人放下防風帽。“因為我感覺得到,你遊走在生死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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