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 / 1)

“如果你相信某句話,那麼你就相信了話中的觀點。當你相信某個觀點是對的或錯的,是正確的或是謬誤的,那麼你就相信了觀點背後的假設。這些假設通常有很多漏洞,但是對於那些相信它們的人來說,這些假設仍然彌足珍貴。”萊托的意識在無數刺鼻的氣味中飄浮著。他聞出了香料迷湯濃鬱的肉桂味,活動的身體上捂出來的汗味,敞開的亡者蒸餾器發出的酸味,揚塵散發出的燧石味。氣味在沙漠中留下了蹤跡,在死亡之地形成了一片濃霧。他知道這些氣味能告訴自己一些東西,但是他朦朧的意識卻分辨不出。各式想法如同鬼魅般掠過他的腦海:此時此刻,我沒有固定的形態我是我所有的祖先。墜入沙漠的落日就是我的靈魂。曾經我體內的生命是那麼強大,但現在一切已結束。我是弗瑞曼人,我將擁有弗瑞曼式的結局。金色通道還未開始就已然結束。它什麼都不是,隻是風吹過的痕跡。我們弗瑞曼人知道所有隱藏自己的決竅:我們沒有臉,沒有水,沒有痕跡……現在,看著我的痕跡消失吧。一個渾厚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能殺了你,亞崔迪。我能殺了你,亞崔迪。”聲音不斷重複,直到它喪失了意義,隻剩下聲音本身重複於萊托的夢中,仿佛是一段冗長的禱詞:“我能殺了你,亞崔迪。”萊托清了清嗓子,感到枯燥的聲音衝擊著他的意識。他乾渴的喉嚨勉強發出了聲音。“誰……”他身後有個聲音說道:“我是個覺醒的弗瑞曼人。你們搶走了我們的上帝,亞崔迪。我們為什麼要關心發臭的穆哈迪?你們的上帝死了!”是真的聲音,還是他夢中的幻想?萊托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已經被鬆了綁,正躺在一張堅硬的小床上。他抬眼看到了岩石,朦朧的球形燈,還有一張沒有戴麵罩的臉。那張臉離他如此之近,他甚至能聞到對方嘴裡呼出的熟悉的穴地食物的味道。那是一張弗瑞曼人的臉,深色的皮膚,凸出的棱角,缺乏水分的肌肉。這不是個肥胖的城市佬,而是個沙漠中的弗瑞曼人。“我是納穆瑞,賈維德的父親。”弗瑞曼人說道,“你現在認識我了嗎,亞崔迪?”“我認識賈維德。”萊托沙啞地說道。“是的,你的家族知道我兒子。我為他驕傲。很快,你們亞崔迪人對他的認識將更進一步。”“什麼……”“我是你的老師之一,亞崔迪。我隻有一個作用:我是要殺你的人。我很高興這麼做。在這個學校,要想畢業就得活著。失敗就意味著落在我的手裡。”萊托聽出了他話中的真實,他打了個寒戰。這是個人類高姆刺,一個殘暴的敵人,以測試他是否有權進入人類的陣營。萊托從中覺察到了他祖母的影子,以及在她身後無數的比·吉斯特。他琢磨著這個想法。“你的教育從我這兒開始,”納穆瑞說道,“這很公平,而且很合適。因為你很可能過不了我這一關。現在,聽好了。我的每句話都關係到你的生命。我的一切都與你的死亡有關。”萊托環顧屋子四周:岩壁,單調——隻有一張小床、朦朧的球形燈和納穆瑞身後黑暗的通道。“你逃不掉的。”納穆瑞說道。萊托相信他的話。“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萊托問道。“我已經解釋過了。想想你自己腦子裡的計劃!你在這兒,無法把未來融入到現在的狀況中。現在和未來,這兩者無法走到一起。但是如果你了解你的過去,真正了解你的過去,而且回到過去並看看自己去了哪些地方,或許你就會找到原因。如果找不到,你的死期也就到了。”萊托注意到納穆瑞的語氣並不是那麼凶惡,但是卻非常堅定,而且的確透露著死亡的氣息。納穆瑞仰頭看著岩石頂壁。“以前,弗瑞曼人在黎明時臉朝著東方。依歐思,知道這個詞嗎?在某種古老語言中是黎明的意思。”萊托帶著苦澀的自豪說道:“我會說那種語言。”“你沒有認真聽我說話。”納穆瑞說道,冰冷的語氣仿佛刀鋒般銳利,“夜晚是混亂的時間,白天意味著秩序。你能說的那種語言裡是這麼說的:黑暗——混亂,光明——秩序。我們弗瑞曼人改變了它。依歐思是不受我們信任的光明。我們喜歡月光,或是星光。光明代表了太多的秩序,會帶來致命的後果。你看到了亞崔迪家族都乾了哪些依歐思了嗎?人類隻能生長於能保護他們的光線之下。太陽是我們在沙丘上的敵人。”納穆瑞的目光直視萊托,“你喜歡什麼光明,亞崔迪?”根據納穆瑞的姿態,萊托感到這個問題隱含著深意。如果他答錯了,這個人會殺了他嗎?萊托看到納穆瑞的手安詳地垂在光滑的嘯刃刀鞘旁邊。他持刀的手上戴著個龜形戒指,反射著球形燈的光芒。萊托放鬆身體,用手肘撐住身體,腦海中思索著弗瑞曼的信仰。那些老弗瑞曼人,他們相信戒律,喜歡用比喻的手法闡釋戒律。月光?“我喜歡……真理的光明。”萊托道,並觀察著納穆瑞細微的反應。那人顯得很失望,但他的手離開了嘯刃刀。“這是最完美的光明,”萊托繼續道,“人類還會喜歡其他光明嗎?”“你說話的樣子像在背書,而不是真的相信這些話。”納穆瑞說道,“有一個岩洞,對弗瑞曼人來說,那是生命之源。那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岩洞,躲藏在沙漠裡。夏胡露,所有弗瑞曼人的祖先封死了那個洞。我的叔叔茲邁德把這一切告訴了我,他從來沒有對我撒謊。那個岩洞確實存在。”納穆瑞說完之後,萊托感到了沉默中的挑戰。生命岩洞?“我的叔叔史帝加也曾跟我說過那岩洞,”萊托說道,“它被封住的原因是為了防止懦夫躲在裡頭。”納穆瑞純藍的眼睛反射著球形燈光。他說道:“你們亞崔迪會去打開那個岩洞嗎?你們想用政府來控製生命。告訴我,亞崔迪,你們的政府有什麼問題?”萊托坐了起來,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陷入了納穆瑞這種打機鋒的遊戲,遊戲的賭注就是他的生命。從那個人的神情可以99csw.看出,隻要聽到一個錯誤答案,他就會使用他的嘯刃刀。納穆瑞仿佛看穿了萊托的想法:“相信我,亞崔迪,我是個冷血的殺手。我是鐵錘。”萊托聽懂了。納穆瑞將自己視為邁茲巴,手拿鐵錘,擊打那些無法回答天堂的提問、因而無法進入天堂的人。阿麗亞和她的教士們所創造的中央政府有什麼問題?萊托想起自己為什麼會進入沙漠,他內心頓時生出了希望。金色通道仍有可能出現在他的宇宙中。納穆瑞的問題不正是驅使他進入沙漠的動機嗎?“隻有上帝才能指明方向。”萊托說道。納穆瑞盯著萊托。“你真的相信你說的話嗎?”他問道。“這就是我來到這裡的原因。”萊托說道。“尋找出路?”“為了我自己。”萊托將腳擱在小床邊的地上。岩石地上沒有鋪地毯,感覺很冷。“你說的話倒像個真正的反叛者,”納穆瑞說道,摩挲著手指上的龜形戒指,“我們走著瞧。再次聽好了。你知道佳佳魯德-丁那地方的屏蔽牆山嗎?那山上刻有我祖先早年留下的印記。賈維德,我的兒子,看過這些印記。阿布第·加拉,我的侄子,也看過。在沙暴季,我和我的朋友亞卡普·阿布德從那座屏蔽牆山上下來。風乾燥炎熱,和教會我們跳舞的旋風一樣。我們沒有花時間去看那個印記,因為沙暴擋住了我們的去路。但是,當沙暴平息後,我們看到棕色的沙地上空出現了塔塔的影像。薩科·阿裡的臉也出現了一陣子,向下看著他的墳墓城市。影像很快消失了,但我們的確看見了。告訴我,亞崔迪,我在什麼地方能找到那個城市?”教會了我們跳舞的旋風,萊托思索著,塔塔和薩科·阿裡的影像。隻有真遜尼流浪者才用這些詞彙,他們認為隻有自己才是真正的沙漠人。還有,弗瑞曼人是禁止擁有墳墓的。“有一條通道是所有人必須走過的,墳墓城市就在它的終點。”萊托說道。隨後,他借用了一段真遜尼的祝辭:“它位於一個一千步見方的花園內。花園裡有一條長兩百三十三步、寬一百步的走廊,走廊上鋪著產自齋浦爾古城(齋浦爾:印度西北部城市,位於德裡西南以南。建於1728年,曾是12世紀建立的古國的中心。)的大理石。花園裡住著一個名叫阿·拉齊茲的人,他為所有有需要的人準備好食物。當審判日降臨,那些動身尋找墳墓城市的人將一無所獲。因為書上已經寫了:你在這個世界上知道的東西將不可能在彆的世界中找到。”“你又在背書了,你自己根本不相信。”納穆瑞譏笑道,“但是我可以接受,因為我認為你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上這兒來。”他的唇間又露出一絲冷笑,“我給你一個臨時的未來,亞崔迪。”萊托仔細端詳著這個人。這是個問題嗎,偽裝成陳述句的樣子?“好!”納穆瑞說道,“你的意識已經準備好了。我已經往家中放飛了巴巴裡鴿。還有一件事,你聽說過發·卡迪什城裡的人在使用蒸餾服仿製品嗎?”納穆瑞等待著回答,而萊托則在費力猜測著他的用意。模擬蒸餾服?它們在很多行星上都已流行開來。他說道:“卡迪什浮誇的習氣早已出名。聰明的動物知道適應環境。”納穆瑞緩緩點了點頭,說道:“那個抓住你、把你帶到這裡來的人馬上就要來見你。彆想從這地方逃走,你會因此而送命。”說完後,他轉身走入黑暗的通道。他離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萊托一直盯著那個通道。他能聽到那裡有聲音,是當值衛兵在小聲地說話。納穆瑞所說的那個有關幻影的故事一直停留在他腦海裡。他走了這麼遠的路,終於來到這裡。現在,這個地方是不是迦科魯圖/芳達克已經不重要了。納穆瑞不是走私販。他顯然比他們更有權勢,而且他玩的這個遊戲中有傑西卡的影子。納穆瑞走的那條通道是這間屋子裡惟一的出路,屋子外麵是個陌生的穴地——還有穴地外的沙漠。沙漠中的嚴酷、幻影和無儘的沙丘構成了陷阱的一部分,困住了萊托。他可以再次穿越沙漠,但是逃亡將把他帶到何處?這個想法如同一攤臭水,無法解救他的饑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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