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生意是比較蕭條的,不下雪很少有人出去照相。所以當那位氣質不俗的女人走進洗印店時,收活兒的小夥子馬上興奮地迎上來。他似乎看見外邊停著一輛好車。女人把三隻膠卷放在台子上,低聲問道:“快麼?”“沒問題,明天一早就可以取。”“不,我要1小時後取!”女人的語氣不容商量。小夥子怔了怔,飛快地瞟了那女人一眼。女人的眼睛挺美的,但是說不清怎麼搞的,令人不敢正視:“可以……但是要按急件處理,要加錢的。”女人拉開小包,摸出一疊大麵值鈔票拍在台子上:“你看夠麼?”小夥子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朝後退開些:“不不,用不了這麼多。”女人把錢往前推了推:“不多,我有我的條件。你隻要答應我的條件,這個價格就是合適的。”“您……您請說。”小夥子承認自己動心了。“第一,你親自洗,不許給第二個人看到。第二,必須保證一個小時交貨,晚了不成。行麼?”女人盯著他。小夥子抿嘴想了想,用力點點頭,把膠卷塞進一隻紙口袋:“放心吧,您1個小時後來取。”女人快速轉身離去。小夥子將那把票子斂起來,卷巴卷巴塞進褲兜。透過玻璃門,他看見那輛白色的轎車倏然開去了。他抬頭看看牆上的石英鐘,掂掂手裡的紙袋,轉身去後間乾活。“慢著!”門口突然有人說話。小夥子驚了一下,迅速轉身。他看見三個男人不知怎麼就到了眼前。他的心劇烈的狂跳起來,預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彆怕,我們是警察!那個拿過來——”走在前邊那個老一些的舉了舉手裡的證件,然後一指他手裡的口袋。小夥子猶豫不決時,個子略高一些的那個年輕警察已經出其不意地把東西抄走了。老警察接過口袋倒出那三隻膠卷看了看,微微一笑揣進了衣袋。“好了,東西我們來處理,沒你什麼事兒了。至於錢,該怎麼著你自己看著辦。拿張紙給我。”小夥子乖乖地從命,並掏出不義之財擱在台子上。老警察接過一張白紙,摸出圓珠筆刷刷寫起來。最後把寫好的東西仔細看了一遍,要了個裝照片的口袋裝好:“她來的時候你把這個交給她,很簡單,交給她你就沒事兒了,她要是胡鬨,呢讓他來找我。我們走吧。”三個警察和那女的一樣,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小夥子傻呆呆的麵對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如墜五裡霧中。後來他怯生生地把那些錢裝進了紙口袋,一並放在台子下邊等著那女人來。最後,他到底忍不住了,抽出老警察的條子瞥了一眼。司徒雷——他看到這樣一個名字。02“簡直他媽牲口一個!”技術科老王把最後一張照片裁好,扔給司徒雷,“你真他娘的有本事,沒有你弄不來的東西,看看,都快變成動物世界了。”司徒雷沒工夫和老王貧嘴,叫上小杜和小周出了技術科。時間不多了,他條子上約李東娜9點半在天外天見麵。醉仙閣,他條子上這麼寫的。很精彩,李東娜乾得很精彩,自己比李東娜乾得更精彩。哈哈,非等閒之輩所難為也!司徒雷對李東娜真是刮目相看了,桂林玩兒的這一手,說老實話,穩、準、狠——差點兒火候的人很難玩兒出來。池漢章算碰上喪門星了,該著他完蛋!司徒雷認定,李東娜是在非常無奈的情況下使出這一手的,否則的話她豈會等到今天。醫院不時有反饋,王魯寧正在一天天衰竭,李東娜全無後顧之憂,所以等到如今,隻剩下一種可能——那就是證據!這娘們兒真黑,虧她想得出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忘了一個成語: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小周小杜,你們估計她見了咱們的頭一句話會說什麼?”司徒雷望著車窗外掠過的街燈,開心的問。兩個年輕人設想了一大堆,被司徒雷一一否定。他說:“等著瞧好了,我敢打賭,他第一句話肯定會說:‘司徒隊長,你太不講理了’!”兩個小夥子哈哈大笑。趕到天外天的時候,就那麼巧,李東娜的車也剛好停穩。他們從車窗裡認出了對方,互相敲了敲喇叭。司徒雷悄聲說:“果然大姐大風範!下車吧咱們。”李東娜老遠就伸出手來,表情生動:“司徒隊長,你太不講理了!怎麼可以這樣嗎!”小杜小周立馬愕然。司徒雷偷瞟他們一眼,抬抬手:“請,李總——”天外天醉仙閣是司徒雷特意挑的地方,因為眼前的情況很微妙,擱在公安局來談是不合適的。這些有錢人的心態他略知一二。走進那間雅致的包間,李東娜突然笑了:“司徒隊長,你可真會找地方。知道麼,王魯寧曾經在這兒和馮燕生談過話,想從此把舒可風一案捂住。想不到哇,結果又是在這兒來了結這檔子事。”司徒雷哈哈大笑,進屋坐下:“也就是說,本來應該王魯寧給我的東西,現在要由你來替交了,是麼?”“對,正是。”李東娜請小杜小周也坐,而後從挎包裡掏出個牛皮紙口袋,“這是池漢章受賄前和王魯寧的一個通話錄音,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原以為王魯寧給忘在文件雜物裡了,結果您想得到它在哪兒麼?”“在你們最熟悉、最經常接觸的地方。”李東娜叫了起來:“你神了司徒隊長!它就在我們睡覺的枕頭底下。”司徒雷聳聳肩:“對我們來說這倒是小菜一碟。不過,看來你丈夫這兒真的不行了。”他敲敲腦袋,然後拿出那盤錄音帶看看,讓小杜收好。李東娜伸手要照片:“好了,現在是不是可以給我看看那些傑作了?知道麼,你們把洗照片的小夥子嚇壞了,她我條子遞給我的時候,手都是哆嗦的。”“不對,那是被你嚇懷的。”司徒雷取出那疊照片遞給她,“李總,請你直言,既然有了那盤錄音帶,乾嗎還要乾這一手?”“您一定知道一些我的身世?”李東娜道,“彆忙,讓我瞧瞧這些東西。等會我會把我的成長史講給您的。噢,果然像個大蘿卜,大白蘿卜!”司徒雷扭頭對兩個夥計說:“這就是所謂的衣冠禽獸。給我給我,女士不宜!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盯著李東娜。李東娜推開那堆照片,很舒服的靠在沙發裡,道:“我要讓他臭徹底,不留一點人味兒!”司徒雷沒吭氣,李東娜盯住她的臉。他嘿嘿一笑說話了:“李總,你恐怕還是小看了一個老警察的智商。聽著,我不相信你的這個解釋,至少不完全相信——你還有更重要的目的!”“哦,願聞其詳。”李東娜儘管做得很俏皮,仍然沒能掩飾住內心的驚訝。“說當然可以,但是我說對了你必須承認。”“那當然!”司徒雷摸出煙來向李東娜做了個表示,然後點上一根,道:“我相信,你那盤錄音磁帶充其量表達出一種可能——我指的是裡邊的內容。你很明白,那樣的內容在法律上隻能起到旁證的作用。而你的目的是把咱們這位大白蘿卜置於死地,那就需要鐵證。鐵證何在?”李東娜迫不及待地湊近一些:“鐵證何在?”司徒雷嘩地斂起那些照片:“鐵證在這兒。”李東娜重新靠回沙發裡:“您這不是又繞回我的路子上去了麼?”司徒雷也靠回沙發裡:“彆急,我還沒說完呢。請你注意,我剛才說的是‘置之死地’,而不是強調臭一臭他。你真實的目的原本就不是臭一臭他——李總,不敢承認這一點麼?”李東娜的雙眼眯了起來,久久才說:“好吧,我承認。是的,請問,能說說我想做什麼用麼?”“你要給一個人看。給一個能把池漢章置之於死地的人看!”李東娜擺擺手,站了起來:“不要說了,司徒隊長,你贏了。啊,我原本想在家裡做這件事的,既然被您搶了先手,那就一道把這出戲演完吧。說實話,我也很累了!”她抓起電話,飛快地撥了個號碼。通了。她摁下放音鍵,哢哢幾聲,傳來池漢章低沉的聲音:“哪位?”“是我,東娜。”李東娜嬌聲道,“你是池副市長麼?聲音好像不對呀!”池漢章惱羞地咬牙道:“李東娜,你狠,你太狠了!說吧,你想怎麼樣?我已經夠了!”“你也會夠?”李東娜開始挑釁,“從這堆照片裡,稍微內行一點的人就知道你是一個多不要臉的老色鬼——你也會說‘夠了’!”池漢章聲音壓得更低:“住嘴,你開個價錢,把那些照片賣給我!”“要買?我並沒有說過我要賣呀!”李東娜看了司徒雷一眼,“就算賣也不會賣給你呀!”池漢章咕地咽了口唾沫:“……李東娜,你不要欺人太甚!要遭報應的!”李東娜放肆地大笑起來:“說的對,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不是已經遭報應了麼?姓池的你聽著,舒可風就活活毀在你手裡。他是作為工作向你彙報的標底,結果你卻用它換成了錢!”“東娜……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要扯那麼遠好不好!”“呸,我可沒你那麼健忘,舒可風死了,杜曉山死了。為了破案公安局的唐警官也死了,李福海隻等最後一槍。池漢章,你以為這一條又一條人命說句話就沒事兒了麼?對了,我還沒說我丈夫,他也隻有一口氣了!”池漢章那頭沉默了,久久不語。當,聲音背景中傳來一聲鐘響,大家抬頭看壁鐘,整10點。李東娜開口道:“池副市長,我沒有冤枉你吧!”“你當然冤枉我了,這一些人命不該記在我的賬上?”“條條都該記在你的賬上!”“李東娜我警告你,法律不會支持你這些廢話的!開價吧,你要多少錢!”李東娜發現司徒雷的臉色青乎乎的像鐵,知道他已經憤怒了。於是她朝電話冷笑了一聲:“姓池的,你應該明白,我最不缺的就是錢!”一句話就把池漢章噎住了。少傾,隻聽他說:“或者這樣,我幫你把下一個大項目拿下來,怎麼樣?希望你不要再得寸進尺!”李東娜輕聲笑了:“對不起,我不想搞項目了,搞不好再填進幾條人命,誰受得了。聽著,姓池的,我不想跟你費唾沫了。照片拿走可以,我要求你把怎麼吃進去的東西怎麼吐出來,這個價還合理吧?”池漢章那一端又靜默了。李東娜也靜默著,有一股無形的張力把氣氛搞得很難受。“李東娜,我好像說過了。那筆交易是發生在王魯寧和我老伴之間的,你把我往裡扯是沒有道理的。”“那就讓你老伴來拿這些照片!”“你……李東娜,你太……”“太什麼?難道你背著你老伴做的那些醜事就不太什麼了麼?就算你無所謂,你夫人恐怕也不會容忍吧!彆喘粗氣,我勸你還是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好,姓李的,你能,你真行!”池漢章的聲音徹底氣急敗壞了,“我答應你,但是你必須保證說話算話!”李東娜道:“那當然,我不但說話算話,而且會把當初你打電話索賄的磁帶還給你,夠意思吧!彆緊張,拿著股東卡來,我們在天外天醉仙閣當麵了結。”“現在?”“對,就現在。”那一端遲疑了一下,哢地掛斷了。李東娜跌坐在沙發裡,長舒了一口氣:“唉,累死我了!”小杜起身過去,熟練地取回了微錄。“司徒隊長,是不是乾得很漂亮?”司徒雷不得不承認,這是他碰上的最過癮的也最可怕的案子,除了一條條人命,他更看到了人心和人性,什麼叫人性?他真的有些搞不懂了。“李總,你好像說過要告訴我一些你的過去!”“是的,權作等池漢章!把那罐飲料遞給我一下好麼,謝謝!”李東娜很有感情地回憶了她的少年時代,她二哥被她說成了偶像似的男子,母慈父愛,一幅羨人的天倫之景。接下來便是她二哥走入黑道的過程,大體與眾所周知那些過程相仿。她二哥不讓她沾手任何事情,交給她的任務隻有兩個字:讀書。而那時她已不是小孩子了,在享受著財富所帶來的一切時,她更深地感受著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走私、綁架、販毒、洗錢……每一筆交易全沾著血。二哥象魔鬼似地聚斂著不義之財,以至於像吸毒者般成了癮。買賣從大陸做到了境外,浸延至歐美。李東娜也在這朝夕之間走遍了世界的許多角落。“……長此下去,我估計我遲早會變成黑道上的大姐大。是父母的死驚醒了我!”李東娜突然貓似地睜圓了兩隻亮眼,“他們被我二哥的對頭雙雙殺死在北非的一條旅遊船上,感覺很像《尼羅河上的慘案》!是我親自收的屍,慘不忍睹!”三個警察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她。“要說徹悟,恐怕就是從那天開始的,但是真正抽身,還是在我二哥被槍斃之時。他讓我帶著屬於我的那些錢,投奔了他的舊友,也就是王魯寧。從那兒,新的生活開始了。我二哥據說挨了三槍才死,消息是王魯寧帶回來的。他說這話的時候麵無人色。我比他強多了,我說,到此為止吧,我想吃口踏實飯。司徒隊長,我真的隻想吃口踏實飯呀!可是你看看,在你們眼裡我還是個大姐大!”李東娜抬起了淚花花的臉。司徒雷無語地把桌上的紙巾遞過去。李東娜說了聲謝謝,而後一指門口:“聽,他來了。”果然,一串緩慢的腳步聲漸漸地近了,終於停在了門外。少傾,門被敲出了篤篤的輕響。司徒雷一甩腦袋:“夥計們,該看咱們的了!”03農曆春節的前一天,王魯寧死了。李東娜隨即卸職離開了盛達集團。那時候,海天大廈剛剛封頂。有人說看到李東娜孤身去過大廈工地,默默地站立了很久方才離去。司徒雷聽著,默不出聲。李福海斃了,死的時候瘦成了一把柴禾杆,“池漢章專案組”已經完成了全部偵查工作。司徒雷一乾人馬徹底脫身了,正接手一樁和賣淫有關的命案。人人覺得味同嚼蠟,聲稱太沒勁了!司徒雷大罵:“你們莫不是還盼著弄一個大的!那難道有意思麼!”某一天下班時,司徒雷意外地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反應了一下他才猛然聽出是李東娜:“哦,怎麼是你?”“怎麼不可以是我?你好麼司徒隊長?”“謝謝,我很好。李總……噢不……你現在在哪兒?”“在地球上。”李東娜笑起來。“能告訴我在哪個大洲麼?”“哪兒呀,我在我老家,贛南老家。我現在包了一大片山地,正開發呢?”“哦,厲害!你要乾什麼?”“種橘子,柑橘!言歸正轉司徒隊長,你知道馮燕生現在在哪兒麼?他來我這裡呆了幾天,很快又走了。司徒隊長,咱們幫他一下吧,他現在活得已經人不人鬼不鬼了。”“當然可以,我抽空去看看舒喬,馮燕生自但有動靜我會找他談的。謝謝你還關心著他們!”“唉,彆說啦,再說我該哭了。”李東娜掛斷了電話。04幾天後的下午,司徒雷帶著小胡和劉曉天來到雀靈湖。一天到那明徹的湖水,唐玲的身影突然躍進腦海,以至於鼻子發酸說不出話來。那條破木船依然靜靜地泊在岸邊,更破了。司徒雷三人踩著發黃的乾草走到那座湖邊小屋前。小胡悄聲說:“人在,我聞見蔥花味兒了!”推開門時,呼地撲出一股子裹在蔥花裡的怪味兒。馮燕生正裹著件油漬麻花的棉大衣蹲在煤油爐前煎雞蛋。他們的到來並沒有使他吃驚,他慢慢騰騰地把炒好的雞蛋弄進一隻碗裡,滅了火,然後站起來朝三個人笑了笑。又是一臉蓬亂的大胡子,臟乎乎的。司徒雷在門框上靠著,道:“畫家,我始終弄不懂,你怎麼到哪兒,哪兒就臭烘烘的。”馮燕生沒趣地坐在床沿上,伸手夠過半瓶酒,問司徒雷:“來點兒麼?”司徒雷也不講究了,陪著他喝了那半瓶白酒。天擦黑時,他穿鞋下地,說:“馮燕生,收拾一下跟我走!”“又死人了?”“少廢話,跟我走。慢著,把臉兒弄乾淨點兒!”車子飛馳回城,馮燕生縮在後座上一言不發,直至進了城時才直起腰來。司徒雷告訴他,他已經跟舒喬見過麵了,希望舒喬考慮考慮。“我們把你放在前邊,記得那兒麼,就是你和舒喬再次相遇的地方,我希望你們……”馮燕生突然怪叫一聲:“不……”“彆他媽發瘋,俗話說,君子成人之美,我們這是在乾積德的事情。”司徒雷掏出自己的煙扔給他,“下去,乖乖給我等著,你要是個男人的話就下去。夥計,舒喬的肚子已經完全顯出來了,彆忘了你的責任。”馮燕生被不由分說地轟下了車,孑然地兀立在寒風裡。那時,正有一隻白色的塑料袋,像蝴蝶似地翩翩吹上天去……望著漸漸變小的那個人影,小胡悄聲問:“隊長,你覺得……能成麼?”司徒雷沒言語。他很少像此刻這麼不自信。是的,很可能白忙活一場呢!不過,他相信人性中終歸有美好的那一麵。他閉上眼,幻想著會不會出現這樣一幅景象——……某個春意濃濃的清晨,一個年輕的母親神情安詳地在後邊追趕著蹣跚學步的兒子……小家夥咧著小嘴在樂,口水流在下巴上……孩子摔倒在青青的草地上,年輕的母親快步上前抱起了小家夥……這時,她看見一雙男人的腿停在麵前……她慢慢地抬起頭來……(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