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半個月亮 藍瑪 4703 字 26天前

馮燕生這邊出現情況的時候,王魯寧正在青島出差。李東娜原本想同去的,結果突然說胸口上長了個什麼東西,這樣便留下了。檢查後證實沒事兒,卻意外地發現馮燕生有些不對頭,她立即打電話給青島的王魯寧,告訴王魯寧,馮燕生和舒喬好像是出問題了。王魯寧的聲調馬上變了:“要命,是不是捅穿了?”李東娜根據自己的判斷,說:“還沒那麼嚴重。我估計燕生知道了舒喬的身份,舒喬並沒有懷疑馮燕生什麼——魯寧,你還有幾天會?”“今天下午就結束了,明天的飛機。”“你快回來吧,這個情況挺可怕的。”李東娜掛了電話。情況確實挺可怕的,李東娜很少怕事兒的人這回都有點兒扛不住了。她是個細心而擅長捕捉他人心理的女人,因此在事情發生的開始,她還寬慰過王魯寧,指出隻要二人深愛,那秘密就不會暴露。現在情況突然發生了強烈的逆轉,她的理論頓時麵臨著傾覆的可能。馮燕生在酒吧間外邊煩躁不安那一幕是李福海的觀察收獲。當時他坐在車子裡,就在馬路的對麵。情況傳到李東娜耳朵裡,李東娜的腦袋轟的一聲就大了。當晚徹夜不眠,越想這事情越不妙。舒喬可能現在還沒有太明顯的感覺,但戀愛中的男女最為敏感,舒喬很快就會有覺察的。到那時候,女孩兒一纏著問,馮燕生一撐不住,頃刻就完了!這畢竟是一串環環相扣的連鎖關係。她隨即提心吊膽地給馮燕生撥了個電話,馮燕生久久不接。李東娜估計馮燕生可能誤以為那是舒喬的電話。於是她壓了電話,稍等又撥了一個。這一次馮燕生迫不及待地接了。“喂,舒喬是你嗎?”李東娜心裡稍微鬆弛了一些:“燕生是我,李姐。”她聽到馮燕生明顯地鬆了口氣。於是她明白了,馮燕生的精神壓力恐怕比自己想象的還大。那時正是午夜,正是傾心交談的時候,李東娜險些就把話說開了。關鍵的一刹那,她將拱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馮燕生此時情緒正處在大波動狀,直接了當地進入主題,反倒容易刺激他那塊最敏感的興奮灶,這等於強化了某種東西。於是她說:“燕生,我有一個同學搞了個畫廊,願意給畫家們賣畫。這人挺好的,費用收得也合理。我是剛剛想起來的,忍不住問問你。有意的話,我給你們牽牽線。”馮燕生沒有馬上說話,呼吸很粗重,聽得出,他在平靜自己:“李姐,我已經很久沒畫東西了。你知道創作需要心靜,可我……”李東娜捂住狂跳的心:“你怎麼啦……病啦?”馮燕生遲疑了好一會兒,道:“不,身體還好……李姐,上次你告訴我,那個杜小山是盛達集團的,是嗎?”和李東娜預料的一樣,馮燕生沒有提及舒喬。畢竟,舒喬不是他心中的疙瘩,他心中的疙瘩是殺人那件事。於是李東娜說:“是呀,公安局難道沒告訴你麼?你糊塗了吧?我說燕生,你怎麼還鑽在牛角尖裡出不來呀!我不是說過了麼,杜曉山的事和你毫不相乾。”馮燕生嗯了一聲,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睡吧燕生,賣畫的事兒你再考慮一下。反正我覺得是個機會!”壓了電話,李東娜輾轉到天明,對著鏡子一看,發覺自己的皺紋明顯地增多了。她感到熬心真是很可怕。中午李福海電話告訴她,倉庫裡的那幾隻尼龍包已經處理掉了。李東娜問他是否暴露了形跡,李福海說絕對不可能。她叮囑李福海要處處警覺,現在警察已經把所有的疑點瞄向了盛達集團。李福海說:“懂了。”吃午飯那段時間,李東娜開車兜向郊外,她沒有食欲心亂如麻,她覺而今卷進了一個很古怪很可怕的漩渦。金錢——權力——死亡……他媽的,一個塊臭了街的話題!她驟然把車速加到了120邁。又繞進來了,旋渦就是這樣一種東西,總是轉來轉去轉回來。這一類問題不是已經思索過無數遍了麼?她的臉上浮起個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笑紋。權利,真是可恨的兩個字呀!它一會兒可以主人般盛氣淩人,一會兒又可能奴才般匍匐著為金錢服務。他媽的,最最可恨的是,無論誰,都不得不真真假假地把媚笑拋給它!她想起了池漢章那張可憎的豬臉!所有這一切不都壞在和此人有關的那一刻嗎?不知為什麼,李東娜突然間冒出一個可以稱之為惡毒的念頭——毀了他!不管怎樣,一定想辦法毀了他!麵對滿目青山,李東娜暗暗發了毒誓。02王魯寧因飛機晚點,降落的時候已近黃昏。李東娜的車在出站口接了他,直插市區。王魯寧迫不及待地問馮燕生的事,看上去仿佛大限將至。李東娜不得不騰出一半精力安撫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急死又怎麼樣?”李東娜調了調冷氣,“原本燕生和舒喬走到一起,就是命運的安排,現在你必須老老實實地承認,眼前的一切還是命運造成的!”王魯寧突然變得歇斯底裡:“東娜,難道還要出人命嗎?我真的受不了啦!”王魯寧的聲音居然有些嘶啞,雙目暴鼓,“怎麼會這樣!”李東娜隻覺得腦袋轟轟作響,感覺上事情的可怕度突然增大了一倍,一個馮燕生就足夠恐怖了,王魯寧現在的樣子頃刻間把他的心臟擠壓得窒息了。她強壓著心裡的火,儘量把聲音放得委婉些:“魯寧,你的情緒反應太強烈了,這會壞事的!你原本是個很沉穩的人,好像越活越回去了!……彆打斷我,讓我把話說完。王魯寧,咱們倆麵對著同一個事情,我作為一個女人我覺得自己比你強。你怎麼能下車伊始就這麼氣急敗壞呢!你怎麼了到底?”王魯寧久久地盯著前邊飛快拉近的每一個景物,半天才道:“東娜,我做了一個夢——在飛機上。我估計我驚叫了一聲,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左右的人都在看著我,空中小姐也跑過來問。你說,我是不是快不行了。手裡這麼大一個項目,跟外國人還有好幾個談判,屁股後頭姓池又是那種樣子。這邊呢,杜曉山死了,馮燕生又愛上了舒可風的女兒。東娜,你說這到底算怎麼回事兒!”李東娜心裡很同情他,嘴上卻絲毫不軟,畢竟他是個男人:“王魯寧,發泄一下可以,麵對麵動真的你可不能這樣!”“我不能這樣又能怎樣。當初你告訴我馮燕生愛上了舒可風的女兒,我這顆心就再也沒落過地。如今怎麼樣,頂上雷了吧!”“王魯寧,我看不起你!”李東娜叫道,“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你既然要吃這碗飯,你既然卷進了池漢章這個漩渦裡,那你就應該預料到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包括出人命案子!請你注意,現在並沒有什麼鐵硬的東西落在警方手裡,這我比你有經驗!就事論事,現在談的是燕生和舒喬!不要扯得太遠!”王魯寧讓李東娜把車子靠邊停下,攥著雙拳道:“關鍵是他們的愛情如今變成了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爆炸!”李東娜望著窗外,漸漸密起來的燈火,沉思著。她不能說王魯寧完全無理。但現在不是扯這些的時候,而是如何麵對眼前即成的事實:“王魯寧,你應該承認一個最簡單的事實,馮燕生和舒喬的相識相愛是客觀的存在,不是你我能把握的事情。關鍵是要自己穩住。定時炸彈——定時炸彈也不像你認為的那麼可怕,取掉它的引爆裝置,什麼事兒也沒有。”“什麼引爆裝置?”“馮燕生心裡那塊疙瘩就是引爆裝置,解決了他的心病,問題就不存在了,咱們現在要乾的就是這個。”“也就是說,你要進一步促成他們的感情?”“對,我還是那個觀點。”李東娜目光灼灼,“隻要他們能相愛下去,事情就沒什麼可怕的!”“那……要不要見見馮燕生?”王魯寧讓她開車。車子駛上快車道,李東娜想了一刻,點頭道:“見見,我覺得應該見見!”李東娜迅速地超過了前邊的幾輛車,心裡多少有些犯怵。畢竟她還不知道如何與馮燕生攤開了說。也許是思維撞車,王魯寧突然問出了同一個問題:“東娜,要全說開嗎?”“讓我想想。”李東娜靜靜地沉思片刻,“暫時還是彆說透,讓馮燕生保持現在的可見度為好。”二人統一了口徑,王魯寧說:“把車開回公司去,咱們打車。地方麼……去海洋宮好不好?天外天的人對我太熟了。”“行。”李東娜知道王魯寧在提防警察。03馮燕生樓上的燈光熄滅的時候,小胡正在和唐玲交接班。發現馮燕生的燈滅了,二人對視了一眼。才8點過一點兒,不至於睡了吧。正想著,馮燕生的身影從樓洞那兒出來了,毛乎乎的臉及其好認。唐玲來了精神,兩個人便縮在暗影裡觀察。馮燕生明顯地憔悴了許多,走路拱著肩,沉悶得很。唐玲告訴小胡,馮燕生又是一整天沒出門,白天有幾次站在窗口發呆,整個丟了魂兒一樣。說話之間馮燕生已上了馬路,揚手打車。小胡也急忙奔過去打後邊的一輛。就這樣,兩輛車一前一後彙入了夜晚的車流。道路剛灑過水,感覺上很不錯。馮燕生那輛車在前頭不徐不緩地開著,方向是正北。小胡告訴唐玲,舒喬家已經過了:“據我所知,馮燕生還沒去過舒喬家呢,隻在馮燕生那裡折騰了一回。”小唐打了他一下。隨即她輕聲道:“注意,馮燕生下車了。”這是城北最高檔的一家飯店,五星。蔚藍色的腳光由噴水池那兒斜射而上,將那造型酷似古艦船的仿歐式建築打成海底世界的顏色,絕對的富麗堂皇。二人驚愕中,馮燕生的車子已開上了飯店門前的環道。身著紅製服的門童為鑽出車門的大胡子擋著頭頂,隨即一個穿著開岔兒很高的旗袍的女孩子了迎出來。馮燕生歪頭聽她說了幾句什麼,點點頭,便跟那女子走了進去。小胡和唐玲這才敢下車,他們在路邊的暗影中仰視著海洋宮那高大巍峨的霓虹燈招牌,一時間竟有些無所適從。跟進去嗎?不行,隊長千叮嚀萬囑咐,不可驚動馮燕生。那就隻有等。看得出,馮燕生是赴約而來的。“我給隊長打個電話。”唐玲躲到了一棵樹後。司徒雷態度很明確:等,絕不可驚動任何人!他特彆強調,那很可能是我們始終在懷疑的人。04小姐領著馮燕生進了電梯,一言不發地往上升去。馮燕生木然、憂鬱地跟著,對王魯寧的突然邀請表現的淡漠無味。他差不多一天沒吃東西了,隻在中午最餓的那會兒乾啃了一塊乾方便麵。滿地扔的都是他的畫稿,有些隻描了幾筆就讓他團了。他腦子裡充滿了許多奇怪的思想,仿佛都是和命運有關的內容。但是至今他依然說不清楚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兒。仿佛……仿佛用“命運”二字來解釋自己所碰到的事情尚不能使他心服口服。在他迷迷蒙蒙的意識裡,總覺得有些很奇怪的東西在暗中起著作用。那絕對不是“命運”!有時感覺像人的力量,很現實的那種。有時又覺得來自於玄妙恐怖的超自然力,類似於“現世報”。他真的連哀歎的力氣都沒有了,因為事情巧得近乎於殘酷。他明白,自己所以熬成了現在這副樣子,恰恰說明對舒喬的愛不但真實,而且深得摸不到底。這樣的感情,在如今幾乎是千金難得的。隨即,那個高於命運的東西從天而降,把他的心頃刻間撕裂了。數天來,他的腦子裡隻剩下了許多電影裡常用的那句話——怎麼會這樣!很準,人在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的時候,剩下的隻有這句嘶叫了。舒喬恐怕來了許多次電話,多數情況下他不接。和舒喬正經的對話隻有兩次。第一次是那個受到了巨大刺激的雨夜,大約是舒喬剛剛到家的時候,女孩子熱烈得發顫的聲音從聽筒的那一端傳過來。她沒太多解釋爸爸的死,她說是馮燕生的感情使她走出了失去父親的心理陰影;她說她感謝上帝,像西方的教徒那樣虔誠而充滿感恩,最後她說了一句“真是太好了!”隨即掛了電話。馮燕生完全理解,舒喬的最後一句話,指的是二人一個小時前的結合。是的,真是太好了!那令人暈眩而沉醉的生命時光,已經深深地刻在了二人的回憶裡,化作了永恒。但是,接下來呢……當然,舒喬恐怕還沉迷於幸福裡。電話的這一端的他卻形同冰炭。馮燕生相信舒喬死也相想不出自己的心情,你說它死了都不為過。不幸的是,它沒死,它注定了要活活地經受難以言表的煎熬。第二次接電話是因為實在克製不住了,抓起話筒的那一刻,馮燕生徹底明白了什麼叫殘酷——因為他分明知道自己的所有心理掙紮都告失敗——要想切斷與舒喬的“繼續”已經不可能了。他相信一旦失去了她,自己的情感世界便可以宣布死亡了。舒喬飛快地說著,語言熱烈而欣喜。她告訴馮燕生她是多麼強烈地希望見到他,同時她又告訴他,自己是多麼具有克製力的一個人,她不希望自己影響了他的創作。“燕生,你準備畫的那幅畫名字很怪哩!”舒喬大聲道,“我知道此時此刻也不完全明白,你為什麼叫它‘半個月亮’?”馮燕生輕輕地告訴她:“舒喬,我記得我說過了,我想表現一種印象,曾經遺留在我生命中的印象,它不是用語言能夠簡單解釋的,必須依靠光線和色彩。等我把它畫出來,相信你能夠感受到那種氣氛的。”“什麼氣氛?半個月亮也屬於氣氛嗎?”“屬於,不信你等著看吧!”馮燕生不可能告訴舒喬,他當時正萎瑣地蹲在沙發的角落裡,更不會告訴她,當時已淚流滿麵,“我想你,舒喬!”“那好,我在好望角等你,老時間。”“我……”“不許猶豫,我隻想見見你,絕不影響你創作!”“那……好吧好吧,我去!”馮燕生覺得自己徹底坍塌了,“我這就去!”舒喬的聲音突然放低了:“燕生,我真希望看看沒有胡子的你!壞蛋,你一直沒有滿足我這個要求!”接下來就是那個不可原諒的傍晚,他隔著一層玻璃最終沒有勇氣走進酒吧。說不出任何道理,他在最後一刻徹底被內心的巨大恐懼擊敗了。在電話中能做到的種種“掩飾”,一旦見麵便會原形畢露。他怕那一刻的出現,怕自己的形象在舒喬心中倒塌。離開好望角酒吧的時候,他上吊的心差不多都有了。如果不是為了那個愛自己的女子,他真的不想活了。回到家不久,舒喬就趕到了,在門外喊他、叫他、捶門,鬨得四鄰不安。女孩子被整到這個份上,馮燕生知道她有多失望、多難受。當舒喬那哀傷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的時候,他開始呼楊亞尼,可楊亞尼剛剛進門,蜷在沙發裡的他便狂躁地爆發了,狠狠地摔掉兩隻杯子,然後把第三隻朝窗戶砸去。他忘了一個可能,這一均未逃過警察眼睛。此刻依然如此,馮燕生在警察的視野中走進了海洋宮。這座高貴無比的建築,馮燕生早就知道,但從沒想過自己會到這種地方來。他愛大自然不愛這類東西,他是自由自在尋求寧靜那種人,這一類地方總讓他渾身不舒服。但是王魯寧不,人和人的差異就在這裡。當小姐把他領進一個華麗的令人目眩的套房的時候,馮燕生猛然想起了從南京回來的那個晚上。不是在這兒,但感覺十分接近。自己的命運之舟就是在那個晚上傾覆了。迎上來的是李東娜,隨即王魯寧也從沙發裡扶著膝蓋站了起來。“燕生,進來,進來呀!東娜,把門關上。”馮燕生像瞎子似地被王魯寧牽著進了套房。王魯寧朝李東娜使個眼色,李東娜便去門外向侍者吩咐了幾句什麼,然後回來堆出滿臉的笑:“燕生,你要不要洗一下,我覺得你身上都有味兒了!去那間屋子吧,有桑拿。”“小姐嗎?”馮燕生歪著腦袋問,他指的是那種女人,“我不是來搞那事兒的,我現在說不定已經陽痿了!”不知為什麼,他現在特彆想說這種粗話,就像有些人在痛苦時喜歡自虐。“你們叫我來乾嘛?搞得這麼神秘?聽著,我不喜歡這種破飯店!”“燕生!”李東娜朝王魯寧做了個手勢,同時喝了一聲。馮燕生不嚷了,她繼續道,“你抽瘋嗎?神經病啦!誰著你啦?魯寧出差回來,約你來坐坐,說說話——你發哪門子邪火呀你!”馮燕生也就是三板斧,喊過也就完了。聽李東娜這麼一叫喚,他清醒了一些,動了動身子,朝兩個人瞟了一眼沒言語。侍者進來三四個,把托盤中的各種宵夜很雅致地在矮幾上擺好,然後悄沒聲地出去了。氣氛平緩下來,李東娜夾了條溫熱的毛巾杵到馮燕生眼前。馮燕生看了看,接在手裡。李東娜悄悄捅了王魯寧一下。王魯寧放下茶杯,開口道:“燕生,有話慢慢說。你怎麼啦。是不是碰上什麼事情了?來來,吃點兒東西。”馮燕生抬頭瞟了王魯寧一眼,卻扭頭問李東娜:“李姐,你們找我是不是想問什麼事兒?”這話半含半露地叫人把不著脈。李東娜再怎麼做沉著狀,心裡畢竟是虛的,於是拐了個彎兒道:“有沒有事兒一看就知道了,你看看你這張臉吧,簡直沒法兒看了,至少三天沒洗了吧,要不要洗洗?”馮燕生表示不洗,然後指著矮幾上的食物問是不是可以吃。李東娜知道對方的心態鬆弛下來了,便比劃了一下:“你怎麼吃都行,姐喜歡看你吃東西。”馮燕生竟朝她笑了一下,開始揀東西往嘴裡放。李東娜注意到,馮燕生一直沒答理王魯寧。她把遙控夠到手裡,對吧台一側的電子裝置叭叭按了幾下,一支熟悉的小夜曲響了起來,悠悠地彌漫在整個空間裡。“《小河淌水》——我最喜歡的曲子。”馮燕生拿餐巾抹抹手指:“你肯定比不過我,我已經聽爛了不知多少盤‘小河淌水’了。”“聽爛了?”“對,聽爛了。我說的是帶子。”李東娜在桌下拱了拱王魯寧的膝蓋,臉上微笑著:“等我找人幫你刻一張好盤,決不會聽爛。但是得有好機子,健伍以上的!”這時,王魯寧故意咳嗽了一聲,道:“燕生,我聽說你找著女朋友了?祝賀你……彆這麼看著我好不好,怪嚇人的。我是關心你才問的,談戀愛的人都是神叨叨的,跟你剛進門時一樣。”李東娜熱情地說:“是這樣燕生,他剛知道。我一直沒顧得上告訴他。”馮燕生手中的勺子當地掉進盤子裡,雙目慢慢直了。王、李對視了一眼,心裡不約而同地抽緊了——馮燕生這神經兮兮的樣子,真是讓人提心吊膽。畢竟他倆是最知道底細的。“怎麼啦燕生?”李東娜探過身子,仔細看著馮燕生的臉,然後在他的腮上拍了兩下,“嗨,怎麼搞的,燕生你說話呀!”馮燕生話未出口,眼淚先下來了。他的脖子僵直,大張著嘴開始哭,是那種聽不見聲音的哭。李東娜忙不迭地給他拍著背,直拍到他空空地咳嗽出來。“知道嗎李姐,我的命太不好了。沒準兒是老天爺有意對我的懲罰,沒準兒真是呢?你知道我愛上的那女孩兒是誰麼?我愛上的居然是我扔進湖裡淹死的那個評估師的女兒!居然!”房間裡變得一片死寂,隻有《小河淌水》輕柔的旋律還在飄著、飄著……突然,王魯寧啪地一拍桌麵站了起來:“見鬼!這是好事呀!也值得你神經病似地哭成這個樣子。舒可風死了,她的女兒恰恰需要人啊,你們愛上了,這不是天作之合嗎?”“可她爸爸是我扔進湖裡淹死的,你他媽難道忘了嗎!要換成你……”王魯寧用力搡了一把馮燕生的腦袋,在屋裡快步走動著:“要換成我,我就會好好去享受愛情,我沒有理由把舒可風的死生拉硬扯地往自己身上安!我問你,當時你知道口袋裡的人是舒可風嗎?往水裡扔尼龍包的時候是幾個人同時乾的,你充其量是個劃船的人,而且是被迫的。何必沒完沒了地折磨自己。弄來弄去現在連我都開始懷疑了,你說的那些情況是真話嗎?”馮燕生已經無法繞過這些彎子了,他弄不懂,一直被自己懷疑著的王魯寧,此刻居然反過頭來懷疑自己……哪兒搞錯了!“廢什麼話,我說的全是真的,我有必要說謊麼……”王魯寧又搡了他一把:“所以說你有毛病,既然情況就是這樣,你又何必自我折磨!你愛舒喬儘管愛去好啦,這和舒喬她爸的死是兩碼事兒呀!舒喬她爸是杜曉山害的,這一點基本上清楚了。你隻不過被杜曉山脅迫了一下罷了,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馮燕生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他這是頭一次聽到王魯寧說這麼多話,而且實實在在義憤填膺的樣子。這時李東娜拍拍他的肩:“燕生,你的心情我特彆理解,我聽了也很難過。你驚訝和難受我都沒錯。可是燕生,今天魯寧確實說的是公道話。他這人彆的毛病可能有,今天的話卻是於情於理都說得通的。我特彆讚成他那句話——舒可風死了,你更應該好好照顧他的女兒呀!假如你真心愛她的話——你覺得呢?”幾個回合下來,馮燕生就沒話了。他知道自己正是這種人,不管多理直氣壯的事,跟更硬的人交手幾下子,有理無理都不會再出招兒了。他尤其發覺,同一件事情完全可以做出另一種截然相反的解釋。而且細分析起來,王魯寧的話聽上去更接近正確。是呀,自己確確實實是無辜的!“來,燕生!”李東娜又遞了塊毛巾給他,“喘口氣,跟我們說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本來是件好事,看給你搞的!”“你這人太死心眼兒了!”王魯寧坐回原處,拿起酒瓶子給馮燕生倒了半杯紅酒,“我還以為你早沒事兒了呢!結果卻是這樣。”馮燕生默默地看著杯子裡的酒,王魯寧朝他舉起來:“嘗嘗,13路易。”三個人叮地碰了碰杯沿,都喝了一口。王魯寧放下杯子,用紙巾沾沾嘴角道:“燕生你聽我說,有些事情是不可以認死理的,認死理你就彆活了。比方杜曉山做的事情,我如果認死理的話,那就彆活了。你也一樣,明明是被脅迫做了一件事,總鑽在牛角尖兒裡你非死不可?來,喝酒。”馮燕生拿起杯子又放下了,突然盯著王魯寧:“魯寧,我對你講的那些情況你一點兒都沒對警察說?”王魯寧道:“那當然,你是把我當自己弟兄才告訴我的,而且你向警察瞞了的事情我豈可胡言。這裡說句實話,燕生,那晚上的情況真讓警察知道,你恐怕會真正洗不清的。杜曉山畢竟死了!”這句話的分量是顯而易見的,馮燕生“隱瞞了那1天”的全部動機也就在這裡,他揉了揉太陽穴,小聲說了句:“多謝,魯寧。”王魯寧和李東娜交換了一個眼色,王魯寧道:“彆說這個,如今咱們都麵對著背運的事。聊聊的目的就是想鬆弛鬆弛——結果你小子卻發了歇斯底裡。”“彆說這些了!”李東娜拍拍王魯寧的胳膊,“我能理解燕生的心情。不過,一段好姻緣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燕生,咱們為這個乾一杯!”馮燕生朝她笑笑,笑得很苦。李東娜歎了口氣道:“燕生,你心太重了!我現在想問一句可能不該問的,你到底愛不愛那個女孩子?”“我為她不說去死,恐怕也差不多了。”李東娜笑了:“彆死死的——她對你呢?”“更是。”“真的,還是你吹的?”王魯寧插了一句。“絕對是真的,我對自己的感覺還是很自信的。”李東娜把結束了的《小河淌水》重新播放,語重心長地說;“燕生,我作為一個女人,這裡必須叮囑你一句,為了人家舒喬的幸福永遠,你一定要儘早把心裡的陰影趕出去。琢磨琢磨魯寧剛才的話,他是對的。”馮燕生沉思片刻,然後一仰脖子把杯裡的酒灌了進去!王魯寧叫道:“嗨嗨,路易13沒有你那麼喝的,你以為是灌馬尿呀!”氣氛徹底緩和了。拉扯了一些畫廊的事,李東娜說服馮燕生把手裡的畫挑一些出來,馮燕生答應了。王魯寧又大哥似的叮囑他不要胡思亂想,好好作畫,好好戀愛。人一輩子說短也短,一晃就沒了。馮燕生被說得心裡放了晴。李東娜道:“燕生,你還沒回答姐姐的問題呢。舒喬怎麼被你撞上的?”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馮燕生眼裡馬上有了光:“不瞞你說,李姐,我直到現在還有一種做夢的感覺呢,真的。舒喬幾乎是從天上飄下來的。”他把丟失膠卷兒到舒喬來送照片,直到走進他的生活,統統講給了那二人,包括性關係都沒有隱瞞。至於再後來說了些什麼,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了。直到李東娜喲了一聲,馮燕生才起身告辭。侍者扶著馮燕生進了電梯。李東娜正欲跟進去送人,王魯寧低低地叫了她一聲。兩個人回到套房裡,臉上強做出來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不見了。王魯寧說,為了保險起見,今晚上就住這兒了,幸虧是打車來的。“警察會盯馮燕生。”李東娜卻擺擺手:“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魯寧你明白了吧,舒喬跑雀翎湖去,分明是在調查她爸被害的事呀!撿到燕生的膠卷純粹是巧合。換句話說,舒喬並沒有放棄對她爸爸死因的調查。”王魯寧氣力皆無,歪靠在沙發裡:“你是不是說,懸在咱們頭上那把寶劍依然懸著?”“這還用說麼?”李東娜憂心忡忡地望著落地窗。05馮燕生怎麼怎麼走出海洋宮的自控玻璃門,怎麼上車離去,皆在唐玲和小胡的監視之中。可直到載著馮燕生的出租車開得看不見了,他倆也沒看見約見馮燕生的人是誰。二人這才明白對方是有所準備的,事情辦得非常仔細。“咱們還是嫩呀。”小胡說了句讓唐玲想笑的話。唐玲向司徒雷彙報監視情況,司徒雷口氣挺氣惱的:“海洋宮我知道,透過玻璃門能看見大堂裡的一草一木。”唐玲噗嗤一聲笑道:“這又不是野外,什麼‘一草一木’呀。告訴你隊長,人家根本就沒送下樓,是侍者把馮燕生送出來的。”“這樣吧,我讓小杜小周去替你們倆,帶上掌中寶(微型攝像機)。守到明天中午——所有出來的人一律拍下來!”小唐道:“我也正想提議呢!”樓上的二位自然沒想到警方會在海洋宮這裡蹲守那麼長時間。於是,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翌日午後,小杜他們帶回了拍攝內容,司徒雷滿意地看到了從飯店裡走出來的那對男女。“注意,王魯寧在打出租!”司徒雷按了暫停。畫麵右下角的時間記錄是7月25日的早晨8點4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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