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那種又潮又陰的雨又開始膩膩歪歪的飄。和舒喬的心情幾乎一樣。她原本不想和方舟鬨彆扭的,可是吃著吃著飯就鬨哭了。方舟一氣之下甩手走了,這倒使舒喬感受到一些她想要的東西。男人總像老太太似地好脾氣也不成。她想叫方舟回來,又忍了。確實想一個人呆會兒,父親的死使她幾乎變了一個人。舒喬隔著飯店的玻璃窗往外看著,服務小姐懂事地拿給她一疊紙巾,問她還需要什麼。她說了聲謝謝便付帳出來了。雨小小的,剛好打濕頭發那種。舒喬沿著道邊的梧桐樹慢慢走著,迫使自己什麼都不想。其實已經沒東西可想了。眨眼間一周過去,最初那種肝腸寸斷的感覺逐漸被麻木所取代,她覺得自己現在是平靜的,除了上班以外,全部的生活內容隻剩下兩個字——等待。那個長得酷似高倉健的刑警隊長使她覺得等待充滿了意義。信任有時候不需要理由。感覺告訴她,司徒隊長準能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她並不特彆渴望所謂“還”誰一個清白——她有預感,父親很可能不清白。她現在要的是明白:死也要死個明白,沒彆的!由於變成了一個人,舒喬漸漸生出些和什麼人交流的心理需要。她慢慢地走著,注意著每一個年齡相仿的年輕女孩兒。夜晚的長街透著一種淡淡的溫馨,街邊櫥窗裡滿都是時尚。舒喬對著一個長得很像自己的塑料模特發了會兒呆,然後繼續往前走。後來她突然走向了街邊的一個蘑菇狀電話亭。IC卡插進去,嗒嗒敲了一組數字,那組數字已經印在她的腦子裡了。“噢……你好,司徒隊長,我是舒喬。”她這時完全明白了,自己渴望聽見的是這個人的聲音,其它都不重要。司徒雷在電話的另一端輕輕地咳嗽了兩聲:“舒喬,你吃了麼?”蘑菇形電話亭的那一邊走來一個人,吭吭哧哧鼓搗著,聽上去好像在占線。舒喬背轉身子聲音放輕了些:“謝謝,我吃了。對不起,我沒事兒,隻是想跟您聊聊,我的心裡挺空的,您還在班兒上吧?”司徒雷的聲音聽上去不太有精神,疲憊感很強。但態度仍然是那種很鄭重的:“舒喬,你願意來就來吧,我在。你認識路吧?”舒喬輕聲笑了,“門檻都快被我踩破了。”“行行,來吧。”舒喬掛了話筒便躲閃著車輛向馬路那邊快步走去。電話亭的那一端似乎撥通了,舒喬好像聽那人叫了聲“李姐”。“是我,我是馮燕生呀……”她似乎聽見這樣一句話,接著那話音就被街上車輪碾過的沙沙聲淹沒了……02司徒雷一個人呆在刑警隊辦公室裡,看見舒喬走進來便關了電腦站起來給她倒水:“我在上一個電腦班,笨。老也學不會。來,坐。”“謝謝。”舒喬雙手接過杯子。舒喬問他是不是父親的案子特彆忙,司徒雷解釋說不是這樣,因為案子不隻舒老師那一件,就像你上班要管好些孩子一樣。舒喬立刻懂了,挺不好意思。她說自己的確想找人說說話,不是來催的。司徒雷忙說我懂我懂,這是正常心情。司徒雷的目光從桌角轉向牆角,“外邊好像又下雨了。”舒喬沒接這句話,定定地看著司徒雷的臉。她這才感覺出司徒雷今天談話不像以前那麼痛快,有些躲閃。她停住說話,房間裡一時間沉默下來。後來司徒雷接了個手機,脾氣很壞地朝手機那邊兒吼了幾嗓子。回來超舒喬笑笑:“水涼了。”舒喬看著司徒雷的眼睛:“司徒隊長,你好像不願意跟我談,是不是我爸的案子……碰上麻煩了?”“哦,你為什麼這麼想?”“因為我爸接觸的是一個大工程,直屬市裡抓的。”司徒雷沒再問:心裡卻佩服這姑娘的聰明。的確是這樣,舒可風的案子恐怕真的碰到坎兒了。阻力明顯出現。飛機場的收獲本來是令人興奮的,馮燕生有意隱瞞了1天。這個線索馬上使案子的想象空間迅速擴大。儘管還不能當殺人證據用,但是從他對馮燕生的個人感覺上看,突破隻是早晚的事。唐玲和他的看法一致。可是萬萬想不到,下午盧局長從市裡回來,磁磁實實的帶回一個“噩耗”——池副市長說話了:現在社會上關於舒可風的死和海天大廈的謠言不少,招商工作已出現了阻力,準備了將近半年的秋交會參展方案不得不進行大幅度修改……池副市長的態度很嚴厲,批評媒體的同時把公安局也捎了幾句。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現如今,這實際上是個分量相當大的帽子。他當然沒有理由責難公安局,因為公安部門在按照正常程序在辦案。而今的壓力在於,案子順利破獲皆大歡喜。案子如果粘在手裡,繼續產生負麵作用,市裡就不得不采取必要的行政乾預了。盧局長問司徒雷心裡有幾成把握。司徒雷的心情馬上就不對勁兒了。準備跟盧局說的那些內容顯然沒不要說了,看得出,局長被逼到死角兒了。司徒雷靠在桌角兒那不吭氣,盧局長就那麼看著他。兩個人心裡明鏡似的,舒可風牽連的事情不可能是小事。沾上如此一個大項目,往小了說誰信哪!後來倆人的目光交叉了。司徒雷說:“我和唐玲剛剛弄清楚一個大疑點,搞不好是突破口兒。你可彆讓我這案子黃在半道上。”“這看你怎麼乾了,轟轟烈烈是乾,小心翼翼也是乾。看你的本事了。”“你是不是說,我的本事都得用在彆的地方?”“司徒呀,會‘用在彆的地方’的人才是高人!”“我還用這話教育我們唐玲呢,其實我自己也沒修煉到家。”“反正你心裡有數就行了。”盧局長嘿嘿一笑,“我說這個不意味著怎麼樣了,你該怎麼乾還怎麼乾。上頭的壓力我頂著。現在我真正擔心的是池副市長那個話——負麵作用、行政乾預。”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盧局讓他說說進展情況。司徒雷就把孫一可分析出的那組數字和馮燕生隱瞞了“關鍵1天”的情況說了說。盧局長的情緒上來一些,他說:“好,你繼續往下弄,辦事兒穩一點兒。設法把動靜壓到最低限度,一旦有了實質性突破,我說起話來馬上就有底氣了。”但是怎麼說這個下午也是個令人沮喪的下午。他命令劉曉天等人把所有“鬨動靜”事兒統統停下,比如東山寫字樓查封的部分,與案子無關的東西馬上解禁,有用的拿回來。沒有具體目的的談話一概取消,專案組上頭不發話就不設立,對外不談案子。但是調查還是要暗中進行,比如那個臉上長疤的人——安排好這一切,他的火也頂到嗓子眼兒了。現在,麵對著死者的女兒,他能說什麼呢?“舒喬。”他的目光終於轉了過來,“我想你可能還不太了解我們辦案子的規矩,事實證據是重中之重。我們在沒有拿到鐵證之前,哪怕再明白的事情也不能做結論。更何況,你爸爸這個案子的背景本身就很複雜……”舒喬從椅子上站起來,輕輕把杯子放在桌上:“司徒隊長,我作為死者的家屬,配合破案什麼都可以不避諱,哪怕我爸本人也犯了罪。可是現在我看出來了,事情並不像我想象的那麼單純,是不是這樣?”司徒雷無聲地搖搖頭,什麼也不能說。舒喬默默地站起來:“難為您了,我走了。”司徒雷默默送她出門,無話可說。剛走出公安局的門,舒喬就站住了。她看見對麵的街燈下,方舟正雙手插在口袋裡來回走動著,渾身濕淋淋的。估計小奧拓又壞了。小雨還在下……舒喬突然感到眼圈有些熱,心想:真正關心我的還是他!她連“再見”都沒說,便達達地跑過了馬路。司徒雷悲哀地想:不怕案子有多難,最可怕的就是老百姓對你喪失信心,舒喬雖然沒說什麼,臉上去分明寫著這幾個字。03“魯寧,你說我去還是不去?”沉默終於被李東娜打破了。剛才馮燕生來電話找李東娜,約他去好望角酒吧談點兒事兒。聽得出,馮燕生的聲音裡充滿了強烈的不安與焦灼。王魯寧想不出馮燕生這個電話為什麼不打給自己,卻打給李東娜。“我估計他還是對你起疑了,想從我這裡探探口風。”這句話使王魯寧半天沒吭氣。已經向池副市長透了這個底,姓池的很緊張,很積極地表示在上頭使勁。但是王魯寧那顆懸著的心並沒有因此而落地。一想到馮燕生那隨時都可能垮掉的那種心態,他就有一種末日將臨的感覺。“算了,你彆管了,我去見見他。看看再說。再說我已經答應他了。”李東娜果斷地作出決定並開始穿外衣,“等我回來咱們再拿主意。你彆總是草木皆兵的,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唉,我畢竟沒經過你那樣的風雨呀。”王魯寧在李東娜額頭上親了親,“多聽少說,有事給我打電話。”李東娜出去後,王魯寧一直站在窗前看著東娜的車子開出花池前的大門。他歎口氣,試著給杜曉山撥了個電話,杜曉山的手機沒開。又給杜曉山家打,杜曉山的病老婆郭萍說曉山出差了。王魯寧沒說自己是誰。04好望角酒吧位於老城區的那條商業街上,李東娜趕到的時候馮燕生正好也剛剛到。李東娜說燕生你瘦了,兩個人寒暄著進了酒吧。馮燕生經常來這兒,凡是愁的時候就來這兒喝一杯。而今天來喝酒卻不僅僅是因為愁。早上離開公安局時,那老警察嘴角的詭秘微笑,使馮燕生在頃刻間就象大冬天被弄上岸的黃花魚,全身幾乎在一刹那便涼透了。完了!他預感。說到底不是撒謊的人,“挺”過了100句提問,最後那1句卻把前邊的所有努力頃刻間化為烏有。他知道警察抓住了時間要害。自己必須給出解釋。警察哢哢走下樓去的聲音,使馮燕生覺得那是自己走向地獄的腳步聲。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與絕望征服了他。他相信警察馬上就可以查出南京火車的準確發車時間,說不定他們會直接去飛機場核對。總而言之,必須把“那一天的時間”解釋過去。他開始尋找自救的辦法。28號一早離開的雀翎湖——這一點無論如何不能改口。關鍵是28至29號這一天要作出解釋。想來想去他想到了楊亞尼,索性就說在家和楊亞尼鬼混了一天——聽上去難聽,卻終歸不失為一個辦法。但馬上他就把這個餿主意否了,楊亞尼臉皮厚,無所謂,替自己撒謊也肯定不會不樂意。可一旦被她纏上,往後的日子就彆指望好過了。不,不行!隨即他想到了自己的單位,想到了單位一些讓他很煩的人——索性這樣好了,就說自己為了不讓畫院的某些人知道有錢坐飛機,於是才編謊話說是坐火車。如果警察問為什麼不能讓人家知道自己有幾個錢,就說畫院的人認為自己上次搞個人畫展掙了很多錢——事實上沒掙什麼錢——這是真的!憑他馮燕生,也就能編出這樣的謊話了,儘管這個解釋多多少少讓人覺得有些像貓蓋屎,但邏輯上總歸還能說得過去。他好歹鬆了口氣。天傍黑的時候,下樓去找飯吃,思路自然而然又回到了事情的最核心部分。也就是死人哪件事——小山——他還能想起那家夥揪住自己的衣領進行威脅時的表情。臉上那道疤拉看得清清楚楚!他相信自己一旦見到這個人,馬上可以認出來。吃完飯時天黑徹底了,出了小飯館,沿著梧桐樹下的陰影無目的的走。連他自己都搞不懂的是,為什麼突然想給那個叫司徒雷的老警察打電話。當時仿佛想急於向對方解釋自己說謊的原因,為了搬掉心上的那塊石頭。現在回頭想想,徹頭徹尾的此地無銀三百兩。還好,老警察的電話占線,於是他撥通了李東娜。在和王魯寧的多年交往中,李東娜給他的印象很不錯。精明不精明不是主要的,關鍵是李東娜對他好。不是偽善,是真好。這一點馮燕生還不至於看不出來。再和王魯寧談估計也談不出什麼新東西了,他想和李東娜聊聊。沒什麼特彆的目的,隻想找人說說話。酒吧裡永遠是那種激動不安並略帶頹廢的感覺。燈光的主調昏黃曖昧,各色人盤踞在各個角落各自忙活著自己的那點事兒。他二人走進去的時候,一個俄羅斯雇來的男侍正耍雜技似地用下巴頂著兩隻高腳杯在搞笑,雙臂張成十字架形緩慢的穩著身子。有人在嗷嗷怪叫,有人在跺腳,某個角落裡發出女孩子的尖叫,仿佛正在遭受強暴。“來,燕生。咱們到那兒去。”李東娜很有樣子的走在前邊。那個位置比較隱蔽。不知哪兒傳來一聲口哨,肯定是衝李東娜來的。隨即有人喊:“嗨,姐兒。你爸好酷耶——”坐下時東娜悄聲笑道:“在他們眼裡你像我爸。”“那證明你長得年輕。”馮燕生在李東娜對麵坐下。小姐上來把燭台點上了,馮燕生勾了幾樣東西便打發小姐去了,“李姐,我遇上倒黴事兒了,魯寧告訴你了吧?”這種迫不及待的心情使李東娜不踏實,但又不能太擱在臉上。她朝左右看看,湊近馮燕生低聲道:“彆急燕生,喘口氣再說話行不行。魯寧告訴我了,都告訴我了。”那邊有人突然吹響了薩克斯,兩個人靜靜地聽了一會兒。那是一支憂傷的曲調。說不清為什麼,李東娜真的有些憂傷。她是走過黑道的人,二哥的最終歸宿使她留下了永久的痛,同時也催生了她內心深處一種向善的渴望。出門時魯寧說的那句話她其實很不愛聽。什麼“你比我強,你是見過風雨的人”——說實話,那種“風雨”帶給人的隻能是惡夢。她追隨了王魯寧,圖的就是好好乾幾件漂亮事,對得起自己這一輩子。可萬萬想不到,又踩進泥坑裡了!她恨透了姓池的那個老混蛋,殺他的心都有!以往的事情姑且不說,僅就海天大廈這樁買賣,絕對是壞在姓池的手裡,從一開始就壞在他手裡!“來,燕生。先喝兒點東西。”李東娜舉了舉杯子,“我把魯寧罵慘了。我說王魯寧,要不是你想運送東西,人家燕生一大早就回城了。還會有那破事兒掉腦袋上嗎!他被我罵的話都說不出來。來,燕生!”兩個人象征性地舉了舉杯子。“李姐你彆這麼說。”馮燕生看著杯沿上那片菠蘿,“事是我乾的,硬賴在魯寧身上也沒道理——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我現在唯一想不明白的是……怎麼就那麼巧呢!怎麼搞的那晚上就偏偏來了人?”“真是碰上鬼了。”李東娜也做出很想不通的樣子,“不過俗話說了,不知者不罪。聽姐一句話,彆太擱在心上。燕生,你的臉土灰土灰的,連點兒人色都沒有——你這是嚇壞了。”馮燕生老實的點點頭:“是,我手指頭上現在還有感覺呢。尼龍包裡確實有個活東西,確實在活動呀李姐!”李東娜發現馮燕生的眼睛在說話的時候像貓似地亮起來,那真是很深很深的心理恐懼。她沒言聲,保持著聲色不動。“聽我說,燕生。人都是自己把自己嚇死的。何必呢你,直接的凶手並不是你呀!這一點你必須搞清楚!燕生,這樣下去你非垮掉不可。乾脆我跟魯寧說說,你到他廈門那個分點兒去呆些日子,散散心——廈門,是個搞創作的好地方。”馮燕生一口乾掉杯子裡的甜酒,讓小姐給他換“黑俄羅斯”。然後他拿起桌上的打火機哢嚓哢嚓打著,弄出一簇簇閃電似地白光。“李姐,你的好心我領了,可是我現在已經被立案了了。不可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警察惹不起!”這一次李東娜到底沒繃住,花容失色:“警察找你了!”馮燕生非常老實的點點頭:“天剛亮就把我堵在被窩裡了——”他沒說楊亞尼那一段兒,把其他的都說了。“彆看他們沒提尼龍包沉湖的事兒,其實跟說了一樣——我看過那張報呀。我什麼都知道!不怕你看不起我李姐,我差一點兒就尿了褲子!沒出息透了!”李東娜沒有馬上說話,因為這個情況完全是她和王魯寧預料之外的事。案子顯然出現了質變!警察的觸角已經敏銳地觸到了馮燕生。怎麼會這麼快呢!“燕生,感覺上看,他們並沒有拿到什麼把柄?”李東娜不露聲色地探問,拿出手包裡的化妝盒補著妝,“用不著這麼慌張。”馮燕生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桌麵:“不行,我想我遲早要垮,李姐,我這人其實膽子很小……”李東娜一把按住他的手,沒讓他再說下去。異性的、軟軟的手使馮燕生的情緒平和了些。他感激地看了李東娜一眼。不知為什麼,腦海裡克製不住地再一次浮出了機場見到那個女孩子的臉,那是他最渴望的一種女性的臉型。“燕生,聽姐說。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一步,往回退是沒有生路的。正如你所說,把一個活人扔進湖水裡淹死,你插了一手——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故意殺人罪。我覺得不算,人家可不一定這樣認為。你一認就完了。”“嗯,就是。”這個問題馮燕生想過幾百遍了,“事實上警察也不一定認為我是凶手,要是認定的話,他們早把我銬走了,還用等到現在。我估計是因為那條船。”“那是你經常用的船,任何痕跡可以作出能解釋。”李東娜朝酒吧的角落窺視著,想看看是否有人在注意這邊,“咬死這一點,什麼事兒也沒有。記住!”“嗯,我知道。噢,李姐,另外我想找找那個臉上長疤的人,那個叫什麼‘小山’的家夥。”“什麼‘小山’?”李東娜故意問。馮燕生懶懶地靠在椅背上,酒吧裡閃動的光在他毛乎乎的臉上跳躍著,他說:“另一個人隻管叫他‘小山’,不知道姓什麼。”李東娜悄悄鬆了口氣。可是,就在這時,事情就這麼巧,她突然險些叫出聲來——窗外有一張長疤的臉:杜曉山!天,這混蛋沒走!是的,杜曉山很詭秘地出現在酒吧的玻璃窗外。隻見他幾乎把臉貼在玻璃上往裡看。後來竟繞過外邊的船舷狀的門走了進來。那時候正有霹靂般的鼓點兒在猛敲,一些新潮得讓人沒法看的年輕人,在旁若無人地做著各種動作,身子像蛇似地扭動,或者如同吃了搖頭丸似地在使勁甩頭發。杜曉山無目標似地東看西看,身影躲來躲去的往過走……突然,他一眼看見了李東娜!李東娜相信他無疑也看見了自己的談話夥伴,馮燕生的那把長頭發是很好認的。所幸,他亮給他的是半個後背。就見他迅速地閃身而去,幽靈般消失了。速度之快,不可思議。“燕生,你還記得那兩個人的外表麼?”李東娜畢竟見過風雨,不動聲色地問,其實她的手心裡已全是汗,“哪怕是最細小的特征。”馮燕生思索了一下,道:“另一個始終沒看清楚。但是那個什麼‘小山’還是有些印象的——那家夥腮幫子上的疤拉非常好認!”他在臉上比了比。李東娜想:可怕,隻有蠢豬才會心存僥幸,馮燕生是個畫家,彆的不行,觀察人的特征那是沒說的。該死的,杜曉山為什麼沒有走!05“可以了,調頭調頭。”杜曉山敲敲車玻璃。此刻,出租車差不多開到了成南六裡坡。四周已經是黑壓壓的果樹林了。估計司機這時的心情比他還緊張,因為近來發生了好幾起出租司機被劫殺的事情。聽到這話後,那司機幾乎像搞車技般在公路上調了個頭,車輪發出刺耳的一聲怪叫。“回城?”“回城。”杜曉山的手始終捂著鼻子。司機瞟了他一眼,快速地朝來路開下去。他感覺出了這人的異常,但不敢問。他知道這人一定是碰上“事兒”了,情緒不象鼻子和嘴,掩飾不了。這個人顯然處在六神無主的驚恐狀態。從好望角竄進車裡,直到此刻,這人腦門上的汗才見落了些。看看計價器,已跑出將近30公裡了。肯定是做下“事兒”了,司機想。不然他乾嘛總是捂著半個臉。司機是內行,確實看明白了杜曉山。不錯,杜曉山現在真正是有點兒“瞎了”。舒可風被他弄死了,王魯寧讓他出去避避。前者是鐵定的死罪,後者卻是十分不確定的活話。他突然間發覺自己處在了一個很倒黴的位置上,也突然發覺自己一直堅信不移的董事長,實際上在要命的時候根本幫不了自己。明白了這一點,杜曉山不禁悲從中來。他沒有躲出去。離開了家不假,但他沒有躲出去。話誰都會說,出去躲躲,風頭過了你再回來……可誰他媽知道風頭能不能過去。想到這裡,他第一次對王魯寧生出了怨恨——在此之前,他是一個絕對沒二話的部下。杜曉山知道自己是個粗人,若不是碰上王魯寧這樣的“大亨”收留了他,混到街前賣西瓜那份上也不是不可能。王魯寧記人家的好處,自己為救他斷了根骨頭,他便一直沒斷了給自己好處,不然一個初中畢業生怎麼能拿到公司白領那麼多錢,雖說他隻負責管材料,卻分明能感受到來自四麵八方那異樣的眼光。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人命“欠”下了,而且不是個一般人。舒可風的死所帶來的麻煩,怎麼想都不為過。毀了盛達集團都說不定。不然董事長怎麼半夜跑去見自己,他顯然急紅了眼。杜曉山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家。懷孕六、七個月的妻子郭萍問他去乾嘛,他做到了守口如瓶。城東郊有個老姑,自己有幾間房,他跑到那兒過的夜。老姑又聾又笨的,也沒問什麼。那個晚上,杜曉山躺在鋪著涼席的床上,轟趕著嗡嗡的蚊子幾乎一夜沒合眼。他想透了,自己現在沒彆的路可走,要想活,隻有乾掉那個倒黴的畫家。唉,真他媽倒黴呀,姓馮的!杜曉山至今不明白董事長為什麼玩兒那麼一手兒。要照他的意思,把舒可風拉得遠遠的,找大山裡喂狼,或者刨個坑埋掉,哪怕做不到百分之百保險,也比如今這一手兒強。多扯進個馮燕生這不是找倒黴麼。但王魯寧的意思很堅決,李福海那雜種多一個屁不放。結果一切都成了事實。很可疑哩!杜曉山發現,違反常理呀!李福海恐怕知道得比自己多一些,他和李東娜扯著點兒親戚。他不說自己也不好問。見他媽的鬼啦!這究竟算是哪門子事兒呀!隻有一條路可走,乾掉那個畫家!想到了這一層,他徹底打消了躲出去的念頭,開始考慮下手的辦法。白天在老姑那裡呆了一天,晚上摸到了畫院那片樓區。趕得巧,剛好看見那大胡子出門吃飯,後邊的事情便隨之發生了。發現大胡子竟然約見李東娜,他驚死了。不用問,這二人肯定是為舒可風那樁人命來會麵的。他太想知道這二人在談什麼了。結果和李東娜打了個照眼。導致了他倉皇逃出20多公裡。“先生去哪兒?”司機問,因為車子進城了。杜曉山本想回老姑家,嘴上說出的卻是另外一個地名:“如意裡小區。文化街北頭。”那是馮燕生的住處。如意裡小區是一片半舊的樓群,馮燕生住的那一棟臨街。下車後他徑直地往樓群裡走了一段,以便那司機產生錯覺。出事後他變得極為小心,捂著臉也是為了防備意外。待那車子開得不見了,杜曉山返身走了回來。他找了個陰影處,研究著樓四周的環境。此刻他沒有太明確的下手方式,畢竟不是乾殺手的,他有的隻是膽子和無奈。說到底,就是這倒黴的膽子毀了他,害舒可風他就沒有太過腦子,說下手就下手了。現在,麵臨著又一次下手。他一閃身,沿著牆朝那個門洞摸了過去。馮燕生的窗戶沒有燈亮,證明人還沒回來。他快走幾步,機敏地閃進了門洞,克製著怦怦狂跳的心,他掃視了一下黑暗中的環境。結構有點像老式筒子樓,但沒有筒子樓那麼長的過道,一家一戶在樓梯左右依次排開,一邊兩家共四戶,過道的儘頭是一個垃圾道。他摸上樓,發現上下結構一致。聽見有咳嗽聲由下邊上來,他趕忙竄上去一層躲避。聽著下邊開門關門的聲音,他發現這樓共鳴聲很大。他靠牆站著,對在這個地方下手失去了自信。突然,他嚇得險些尿褲子,就見樓梯拐彎兒那裡有個50多多歲的瘦男人在歪頭看他。那人恐怕一直看他半天了,眼睛幽幽的嚇死人。這是個細長脖子的瘦男人,兩腮窩進去像兩個黑洞。“乾嘛呢?你是誰呀?”那人問。杜曉山摸著口袋裡的一把彈簧刀,臉上掛著笑:“找人找人。”邊說邊擦身而過,快步下樓。那人轉過身大聲問:“嗨,你找誰呀?”杜曉山快跑,迅速地離開了這樓。竄出門洞時,險些撞在一個人身上。彆的沒注意到,那把大胡子卻讓他看了個一清二楚——馮燕生!馮燕生心事重重地往樓上走,絕對沒有在意跑出去那個人。杜曉山倉皇離去,到了馬路對麵才敢回頭看。馮燕生的窗子亮了。不行!杜曉山想:這不是動手地方!06當晚,李東娜把一切都攤給了王魯寧。王魯寧頓時麵無人色。兩個人輪流給杜曉山打電話,依然是手機不開,人不在家。杜曉山的老婆郭萍喂喂地問他們是誰,二人不敢再打了。王魯寧認定李東娜肯定是看錯人了。李東娜咬死了說自己決沒看錯。“你有病呀,我怎麼會看錯。你想嘛!假如是不相乾的人,他何必一看見我就跑?”王魯寧無言以對,隻感覺心慌氣短,頭暈。二人分析,杜曉山現在對所有的人恐怕都處在高度戒備狀態,絕不會輕易信誰,更不會暴露藏匿之處。也就是說,現在懸在他王魯寧腦袋上的利劍已經不再是馮燕生一把,而是兩把。杜曉山這一把更可怕、更危險!王魯寧好半天才聲音顫抖地說:“東娜,你這方麵內行,你覺得他……他這是什麼意思?”李東娜立刻拉下臉:“王魯寧,你什麼意思,什麼叫內行。你能不能不用那種眼光看我。難道我在你眼裡永遠是黑社會老大的妹妹!”見李東娜火了,王魯寧趕忙作解釋,說自己絕沒有那意思,實在是因為情況太突然了:“東娜,你再不幫幫我,我可真就完了!東娜,不要這樣好不好,咱們分析一下杜曉山的心思。”李東娜消了氣,望著紅色的指甲說:“還有什麼可分析的,他就是想要馮燕生的命!麵對著死活問題,他的想法其實很好理解!”王魯寧也正想到這一點,他垂著頭道:“東娜,他的家我們已經派人安撫了,他難道真要毀了我?不至於吧,莫非一點舊情也不念?”“難說。現在麵對的是生死。你最好一點僥幸心理也彆有!”“那……找李福海來商量商量?”“商量可以。但是魯寧,我再一次警告你,我可再也不希望死人了!”李東娜死死地盯著他,“你必須保證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