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和往常一樣,我又遲到了。當我到公司時,已經有語音郵件在等著我了。實際上,這天我比往常到得還要遲。我覺得惡心反胃,頭上好像被誰打了一悶棍。除此之外,在地鐵上大口吞下的那一大杯廉價咖啡使我心跳過快,胃裡還在不停地泛著酸水。我本打算打個電話請病假的,但是腦子裡僅存的一點點理智提醒我,在經過了昨晚那些事情之後,比較明智的做法是照常上班、硬著頭皮承擔後果。事實是,我完全做好了被炒魷魚的準備——甚至有點急不可待了!補過牙嗎?在等著大夫往你的痛牙上鑽牙洞時,那種既害怕又期盼的心情就是我此刻的真實寫照。我邁出電梯,走向我的工作區。這個巨大的辦公區就像一個立方體農場,在通往我辦公桌的足有半英裡長的路上,不時地有小腦袋探出來——就像土撥鼠那樣——偷窺我。哈,我現在可是個名人啦。消息肯定傳開了。電子郵件的傳播速度的確是驚人啊!雙眼發紅,頭發蓬亂,此時的我看起來完全就是個活生生的“抵製毒品”公益廣告。IP電話(網絡電話——譯者注)小小的液晶屏上顯示著:“您有十一封語音郵件。”於是我按下免提鍵,大致聽了聽。光是聽著這些或是瘋狂或是真誠或是花言巧語的留言,我就感到頭都大了。我從書桌最底層的抽屜裡翻出藥瓶,倒出兩片藥,乾吞了下去。這天上午我已經吃了六片“愛得衛”(Advil,一種止痛藥——譯者注)了,早就超過了最大建議服用量,不知道會有什麼副作用,會不會在被掃地出門之前就因過量服用異丁苯丙酸(一種鎮痛藥——譯者注)而暴死?我在事業部工作,是個低端產品線經理,專管路由器係列產品。千萬彆試圖弄明白這個職位到底是乾什麼的,因為它實在是令人瞠目結舌的——沒勁。我的青春就被諸如“動態帶寬電路仿真業務”、“綜合接入設備”、“ATM(異步傳輸模式——譯者注)主乾網”和“IP安全通道協議”等等我完全不知所雲的術語給耗費了。銷售部一個叫格裡芬的家夥給我留了言,口口聲聲稱我為“牛人”。他剛剛哄騙客戶買下了幾十個由我負責的路由器,這不,他正得意洋洋地跟我吹噓他的高明手段:他騙客戶說這批路由器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新特點——額外的在線視頻媒體多播協議——這家夥明明知道它根本沒有這個功能!話說回來,如果真能加上這個功能也不失為一件美事,最好是能在兩周內搞定,趕在這批貨物出倉前完成……嗯,不錯的青天白日夢!格裡芬所在部門的經理在他留言五分鐘之後就打電話過來,也正是因為“我們聽說你正在開發多播協議,所以想了解工作進展如何”。說得跟我真的在做什麼技術活兒似的!再就是有個叫阿諾德·米查姆的,自稱是企業安全部部長,他字正腔圓、極有氣勢地留言給我,請我一到公司就“順道”去一下他的辦公室。除了頭銜,我根本不知道這個阿諾德·米查姆是誰。我從來就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也根本不知道“企業安全部”在哪兒。真逗!——當我聽到這條留言時,我的心並沒有狂跳不止——大出你所料吧?事實上,它反而慢了下來,仿佛身體也在明白我已經玩兒完了。這好像有那麼點兒“禪”的意思——當你意識到你已經回天乏術時,內心反而會歸於寧靜。我簡直陶醉於這份平靜了。我盯著格子間的隔牆看了好幾分鐘。牆上鋪著黑色帶花紋的聚酯防火牆紙,看上去就像我老爸公寓裡滿地攤著的地毯。在這幾麵牆上我什麼“人跡”都沒有留下——沒有老婆孩子的照片(這很簡單,因為我本來就沒有),沒有呆伯特(Dilbert,美國漫畫家斯科特·亞當斯於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創造的一個漫畫人物,一個倒黴透頂卻總是忍氣吞聲的工程師,他成了成千上萬個有著相同經曆的普通白領的代言人——譯者注)的漫畫,沒有任何可能旁敲側擊或者冷嘲熱諷地表示我的不滿的線索——因為我遠不止是不滿。我有個書架,上麵放著本《路由協議參考指南》和四本厚厚的黑色活頁夾,裡麵裝的都是MG-50型路由器的“特征庫”文件。我是絕對不會對這方寸鬥室念念不忘的。而且,我現在的情況並不是在等著赴刑場,而是,我已經被槍斃了——我是這麼覺得的——眼下他們需要的隻是處理我的屍體,刷淨地上的血跡。我記得在大學的時候,曾經在法國史中讀到過對斷頭台的描寫,其中提到了一個行刑者(也是醫生)進行的駭人聽聞的實驗(我猜不管在哪兒,人們都能找到樂子):行刑者觀察到,在砍下犯人人頭後的幾秒鐘之內,犯人的眼部和嘴唇仍然在顫動和抽搐,直到他閉上眼,這一切才停止。然後行刑者大叫死者的名字,被砍下的頭居然猛地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著他!幾秒鐘之後眼睛又閉上了,接著行刑者又叫死者的名字,死者的眼睛再次睜開,又盯著他。真逗!也就是說在身首異處三十秒之內,腦袋還有反應能力。這就是我現在的感覺。鍘刀早已落下,現在他們在叫我的名字。我拿起電話,撥通了阿諾德·米查姆辦公室的電話,告訴他的助理,我正要去他那兒,順便問她我該怎麼走。我的喉嚨乾得厲害,想順道去趟休息室,取一聽以前免費而現在要價五十美分的汽水。休息室在這層樓的中部,靠近電梯,所以要經過辦公區。在魂不守舍的“旅途”中,我又遇到幾個同事,他們見到我就趕緊尷尬地轉過身去。我仔細看了看布滿水汽的玻璃櫃裡的飲料,決定不要以前常喝的健怡可樂——我現在實在用不著再增加咖啡因了——於是抽出了一聽雪碧。為了表示我的不滿,我沒往錢罐裡擱一美分。過癮!就是要做給他們看看!我砰地一聲打開易拉罐,徑直向電梯走去。我痛恨我的工作,打心底裡鄙視它,所以失掉這份工作其實對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另一方麵,我沒有信托基金,所以當然需要這份工資,這就是問題所在。可不是嗎?我之所以從曼哈頓搬來這兒工作,主要就是為了幫我老爸支付醫療費用——哦,我老爸,他從來都認為我是個廢物。在曼哈頓當酒吧侍者的時候,儘管賺的錢隻有這兒的一半,但是我好過多了。我們談的可是曼哈頓!在這裡我住在珍珠街上一套破舊的一居室公寓裡,整條街都彌漫著汽車尾氣,早上五點卡車隆隆地開過,我屋子裡的窗戶也隨之嘎嘎地響個不停。手頭上有錢的話,我每個禮拜還能出去跟朋友們聚一聚。不過通常在每月十五號,我的薪水支票顯示出前一周左右就已透支到了支票戶頭的最高限額。我並沒有辛勤勞動,我隻是得過且過。我用儘可能少的時間工作——上班晚到早走,但任務可全都完成了。當然我的績效評分不是很理想——雖然我被評為部門“核心貢獻者”,但人家要炒你的時候,在這個隻有兩個人的部門裡,“核心貢獻者”距“最低貢獻者”也就隻有一步之遙。我走進電梯,低頭看了一眼我的行頭——黑色牛仔褲、灰色polo襯衫和網球鞋。咳,真該掛條領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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