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總兵衙門正中大門打開。
先是三十騎棕色戰馬躍出,馬背上清一色的黑甲亮盔,腰挎長刀,背攜長弓。
而後便是大隊的黑袍玄色窄衣披掛的皇城衛部隊。
一共三隊人馬,出門之後,一隊前往王朝聘府中,一隊前往陳貞慧府,最後一隊前往洪武門,準備開始全城戒嚴。
而秦二寶帶著傅傳德等人,已經向著王朝聘府中而去。
其實,王朝聘在今天早上之前,是不知道王壽被當街襲殺這件事情的。
這件事,實際上是陳貞慧私下所為——就是為了狠狠的削弱一下王琦的威勢,想要對其創建議會的行動,有所掣肘。
“此事,為何不和我商量一番?做的可還算是隱秘?”王朝聘知道這個時候任何的責罵都是無用的,隻能先問問做的如何,不要讓人捉到把柄。
動輒殺人,這種事情,王朝聘自詡讀書人,不屑於做的。
而且這種事,容易引起王琦極為劇烈的反撲。
王琦是什麼人?
那是屍山血海中蹚出來一條通天大道的狠人物。
你想和他比手段,那還差得遠呢!
“派出去的人手,都死光了,應當沒有什麼破綻,”陳貞慧端坐著,雖然被訓斥一番,但還是有些不服氣:“那王琦一個篡逆之輩,敢如此大張旗鼓的在南京城改革朝廷,創建議會,簡直就是對我等讀書人的侮辱!我若是不給他一個下馬威,他還當我南京城士子都是軟骨頭!”
“你這是直接將刀柄遞給人家了,”王朝聘坐在上首,到了這個時候,臉色反而平靜了下來。
“他難道敢殺我?他敢無緣無故的殺我?”陳貞慧梗著脖子:“我代表的是江南的讀書人!他王琦若是想引得輿論紛紛,天下動蕩,儘可以殺了我!”
聽到自己學生如此賭氣的話,王朝聘無奈的搖了搖頭:“賭氣的話,就不要講了。”
“這樣吧,老夫一把年紀了,就不再東躲西藏,明日我就會讓人安排你出城,”王朝聘看了一眼自己的學生,笑道:“以後,終究還是要靠你們了,不要這般莽撞了。”
“老師!”陳貞慧皺著眉頭:“你在說什麼,為何要跑?”
話音剛落,門外便有仆人跑來報信:“不好了老爺,巷子外麵來了好多官兵,看樣子是向著府裡來的!”
王朝聘先是一愣,而後苦澀一笑:“來的好快!”
此時,門廳位置,一個四五歲,梳著壽桃頭的孩童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
“爹爹,阿娘喊你去吃飯,”孩童進廳之後,直奔王朝聘懷中,樣子憨態可愛,伶俐異常。
輕輕撫摸著孩童的發頂,王朝聘輕聲道:“夫之,你要聽從阿娘的話,跟著哥哥好好讀書,日後才能為江山社稷有用!”
安撫了兒子,王朝聘讓人將他帶走,而後才扭頭看向陳貞慧:“定生,走是走不了了,隨為師一起?”
陳貞慧毫無懼色道:“為朝廷而死,死得其所!”
“好!不愧於君父,也無愧於讀書人的氣節!”王朝聘朗聲大笑,而後起身:“你我師生,共赴國難!”
正在兩人說話時候,整個府邸已經被披甲兵包圍起來。
頓時,廳堂外,哭喊聲響起一片。
當王朝聘正要出去的時候,秦二寶已經披甲走了進來。
“兩位都在,那正好了,”秦二寶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視:“秦某有些話,想問問你們。”
“不必假仁假義了,”王朝聘冷笑一聲:“我隨你們走!”
“那就請吧,”秦二寶笑了笑:“來人,帶走!”
此時,剛剛已經離去的王夫之一路哭喊著跑進廳堂,撲在王朝聘身上,喊著爹爹。
也許是被小兒子的哭聲所影響,王朝聘抬頭道:“他王琦向來自詡,隻誅首惡,不株連家人,這一次,跟你們走可以,老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不能牽聯我的家眷!”
秦二寶皺眉看著王朝聘:“老先生,你既想要青史留名,有想要闔家團圓,有點貪心吧?”
“匹夫,焉敢如此侮辱我老師?”陳貞慧聞言怒起,就要上前和秦二寶拉扯。
啪嗒!
刀鞘搭在陳貞慧的肩頭的一瞬間,廳堂內,空氣都安靜了下來。
就連四歲的王夫之,都知道止住哭聲。
“書生向來誤國,你們自詡救國救民,焉知這世上的苦難,你們救得了哪個?除了愚忠於君王,沒有任何可以稱道的地方.”
秦二寶用刀鞘輕輕拍打陳貞慧的肩頭,嘲弄道:“你讀過書,你告訴我,南京城外,成片阡陌的田畝有幾何是屬於貧苦百姓的?真正能吃飽飯的百姓又有多少?每年的救濟銀子被貪墨了多少?你們家中又有多少田畝,又有幾多佃農?空喊口號,一腔熱血?”
秦二寶臉上的嘲弄之色更濃:“你們,也配和執政大人作對?!”
被人用刀鞘摁在肩頭,陳貞慧的臉色漲的通紅:“可是,你們吹得再響,那也是篡國叛逆之徒!人人得而誅之!!!”
“千年以降,天下幾人稱王,幾人稱帝,又有幾多王朝更迭?”秦二寶笑道:“皇帝?不過是執政大人棄之若履的東西罷了!”
“你敢保證,他王琦永不稱帝?”陳貞慧追問道,一臉的不服。
“此話,你也配問?”秦二寶收了刀鞘,不打算和他們廢話了:“將兩人帶走!”
此時,整個宅院外,都聚滿了前來看戲的百姓。
“這武夷先生府上出事了?”
“兵馬總指揮親自帶人來抓了!聽說是武夷先生參與了昨晚的刺殺行動”
“沒有證據,不好抓人吧?”
“證據?沒看到那傅傳德嗎?原都禦史,他就是證據.”
嘎吱一聲,眾人議論聲中,大門打開。
沒有預料中的枷鎖,隻是被反手綁住了雙手,頭上套了黑色布套。
“這就是議會新式的捉拿犯人的方法頭一蒙,什麼都看不見,你怎麼跑?”自有人為眾人講解這種捉拿罪犯的方式。
“好像隻抓了兩個人.”
“議會嘛,向來是隻誅首惡,族中子弟不許科考罷了,其他沒有連累。”
南京城百姓對於王朝聘等人被捕,議論紛紛,有人覺得抓的人太少,難以起到威懾作用,也有人覺得,應當對名滿天下的大儒予以敬意,不能施以刑罰但是,第二天,當有人傳出王朝聘和長沙吉王朱由鬆有聯係時候,風向立刻一轉,所有人都覺得:王朝聘,陳貞慧兩人當死不足惜!
站在道義的立場上,反對王琦,那是讀書人的堅持,或者說風骨。
但是一旦和其他藩王聯係在一起,那便是想要以一己之私,引動天下,到時候手上的,皆是百姓。
所以說,死不足惜!南京城應天府大獄。
王朝聘自從被抓進來,三天時間,沒有人前來提審,除了每日送餐的獄卒,便再見不到任何人了。
這種情況,實在令這位大儒有些難以忍受。
“王琦想要做什麼?這樣輕慢老夫!”王朝聘在獄中沒有受到任何的虐待,也沒有任何人前來苛責——這種情況反而令王朝聘忍受不了!“老夫清清白白,若是如此出去,豈不是為世人所誤會?”王朝聘正在苦惱時候,隻聽極遠處一陣鎖鏈響動的聲音傳來,好似有人走了進來。
王琦?
王朝聘霍然起身!正主終於來了!
隨著那道身影緩緩走來,王朝聘的目光由期待緩緩變為了失望,進而是憤怒,對著來人厲聲道:“王琦怎麼不來?”
他是看不起老夫嗎?秦二寶站在鐵門外,自有人為其端來凳子。
“你的事情,不值當勞煩首席大人,”秦二寶端正的坐在那裡:“你隻是一個儒生.說實話,你的自我認知,有些不到位。”
“儒生?”王朝聘冷笑一聲,臉上滿是自豪:“你可以去問問王琦,若是讓他重新選擇,他是當武夫,還是選儒生?”
秦二寶皺著眉頭,覺得這位讀書人有些瘋魔了——你也配和首席大人比?
“我來這裡,是想問問你,你和吉王朱由鬆,是什麼關係?”秦二寶擺了擺手,讓其餘人先出去,自己單獨和王朝聘聊聊。
“吉王殿下,”王朝聘眯起眼睛,沉聲道:“他欲起兵反王,老夫和他是合作關係,以壯聲威!算起來,這個時候,殿下已經起兵了!”
王朝聘的臉上,泛起一股子激動:“不求勝利,隻求能夠撼動王琦的勢力,讓天下有識之士,能夠聯合起來,共擊王氏!”
“執迷不悟!”秦二寶之所以遣退其他人,就是想給王朝聘一個機會,這樣的大儒,若是能為王琦所用,則議會推行,要順利許多。
可是現在看起來,此人是要一條道走到黑了。
“等南京城議會成立之後,會判處你的罪名,而後才會有具體的結論,”秦二寶站起身子,不想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這段時間,你可以想一想,好好的思考一番,什麼才是天下?”
言罷,秦二寶轉身離去,昏暗的牢房中,隻留下王朝聘一人。
靠著大牢內的牆壁,王朝聘緩緩坐下,嘴裡喃喃自語:“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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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十餘天,便是華夏紀元了。
王琦並不打算在正月之前回京,新年以來議會的第一次議員大會,將在二月二十號開始,王琦在那個時候趕回去即可。
現階段,在南京城的諸事完結之前,王琦還需要在這裡坐鎮。
王朝聘,陳貞慧等人在傅傳德的指認下,已經被皇城衛投入大獄,等議會成立之後,再行審理——王琦不想去插手。
他也想看看,議會中的刑罰委員會,在自我創新的形勢下,能走出一條什麼樣的道路。
而長沙的吉王,自有盧象升去處理。
另一方麵,李羊山已經從閣皂山回南京,計劃籌備道統學刊,以統一天下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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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行,工廠,土地,人口”王琦在紙上寫下八個字,定定地望著,眸中少見的出現了一絲猶豫。
“商行倒是可以先行南下,”王琦用筆在商行下勾畫了一筆。
這幾天,範中進一直給王琦來信,想要將商行開至南京,而北京城的王正一和王楠,也在籌劃著將分號開到南京城。
北方的商行南下,可以促進良性競爭,使得原本被南方世家豪族所壟斷的商貿、鹽運、織造業、燒瓷、工礦等產業得以興盛,某些方麵,還可以促進生產工具的革新。
商行的大量湧入,可以讓工廠遍地開花。
而王琦最近在做的便是,以議會手中所掌握的資金,在南京城建立兩京十三省第一家聘用製紡織工廠。
議會為主導,兩萬兩白銀的啟動資金,在南京城郊外建立一家工廠,資金由議會的委員會直接管理——王琦想要看看,通過政府的引導,能不能讓資本主義製度在江南地區迅速發展起來。
念及於此,王琦用毛筆在工廠下輕輕勾畫。
“人口?”王琦的眉頭微微皺起。
若是工廠大量的崛起,勢必會和土地爭奪人口,這樣一來,糧食和耕地便會成為一個尖銳問題。
“需要鄭芝龍和丘通,從海外大量采購奴隸,以供國內工廠使用,而且,邊境地區還有大片急需開墾的荒地,也需要大量的人口去充實。”
其實,大明朝現在的人口,還遠遠未達到峰值。
隻是糧食限製了發展。
而且還有很多人被大明朝的黃冊摁死在民戶,匠戶,軍戶上,不得脫身。
所以在議會元年的第一次會議上,王琦打算廢除黃冊上的籍戶製度,隻保留原黃冊上的人口統計,籍貫等製度。
以解放廣大農戶和軍戶以及匠戶,讓原本困在土地或者軍戶所的人群,能夠投身到工廠和海貿的浪潮之中。
至於糧食王琦的目光落在桌角的一封信上。
徐光啟的科學學會近期有了重大發現,學會第一批學員劉定在薊州府西南一處實驗田畝上,培育出三十株適應北方漸寒氣候的玉米種子。
還有甘薯也在加緊實驗。
“時不我待.”王琦印象中,小冰河時代其實已經到來了,若是在十年內不能將玉米等作物推廣開來,到時候到處的饑荒泛濫起來,王琦也有些頭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