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城外十裡。
崇禎的儀仗已經緩緩停在大道上。
左光鬥和高攀龍、楊漣等人也被解了看押,得以出城迎接皇帝。
“臣等拜見陛下!”左光鬥跪在地上,頭低股高,份外的恭敬,以及愧疚。
畢竟,三位元老重臣,被皇帝和天下委以重任,親赴滁州來和王琦談判,卻連人家的麵都沒有見到,直接被關押起來,現在,不但是事情沒有做成,還讓皇帝親自犯險,出城來和叛逆國賊會麵——對於臣子來說,此為奇恥大辱!跪在地上,不止是左光鬥,還有楊漣,高攀龍等人,皆是臉色通紅,神色有愧。
“平身吧”朱由檢毫無感情的的聲音從禦轎中傳來。
可以見得,這位皇帝陛下,現在的心情,也很不晴朗。
左光鬥等人率領一眾親隨,恭敬立於道邊,伴隨皇帝一起進城。
今日的滁州城中,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要來了。
就連數百裡之外的鳳陽府,廬州府都有人星夜趕來,一觀皇帝威儀。
此時的禦道兩旁皆是跪地恭迎皇帝儀駕的百姓士子,以及原本已經逃走的府道官員。
現在的滁州府,確切的說,是議會和南京朝廷共管。
聽著車轎外山呼海嘯的呼聲,感受到百姓的熱情,坐在車轎裡的朱由檢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人心,畢竟還在我大明,”朱由檢原本握緊在手上的匕首,此刻緩緩的鬆開了。
嘎吱吱.突然一聲悶響,車架驟然停駐,原本在馬車裡心懷激蕩的崇禎差點被甩下榻去。
朱由檢剛剛想要開口問話,隻聽到轎外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
“傳首席大人令,所有進出滁州府者,需下馬落腳轎,走路入城!”
伴隨著衛兵統領的聲音,城門處百餘守卒,皆是手持鋒銳,上前猛踏一步。
一時間,煙塵四起,重甲威嚴,伴隨殺氣縈繞。
這些人,是真正的百戰之兵!
朱由檢輕輕掀開轎簾,望見了不遠處的黑甲守衛。
議會治下,所有軍卒皆以黑甲亮銀加身,加之白色束甲繩和玉色卡簧腰帶。
很好辨認。
朱由檢自然也認識。
但是他們居然讓朕落轎,走路進城?“好大的膽子!”王承恩幾乎要跳腳了,帶著身後兵卒上前兩步就要理論。
哢!!!銀槍齊胸,立刻落在王承恩身前,衛兵統領肅然開口道:“止步,首席大人令,請崇禎皇帝下轎!”
這一刻,所有人都在看著城門口的這一出好戲。
王琦在入城時候就給皇帝擺了一個下馬威。
堂堂大明朝皇帝,若是真的下馬落轎,走路入城,這傳出去,絕對是對皇權的一次沉重的打擊!
“陛下?”王承恩退了回來,躬身在轎子邊請示。
“叫左光鬥來,把左光鬥給朕叫來!!!”朱由檢的聲音,帶著顫抖——那是憤怒和屈辱所帶來的的顫意。
“臣在,陛下,微臣在!”左光鬥一直跟在崇禎的車轎邊上,此時聽到崇禎的話,立刻上前:“請陛下吩咐!”
“這是怎麼回事?朕絕對不可能下車走路進城啊!你去,給王琦說清楚此事!此事事關大明朝的尊嚴,朕不會在這裡讓步的!”朱由檢是萬萬不可能下車走路進城的,這如果讓大道兩旁的百姓們看到了,一傳十十傳百,到時候,大明朝的天子向一個叛逆國賊俯首,那豈不是說,大明朝給議會跪了?
崇禎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陛下,容微臣上前問詢,”左光鬥微微點頭,而後轉身向著城門而去。
“請大人向齊國公通報一聲,皇帝威重,不可輕辱,如今天下百姓都在看著,還請給皇帝留一個體麵吧!”
左光鬥的聲音極低,幾乎隻有兩人能夠聽到。
衛兵統領以刀鞘輕輕頂了頂頭頂鐵盔,露出一雙虎目:“某傳達的便是首席大人的命令,今日若崇禎不下轎子,那麼就先等著吧.”
麵對油鹽不進的衛兵,左光鬥覺得真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左光鬥渾身抖動,口齒都有些不清楚。
“遺直,”高攀龍走上前來,扯了扯左光鬥的衣袖:“咱們或許可以換個方式,既保全陛下的顏麵,也不違反齊國公的軍令。”
“嗯?”左光鬥一愣:“什麼辦法?”
“找一條紅毯從城門口.直接鋪到臨時行宮府邸,不讓陛下的腳落地,不就可以了,”高攀龍眨巴眨吧眼睛。
“陛下是什麼意思?”左光鬥退後兩步,遠離了那衛兵。
“陛下,肯定不想在這裡耗著了.若能進城,則儘快吧!”高攀龍皺著眉頭,顯然也是心中焦急。
“好,我去找紅毯,就勞煩先生去勸勸陛下!”左光鬥也沒有其他辦法,隻能一拱手,轉身離去。
不多時,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下,一條不知道從那裡尋得的紅毯徑直從皇帝車輦處鋪開,直接滾進了城門,向著臨時行宮鋪去。
而皇帝,也在皇家儀仗的護衛下,緩步下車,翹尖厚底千層靴踏在紅色毯子上,一步步的向著城門而去。
一步步的走去,無與倫比的屈辱感,在朱由檢的心中升騰。
從古至今,哪有皇帝被竊國權臣如此羞辱的?————
“大人,崇禎已經進城了,鋪了紅色地毯在地上,一路抵達行宮.”自有親衛隨時向王琦通報城門處的情況。
將手中的書本扣上,王琦漱了漱口,才吩咐道:“崇禎入城,入住行宮之後,城中百姓一應隨意,沒有必要隔絕開來。也讓他們看看,皇帝如何?諸公如何?都是利來利往的凡俗人罷了。”
“屬下明白.”
不多時,當崇禎抵達行宮,還未有所休息的時候,王琦的手令再次抵達。
“傳首席大人手令!”
親隨站在行宮門口,向還未進門的崇禎宣讀:“崇禎皇帝入住行宮,一應百姓不應隔絕,可隨時拜會,另明日午時三刻時候,首席大人將與陛下會麵,商討南北一統之實質政事。”
“陛下,請休息吧,”親隨收了手令,沒有跪地,也沒有見禮,微微一點頭,便馭馬而走。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崇禎死死盯著遠走的親衛,唇齒開合,恨意滔天。
崇禎入滁州府,令天下側目,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著小小的滁州城。
但是此時此刻,在無人關注的南京城,西麵長江水岸,入夜時分,水波浪湧。
秦二寶等人率領先鋒營千餘人,趁著月色,已經抵達了南京城下。
“此南京城城牆,目測高三十餘米,皆是以黃土夯實,十米往上,便是青磚壘砌,三層磚牆,就算是火炮,也不容易攻破!”熟悉南京城守禦情況的劉漁被王守信派出來,接應秦二寶等人。
“城牆上,每隔十米,便有三人守衛隊,每隔五十米,便有一巡查隊,每隔三百米,便有一守備旗官統禦,兩個時辰換一次班,一共兩班.”
“下次換班的時間,”將身子隱沒在蒼翠林木之間,秦二寶不斷地用千裡鏡查看城內情況。
“還有三刻鐘時間,”劉漁抬頭,望了望風向,補充道:“今日刮西風,我們這邊城牆上的守衛軍或許會提前下防,我們可以趁此機會,占取有利地形.”
“三刻鐘後,王副統領便會在城中接應我等,到時候城門大開,一炷香時間,所有人都要進入城中,不得延誤!”秦二寶轉頭,向著身後副官吩咐道:“傳令下去,此次奪城,先登者,賞金萬兩,奪旗者,亦萬兩!!!”
呼呼呼.月黑風高,西北方呼嘯。
臨近十一月的天氣,已經越發寒冷了。
城牆上的衛兵此刻正躲在垛口處,身子緊緊靠在炭火堆旁,想要籍此取暖。
南京城二百餘年的陪京,雖然是大明重要的財稅所在,但是其政治功能卻在不斷的被北京城打壓,就連南京守備軍的餉銀和甲胄夾襖,都被削減不少。
所以,實際又有多少人能夠拚死忠心守城呢?
在城牆上睡一覺,已經是足夠稱得上忠君愛國了。
“媽的,這皇帝出城去了,我等還要乾巴巴的在這裡守城,守給誰看?”腳邊的火堆已經快要熄滅了,老趙感覺身子都快要凍僵了。
“你就少埋怨兩句吧,”窩在城垛口下的老卒小心翼翼的取出懷中酒壺,輕輕的抿了一口,而後微微閉上眼睛,好似在回味那一絲入嘴的甘甜“我一會還有事,先走一步,換防時候,替我遮掩一二,”老趙實在是無法忍受了,腳邊的火堆已經完全熄滅,再這樣待下去,恐怕凍死在城頭上了。
“又去找相好的?”老卒羨慕的瞧了一眼老趙:“你身上那點餉銀,怕是全部送給那柳如花了,不給身後留點?”
“當兵吃糧,不趁著這個時候爽利爽利,難道等下半身那老兄弟再喚不起來,才懊悔啊?”老趙站起身子,朝著城下啐了一口,恍惚間,好似看到一行人影閃過。
“什麼鬼東西?”老趙微微皺眉,隨後又釋然般的解開眉頭,暗罵一聲:“關老子球事?”
“走啦!”老趙朝著老卒點了點頭,而後緊著身上的破舊夾襖,挑著長刀,便向城下走去。
一路上,城牆邊,全是東倒西歪,呼呼大睡,要不就是一樣偷偷溜號的老卒油子。
這皇城,守不守的,有什麼區彆嗎?
老趙好似給自己寬心一般:“今夜,還是早點離開吧.”
哢嚓嚓.剛剛走到城牆根下的老趙好似真的聽到有一行人的腳步聲,急匆匆的向著城門處而去了。
“從城內來的?”老趙立時身子一貓,緊貼著城牆青磚,而後一雙耳朵長長豎起,聽著不遠處城門洞口的聲響。
幾乎是一瞬間,還未等老趙反應過來。
突然之間,
鼓樓方向轟然一聲巨響傳來,而後漫天火光驟然而起。
半個南京城都被映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躲在城牆下的老趙,如同被人脫光了衣服的大姑娘,切切實實的暴露在當下。
“那是什麼?”
此刻,整個南京城都被驚醒,所有人幾乎都已經陷入了驚悸和恐慌之中。
一個聲音在眾人腦中響起:遼東打過來了?“留下一隊人馬,其餘人支援鼓樓!”
守城位置,有一個聲音響起,好似是讓守城兵去往鼓樓救援。
“苟首輔有令,不得隨意擅離崗位!”
另一個人開口反對。
“我是步兵衙門守備!現在我命令你,立刻帶人去往救援!出了事,某擔著!!!”
先前開口之人,下達了幾乎不容置疑的命令。
數息之後,後開口之人好似妥協一般。
還未等老趙動作,城門洞口處,一隊守城的兵卒已經開始動作,向著著火處跑去。
隻留下三十餘人守城門。
而此時,一隊人馬剛剛離去,老趙望向門洞位置的雙眸中:百餘身著黑甲的兵卒從黑暗中走出,手持明晃晃兵刃,向著門洞位置殺去。
不過數息。
噗嗤嗤的聲音傳來那是利刃入體的響動。
黑夜中,如此的刺耳,也是如此的令人心悸。
“利索點,鼓樓位置拖延不了太長時間,你們準備開城門!!!”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通敵???”老趙瞪大了眼睛,不敢稍動。
轟隆隆.伴隨著沉重的聲響,城門被緩緩大開。
“是誰在開城門???”
在城門響動的瞬間,城樓之上立刻有人反應過來,想要下城阻擊。
“殺殺殺!!!!”
城外,此事已經是殺聲四起。
黑甲亮銀盔。
遼東軍立刻殺到。
“媽媽呀,”老趙雙腿肚子發軟,這等事情,他可參與不了。
趁著無人發現,急忙向著遠處的煙花巷跑去。
老相好還在那裡等著自己呢。
此事,作為內閣首輔的苟英自然已經從睡夢中驚醒。
方才那一聲巨響幾乎整個南京城都可以聽到。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苟英有些慌亂,對著前來彙報的手下一通質問。
“大人,是是是是,是叛軍殺來了!!!”
“叛軍?”苟英聞言霎時間感覺天旋地轉:“叛軍不是在滁州府嗎?怎麼突然出現在南京?”
手下跪在地上,沒有說話。
可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中了王琦的調虎離山之計。
“可恨!!!”苟英來不及穿戴整齊:“去,立刻召集所有總兵級將帥,登城門阻擊叛軍!”
“大人,城內有叛軍內應,現在定淮門,清涼門已經被攻破,叛軍已經湧入城中了!”
“什麼?”
苟英聞言,腦中一陣刺痛,而後未有任何反應,便仰麵栽倒下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