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通在接到王琦召見命令的時候,是有些受寵若驚的。
畢竟一個前錦衣衛百戶官,現暗衛千戶,就算是兼著監造衙門統領的職務,要說身份如何貴重?在王琦那裡,上了秤恐怕都沒有一兩。
所以,丘通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被王琦親自召見。
跟在侍衛後麵,丘通有些忐忑地被帶著抵達了首席府邸。
丘通到那裡的時候,門口已經有一個看起來頗為年輕的男子在等候了——身材挺拔,皮膚黝黑,明顯是長期在海上生活,而造就的那一身皮囊,尤其是那一雙黑眸深邃無比,望之令人不敢輕視。
他也是來見首席大人的?
丘通有些好奇。
“我前往通報,請兩位稍後,”侍衛沒有一般宰相門前班衙的驕橫,更沒有那種盛氣淩人,點了點頭,去往裡間彙報去了。
“這位兄弟,如何稱呼?”丘通有意無意的亮出了身上的腰牌。
在這京畿地方,暗衛的身份向來是金字招牌。
不同於錦衣衛那般臭名昭著,暗衛更加的神秘,一般不和百姓接觸,直屬於議會,向來執行的是收集隱秘情報的任務。
鄭芝龍是剛剛被人帶到這裡的。
他沒有想到自己能這麼順利的見到王琦。
畢竟如此聲名顯赫,整個大明朝都首屈一指的人物,其實鄭芝龍沒有指望王琦能真的記得自己——但是,當聽到首席執政點名要見自己的時候,鄭芝龍知道,自己這輩子最重要的機會已經來了,能不能抓住,便在這呼吸之間了。
側眸看了看身材微胖的丘通,鄭芝龍並不想理會這個男人,自己正在整理腹稿,為一會正式和會麵做準備——至於對方暗衛的身份?
嘿,咱可是和首席大人曾經對飲一杯的人物!
不過,既然對方率先開口了,那鄭芝龍也不好太過高冷,畢竟也是同一個屋簷下,也許一會還會認識呢?
“福建人氏,鄭芝龍,”鄭芝龍麵露微笑,拱了拱手。
“順天府人氏,暗衛千戶,丘通,”丘通的眸子眯了起來,既無官身,那邊不是什麼同行冤家,一切好說,咧嘴笑道:“多多指教。”
“好說,”鄭芝龍微微頷首。
兩人一人一邊,心思各異,一時間倒是無話。
“兩位隨我來,”侍者已經走了過來:“首席大人在西苑等你們。”
兩人一前一後,跟在侍者身後,來到了首席官邸的西苑會客廳。
西苑並不是一個封閉的廳堂,而是直接浮在荷花水塘的三麵臨水的所在。
坐在這裡,微風習習,水波蕩漾,視野極佳。
當兩個人抵達的時候,王琦已經現在池邊,背手欣賞著白鶴飛舞,荷花瀲灩的景象。
“小的丘通拜見首席大人!”
撲通一聲,丘通前腳邁進來,後腳已經跪在地上,向王琦見禮了。
而鄭芝龍也是不遑多讓,跟在丘通身後也跪在地上見禮。
“起來吧,”王琦轉身看向兩人:“正好你們兩位都在,便叫人都叫了過來,坐坐坐。”
丘通和鄭芝龍兩人並不認識,此刻聽到王琦的話,也明白了什麼意思。
有一件事,需要兩人共同去辦。
丘通和鄭芝龍一人一邊,坐在王琦下麵位置。
“我聽李都統說,你在監造司做的不錯,”王琦先是看向了丘通。
“承蒙大人簡拔,小的隻是做了分內事,沒有什麼功勞,”丘通搓了搓手,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當然,也不知道其是想在王琦麵前表現的乖順些,還是另有想法。
“有的是機會,”不知為何,王琦眸中帶著笑意,讓丘通有些緊張,隻見王琦又轉頭看向鄭芝龍:“一官,我們又見麵了。”
“從日本回來,便想著拜訪大人,今日終得所願,”鄭芝龍說著,起身從腰間取出信件,上前遞給王琦:“大人,這是日本平戶藩鬆浦氏大名鬆浦浩二的親筆信,小的代為轉交。”
一旁的親隨將信接過,轉交給王琦。
“我不喜歡和日本人直接打交道,”將信件在桌子上扣起,王琦並沒有拆開,眸光幽幽,其中倒映著鄭芝龍的影子,並指如刀,點了點鄭芝龍道:“你鄭一官可做其中代理。”
王琦這個動作,直接讓鄭芝龍愣住了。
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鄭芝龍在王琦點向自己的一瞬間,嗅到了絕佳的機會,一個建功立業,乃至於成就非同尋常的海上霸業的機會!王琦是誰?
威加大明!
宰執天下!
有他背書,鄭芝龍去往日本,可以直接和德川家族對話。
至於鬆浦氏?王琦方才將那封書信扣在桌子上已經是在表明,他看不上那區區平戶藩的小縣令。
“大人.我!”鄭一官起身,就要再次給王琦跪下。
“且安坐!”王琦擺了擺手,親隨退下,廳中隻剩下三人安坐。
“前些日子,我軍在朝鮮戰事,遇到一些阻礙,”王琦手中,茶盞輕輕的撥弄著茶碗:“本來已經打到了漢城,將朝鮮王族逼到了金城.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
王琦說的事情,坐在一旁的丘通這段時間在京城時候已經聽說了。
當時曹文詔僅率萬餘大軍,就將朝鮮逼的近乎於滅國。
而早就關注這方戰局的日本浪人集團便在這個時候從新羅登陸,幫助李宗抵住了曹文詔的大軍。
日本浪人集團在遼東赫圖阿拉時候便和曹文詔有過交手,此番再次相遇,自然是仇人見麵份外眼紅。
雙方大戰幾次,幾乎是染紅了整個雲落山,目前整個戰局的關鍵點已經不是朝鮮,甚至於已經和朝鮮無關了。
已經變成了大明和日本之間的戰爭。
而現在,大明占據高句麗,倭國占領百濟和新羅的局麵。
目前戰事停滯不前,王琦雖然不急,但是倭人的數量在源源不斷的增加,萬一情況惡化下去,國內戰事未定,不好再度增兵,而曹文詔手上兵力不足,可能需要暫時退回遼東地區,整個朝鮮地區可能會被日本占據。
給他人做嫁衣的事情,王琦可不願意去做。
“大人的意思是?派我去往日本,遊說日本國內勢力,共同打擊海上浪人集團?”鄭芝龍長期來往於日本和大明,自然知道盤踞於東海和黃海灣的日本浪人。
那些人,就連德川幕府,也是無法管束,隻求他們不為禍日本本土就行。
而一旁的丘通聽到鄭芝龍的話,心思瞬間活泛起來。
我丘通在京城數十年未曾混出名頭,人挪死樹挪活,若是能去日本,也許能趁勢而起,有首席大人的背書,世上何事做不成呢?
說實話,丘通向來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如今的境遇,隻是缺少一個機會罷了!一個真正的施展自己才華的機會!“遊說也行,合作也罷,”此刻的王琦好似一個耐心的老師,在教導自己的學生,王琦知道鄭芝龍的才能,也知道他的野心,他要讓這個野心成為稱霸海上的起點:“短時間內,我想要朝鮮和平,至少維持現在這個局麵!至於更加長遠的目的和計劃,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告訴我!”
“大人,”鄭芝龍臉色都帶了一絲紅潤,抱拳深深一躬:“鄭芝龍多謝大人信重!!!”
“丘通,”王琦伸手虛按,讓鄭芝龍坐下,而後才看向丘通:“你在監造司數月,對於船舶事應當了解些,而且你在暗衛做事,可挑選數十人手,隨一官去往日本。”
“大人,監造司現在就有三艘寶船,可用作出海,而小的手下也有數十兄弟,絕對忠心可靠,去往日本,可以一用!”丘通聞言,心中已經大喜。
這種讓自己出去執掌一麵的機會,絕對的不可多得!
若是成功,則往後數十年,大明對外事,自己將占據既有利的位置!
“除了代表議會出行,另外你們還有一個任務,”王琦靠坐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下的敲擊著桌麵,聲音已經轉淡:“大明海事向來封禁嚴厲,但是近期議會已經通過決議,想要放寬海禁,於沿海各處開放口岸.但是初時並不會全部開放,決定先開登州,威海,江蘇海州衛等地,所以你們此次的日本之行,可從登州府出發,算是給天下人打個樣,怎麼樣?兩位開海史使.”
“這種事情,”鄭芝龍幾乎抑製不住嘴角的笑容,簡直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此行日本,若是不能為大人解憂,則鄭芝龍此生決計不會再踏入大海一步!!”
“小的丘通亦然!”
“打通日本和登州府的海上貿易,”王琦緩緩起身,在廳中踱步,行至春水池旁,喃喃道:“為即將到來的商貿市場爆發打下基礎”
王琦的話,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既有政治身份,又有海上貿易商的任務。
而且,日後隨著生產工具的發展,生產力的發展,會有大量的過剩產品,需要傾銷地。
而隨著初級工業化的開始,也需要大量的新的土地和生產者。
這些,都是要通過海洋貿易,或者海洋掠奪,卻進行擴張。
“大人,”鄭芝龍好似想到了什麼:“據小人所知,交趾,緬甸地方,也可以作為貿易傾銷和人口掠奪的選擇。”
鄭芝龍小時候隨著叔父在南海做過海上奴隸,自然知道,那裡才是真正的掠奪奴隸和財富的所在。
“不急,”王琦搖搖頭,飯要一口一口吃,南方諸省還沒有統一,兵力不及,通過海商過去的話,得不償失。
三人談了大概兩個時辰,直至天色大暗,湖麵上月光都灑滿銀輝,兩人才緩緩退下。
鄭芝龍此次出海,還需要準備很多,所以,會在北京城住一段時間。
王琦倒是不著急一夜便將所有話講完。
“來人,備轎吧,”夜色已深,王琦還是準備回府了,上次睡在西苑中,第二天海蘭珠便紅著眼睛上門給王琦送飯這次以後,這位在外一個眼神便令諸公膽寒的首席大人,不論多晚,都會堅持回家。
“大人,皇後派人過來了,”王琦剛剛起身,便有侍者帶著一個小太監走來,那小太監手上還提溜著一個雕龍戲鳳的暗紅色食盒。
“嗯?”眸中閃過一道幾不可查的微芒,王琦心中有一絲疑惑:“這是什麼?”
“回國公爺的話,”小太監嘿嘿一笑:“太後聽說國公爺每日操勞,便親自下廚,為您準備了這蟹肉銀絲餅,還有黃魚燉蓮子湯.命奴婢給您送來!”
內宮中,所有宮女和太監,都隨著太後,還是稱呼王琦為齊國公。
“蟹肉銀絲餅?”王琦疑惑更甚。
“國公爺勿怪,”小太監仿佛知道王琦在想什麼,忙開口道:“是當初國公夫人以命婦身份入宮時候,太後和夫人聊天時候,說到了大人的飲食,當時太後便給記下來了。”
親隨聞言嘴角都微微抽動了一下,雖說皇帝已經算是名存實亡,但是太後依舊是民間最為尊貴的身份,而且是最為尊貴的女子的代表。
這樣的女人,晚上親自下廚,主動給王琦做夜宵。
這是什麼意思的?
一旁的親隨有些不敢想了。
“有心了,幫我謝謝太後。”
王琦倒是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而後親隨才如夢初醒的上前接過食盒。
“奴才告退”
小太監離去了,
王琦低頭,伸手將盒子掀開一般,裡麵的蟹肉餅還冒著熱氣,當是用了心的。
“帶回家吧,”王琦隨手又將盒子蓋上:“走,回府。”
親隨提著食盒,看著自家主子毫不在乎的樣子,實在是有些羨慕。
無奈,隻能低著頭,趕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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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宮,坤寧宮。
“他收下了?”張嫣聽完小太監的回話,雙手交叉在胸口處,輕輕拍了拍,顯得格外開心,一臉激動的繼續問道:“他有沒有嘗一嘗?”
雖然是貴為太後,但是張嫣今年才堪堪二十一歲。
這個年紀的女子,內心深處,依舊是渴望能有一個人去依靠。
尤其是孤兒寡母,又身具神器者。
“嘗過了,國公爺說很好吃,多謝太後,太後費心了.”小太監說起謊話來,臉不紅心不跳。
太後總不可能去問齊國公本人吧?
“那邊好,隻要他喜歡,本宮可以每日為他送去”太後抿著雙唇,喃喃自語。
一旁的嬤嬤上前,給小太監遞了一錠銀子,便揮手打發了,而後回頭走到太後身旁:“太後,先休息吧,過幾天,便是太子的冊封儀式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