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宮裡宮外,北京城各處都在謠傳關於史可法進宮麵聖的事宜。
“朱天子暗中傳旨授權南京,史可法屏散眾人袖中作畫.”
“皇後娘娘垂簾聽政,斥責史可法動搖國本!”
“南京東林狗急跳牆,欲遣錦衣衛入宮營救皇帝!”
“史可法密謀大事,以威脅齊國公放歸天子.”
等等謠言,不一而足。
有些言之鑿鑿,好似親眼目睹一般,有些則是極儘誇張,端是引人耳目,另有一些則是意有所指,暗藏讖語。
這幾日京城邸報的頭版頭條全靠這些話題提高銷量。
也成為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當然,這些事情,史可法是不在乎的,他隻想要做些事情。
至於謠言?
隨他去吧!
車轎停在東華門口,史可法抬頭看了看已經重新修繕過的東華門大門。
就在這裡,四個月前,還經曆了一場宮變,楊昌嗣張慎言等人一手策劃,但是千鈞一發之際被王琦趕回城中徹底翻盤。
現在想來,史可法也覺得有些可惜——就差一步啊!
不過,沒有關係。
收回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氣,史可法邁步而動,進入了東華門。
此時,整個皇城內外,無數的目光都在關注著這裡。
今天,是史可法麵見皇帝之後,王琦首次和其會麵。
很多人都想要知道,那位已經近乎於隻手遮天的齊國公,到底想要做到什麼程度?柄國攝政,維持現狀,南北劃江而治?
還是大軍壓境,南北一統,登臨大寶?
今天的會麵,也許能透露出一絲的端倪。
在侍者的帶領下,史可法繞過三個回廊,抵達了王琦所在的辦公地。
一個南向的並排打通的三間屋子。
外觀上,倒是看不出什麼特彆。
不過史可法心中明白,那一個個決定大明帝國走向的命令,都是從這裡發出,而後輻射諸省,而後是全國各地。
無論如何,麵對王琦,史可法不會有絲毫的輕視。
“大人,史大人到了!”侍者在門外輕輕彙報了一聲。
“請進來吧,”王琦的聲音傳來。
房門開啟,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侍者側身請史可法進屋。
和上次會見劉定的場景類似,王琦背靠坐在椅子上,望著進屋舉目四望的史可法,眸中帶著笑意,正中央是一缸冬窖冰塊,解暑降溫最是合適。
“和皇上的會麵,可還順利?”一見麵,王琦便開口問了近些日子傳的沸沸揚揚的升起,同時將麵前的茶盞推了過去,王琦另外給自己滿了一杯。
“陛下如今的這樣子,不知道齊國公六之何用?倒不如有我護送回南京,以安定天下人心,”史可法坐在王琦對麵,沒有去動那茶杯,隻是望著王琦,一瞬不瞬。
如今的樣子?夾槍帶棒的暗諷,王琦不在乎,灑然一笑。
“安定天下人心,不是說說便好,”王琦搖了搖頭,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要拿出切實的方案,皇帝的名頭,在我手裡,說實話,比在你等手中,要有用的多!”
“政變,終究是無名無分,長久不了,”史可法點出了王琦新政的最核心漏洞:“沒有天授權柄,你憑借武力整合諸省,到頭來必遭反噬。”
“是啊,無名無分啊!”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王琦也喟然一歎,而後才笑道:“不過沒有關係,某有的是時間,十年不夠,便二十年,二十年不夠便五十年,總有一天,會將那天子君臣的遮羞布扯下來。”
史可法望著王琦,半晌沒有說話。
“你們南京城想要皇帝,無外乎擔心名不正言不順,”王琦敲了敲桌子,開口道:“感同身受。”
“南京城已經答應,隻要齊國公你能放歸皇帝,什麼都可以談,勳位,官階,田畝,銀錢乃至於封土裂疆的異姓王,也無不可!”史可法仍舊在嘗試坐著最後的努力。
但是,那些個條件,從他的嘴裡說出來,落在王琦的耳中,卻連半點波瀾都驚不起。
說實話,王琦根本看不上這些名義上的東西。
南京城能給的,王琦都有,而且是實打實的倍數相加。
根本不需要南京去承認什麼。
“我隻要皇帝!”史可法微微躬身,身子前傾,看著王琦,似是懇求,又像是威脅。
“此次我之所以同意南京城派出使團來京,”王琦沒有理會史可法的動作,隻是自顧自起身背著手,走到一麵輿圖前:“一來臣子來看看君父,並沒有什麼不妥的,於情於理說得通;二來我想要趁此機會,讓南京城看一看半年時間裡,北京城都發生了什麼,你們的觀感能夠有所改變。”
“多麼波瀾壯闊的一幅疆域圖啊!”王琦讚了一聲:“一分為二,終究不好。”
雙眸微眯,史可法沒有明白王琦話中含義,隻是點頭道:“祖宗江山社稷,豈能偏安?”
嘿!王琦轉過頭,看向史可法:“你知道,便好。”
史可法聞言起身,急聲道:“齊國公,你曾經也是受過皇帝恩惠的,如今這般,難道真的良心可安?”
幼稚!
外加天真!
學你老師左遺之,學了一個形,完全未有骨啊!王琦抬手止住史可法的話頭,明顯已經不想要和史可法再談下去了:“好了,今日你與我見過,我已經知道你的意思,而我也代表了七人議會的態度,皇帝你帶不走,若是想在北京城多待待,儘可以多留些時日,若是不想待,隨時可以走。”
言罷,王琦擺了擺手:“來人,送史大人出去!”
“王琦,你會後悔的!”史可法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威脅了。
“哦?”王琦背手站在那裡,像是在看小孩子一般望著史可法:“史大人請回吧。”
此刻,東華門外。
“史大人出來了!”
“這麼快?”
“兩個人談了什麼?”
不到半個時辰,史可法便從王琦的辦公廳出來了。
這令圍在東華門外,等候消息的百姓和士子們有些失望。
兩人沒有什麼勁爆的言論?亦或者,大打出手?
邸報的編者此刻擠在人群的最前方,望著已經從東華門出來,準備上轎子的史可法,抓住機會大聲疾呼道:“史大人,齊國公是否允許迎聖駕往南京?”
已經準備上轎子的史可法頓了頓身子,扭頭看向那編者,正色道:“聖駕回南京,乃是應有之意,天子君臣父子綱常,絕對不容有損!”
“那就是說,沒有談攏?”編者浸淫此道數十年,自然之道史可法在顧左右而言他,直接直指核心問道。
“公道自在人心,”史可法朝著眾百姓拱了拱手:“諸位,且走著瞧吧!”
史可法此話一出,立刻引爆了整個東華門。
要知道,上一個在東華門如此張狂的狂徒,已經成了齊國公的刀下亡魂。
這史可法,想必是想要試一試齊國公的刀口是否鋒利了?
此刻,東華門城樓上,王體乾和王化貞並肩而立,望著已經坐上轎子,緩緩離去的史可法,皆是冷笑。
“咱家就不明白了,首席大人為什麼不讓咱見見那史可法,”王體乾雙手攏袖,站在那裡,望著史可法遠去的轎子,眸中儘是殺意。
“大人自有安排,你我進去,徒增談資罷了,”王化貞嘖嘖兩聲:“就是不知道,史可法為了營救皇帝,他會不會甘冒風險,做出那等禍事來?”
“如你所言,一切儘在齊國公的掌握中,”王體乾嘿嘿一笑:“我等就看跳梁小醜的表演即可。”
此時,首席議政府邸。
李青鬆已經來到了王琦麵前。
“從現在開始,盯死了史可法,”王琦坐在那裡,隨手翻動書冊。
“大人,要不要直接.”李青鬆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不,不要動他!”王琦抬起頭,看向李青鬆:“這種人,要留著,他對我們有大用!”
“屬下明白.”
李青鬆躬身退走。
微微閉上眼睛,王琦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緊迫感,方才史可法所言確實有些道理,時不我待,自己要加快步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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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啟三年,八月底,天乾物燥。
梆梆梆!!!打更人的聲音遠遠傳來:“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小心火燭!
火燭!
鴻臚寺後院,史可法使團所在。
嘎吱一聲,孫可望推門而入,其身後該跟著一個人影。
隻見屋內隻有一盞油燈,昏黃難辨人影。
“大人?”孫可望嘗試性的喚了一聲。
“帶來了?”史可法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但是隨即便被堅定壓了下去:“可曾被人發現?”
“大人,一路皆是走走停停,饒了三個城坊,就算有也早就被甩開了,”那人影的聲音悶悶,聽聲音是個練家子。
“孫可望去外麵守著,”史可法的聲音傳來:“周闖進來。”
喚做周闖的男子聞言躬身進屋,而後將房門帶上,徑直坐在了史可法的對麵。
“引爆王恭廠,這件事的嚴重性你們可曾了解?”史可法將自己隱沒在黑暗中,觀察著男子的表情。
“無外乎死傷數十萬人罷了,”周闖皮笑肉不笑道:“隻要能救出皇帝,再多死倍數也是無妨!”
近月以來,盧玉在寶坻縣施行田畝改革的事,已經傳到了南京城。
其實皇帝被趕下台這種事情,對於大多數富商來說,是那樣的遙遙不可及,未必能像南京諸公一般感同身受,尤其北邊數省都沒有感到什麼變化,更彆說南京城了。
但是田畝改革,這種刨根的做法,實實在在的令那些勳貴豪族心底直冒寒氣。
收田畝,核實人丁,清查田數.王琦要做什麼?是要站在所有世家大族的對立麵,將所有士紳豪族一網打儘啊!
所以寶坻縣改革一出,南京城那些豪商大族也坐不住了。
有錢的出錢,有名的出文,有錢又有名的,那就扛起反王琦大旗,迎回皇帝,以正乾坤!
而往北京城派遣族內子弟的事情,安插眼線的事情,便是士紳豪族們所做的其中一件。
“此事不論成功與否,你等三十餘人的性命,可能都不會留下,”史可法向來光明正大,覺得有必要給這些人講清楚。
“史大人,你不必如此絮叨,從南京城來到這裡的漢子,大都是南京城豪紳富戶家生子,與族中牽絆極深,有些事,不用你講,我等,也是清楚地很。”
史可法聞言點了點頭,瞧了瞧昏黃的燭火:“那便按照原定計劃.”
“明日九月初一,子時末刻,煙花聲爆,王恭廠起,”周闖緊緊抿著嘴唇。
黑暗中,兩人再次核對了一番計劃,周闖才起身離去。
“保重.”史可法沒有動作,坐在那裡為壯士送行。
“各為各活,嘿,”周闖沒有理會史可法,轉身離去。
因為擔心鴻臚寺外圍有皇城司的探子,所以周闖進出鴻臚寺都是通過每日的清運水車。
今天晚上,隻能先行在偏房住下。
咕咕咕.鴻臚寺外,一隱秘巷院中。
“大人,人已經進去半個時辰了,現在還未出來,估計又是明早搭著水車溜出去。”身著玄黑勁裝的暗衛,向著李青鬆彙報監視進度。
“周闖?”一頁頁翻動著手中名冊,李青鬆的眸光落在幾人其中一人的身份信息上:“他在一個月前,進入的王恭廠?”
“回大人的話,是的,”暗衛略一思索便道:“那周闖目前負責清理篩除礦渣的活,做得份外賣力,平日裡除了幾個一起進來的男子,不和其餘人交往。”
“嘿,”李青鬆的眸子聞言都縮了起來,肅聲道:“史可法你可真的想要數十萬人,給你那所謂的皇帝陛下陪葬啊!”
“王恭廠已經被嚴密監控起來,他們成不了事,”那手下補充了一句。
啪嗒一聲,將名冊合起來。
李青鬆的聲音充滿了殺氣:“一旦動手,除了領頭的幾個,其餘所有人格殺勿論!”
“遵命!”(本章完)